大概未完整读过《浮生六记》的人,对沈复的印象仅仅留于初中课本里那篇《童趣》。
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见藐小之物必细察之纹理,故时有物外之趣。夏蚊成雷,私拟作群鹤舞于空中,心之所向,则或千或百,果然鹤也。又留蚊于素帐,徐喷以烟,使之冲烟而飞鸣,做青云白鹤观,果如鹤立云端。
其实当时背诵并没有太多感觉,只是为了完成功课,还苦于文言文的拗口和难记。
长大后才渐知保持童心的可贵,沈复的有趣之处在于一个人可以将蚊子想象成群鹤飞舞,还能用烟雾制造云,这种有趣的人在功利为上的普世间也是少见。
终于拾起整本原著,不厚,还是有白话文的版本。是谁说连《浮生六记》都需要翻译,是无药可救了。
看惯了白话文,初读还是有些慢,会过分在意某些词的释义。
习惯了就快了,通读大意既可,况写的也很闲趣,没有过分刁难人。
六记——六卷,后两卷说是仿本,暂且不论。
《闺房行乐》、《闲情记趣》、《坎坷记愁》、《浪游记快》、《中山游记》、《养生记道》。
读到第一卷时有同学凑过来,“唷在看小黄书啦!”
整卷所谓的“闺房”,不过是寻常夫妻间的点点滴滴。
余年—十三,随母归宁,两小无嫌,得见所作...告母曰:“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
初象:拜读其文字,叹其文思优美,心生倾慕,担心其福气太浅,直言要娶之为妻。
陈芸是什么样的人呢?
小时候教她说话,听人念一遍《琵琶行》就会背诵。可见其天赋可见一斑,后来也与沈复一起畅谈诗书。
四岁时候,父亲去世,家中一贫如洗,靠自己的女红穿针引线填补日子。后来迫于生计又在十日内赶绣一部《心经》,积劳成疾,早早逝世。
清新脱俗,不以金玉为贵,反倒以破损的字词书画为宝,珍惜爱护。
“书之残缺不全者,必觅故纸粘补成幅,汇订成帖。”
懂得生活情趣,有自己独特的想法。
做活花屏:将扁豆种在花盘中,放置在花屏当中,既能遮蔽视线挡住阳光,又不回把习习的凉风隔绝在外;
用旧竹帘代替栏杆:一物两用,还能装饰空间,节省花费;
沈复爱插花时,谏言可以将虫子置放于花草之间,“恐作俑罪过耳”,又忧虑是否会伤害小生命。
幼时在宴会后嘴馋时,偷偷拉到自己的闺房,拿出事先藏好的热粥和小菜,善解人意。
成亲之时,知其多年吃斋是为了给当时出水痘的自己祈求安康,感其情深。
才思娟秀,能工善文,德贤兼备。
沈复叹其:求之闺中,今恐未必有此会心者矣。
嫁作他人妇时,处理家中繁杂的各类关系,又是如何作为的呢?
后来夫妻二人被家中长辈所不喜,驱逐出门,颠沛流离,一直不离不弃伴其左右。
“芸绣,妪绩,仆则成衣,以供薪水。”
捡起了多年前的生计,重又以女红谋生,也因此加重了病情。
所有的苦都自己一个人承受,被人误解也默默吞下。
父亲想纳妾,从中牵线,合了父亲的意,被婆婆所弃;
父亲想芸为母代写书信,母拒绝,误以为是芸不屑于此,闷在心里无处申;
弟弟借债让嫂嫂做担保,东窗事发概不认账,全部推脱在旁人身上;
为夫寻好女子做妾,被误以为与风尘女子来往不明。
再明晓当中缘由,已被赶出家门两年有余。
缄默沉静,不声不响地做事,一声不吭地承受委屈。
那时还是清朝时候,三从四德的封建思想尤为严重,作人妻就是要忍耐要大度要顾全大局。
陈芸的一生,最快乐的日子就是初做新妇那时吧,生活安定,有夫疼爱,花前月下。
芸善于烹饪,寻常果蔬鱼虾,一经芸手,便有意外的美味。
沈复向来好客,小饮时必行酒令,朋友们也都称赞芸的厨艺,纷纷拿出酒钱,交给芸去备茶水酒菜。有时缺酒钱,芸就拔钗沽酒,不露丝毫声色,良辰美景,不能辜负。
朋友中有很多名士,学习作画。不谈论求取功名,不谈论八股文章,只是吟诗作对。
那日,城外油菜花盛开,芸提议大家一起去城外赏花饮酒,还机智地雇佣卖馄钝的小贩,挑着炉火,跟我们一起去,好为我们热酒饭。
游人们看到我们在地上痛快的吃喝起来,无不羡慕这奇妙的想法。喝到有些小醉,或坐或卧,或歌或啸。
陈芸,会持家,精刺绣,善烹饪,有雅意,格守妇道,孝敬父母。
爱看山水,爱花草,爱书画,能吟咏诗歌。
她不像其他女子那样,逼迫自己的丈夫追求功名利禄。夫妻二人最喜欢在日常生活中寻找乐趣,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筑一小屋,绕屋菜园十亩,君画我绣,布艺桑饭,可乐终身。
这种生活极富有诗情画意,看似“人人皆有,确为人人所无”。
她析古诗时眼亮心明,看戏剧时情深意切,处家事时克己奉礼。
比寻常的传统女子又多了一份聪颖、一份痴心、一份涵养。
她既可以做一个相濡以沫的爱人,又适合成为一个红袖添香的知己,实在是过于完美了。
“其癖好与余同,且能察眼意,懂美语,一举一动,示之以色,无不头头是道。”
解语花。
什么癖好呢?不过是读书能有人谈天说地,聊作红颜知己。
能在无人支持之时仍宠着他的不在意人事,想法度日。
纵使有情意,不嫁沈三白。
芸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说:
“我本想做个好媳妇,却终没实现。你对我百般关爱,没有离我而去。想到我们曾经的美好日子,也如神仙眷侣一般。
如今我要中道离你而去,今生今世不能在侍奉你了,我的心里始终觉得遗憾啊。我死以后,希望你能回家尽孝,续配一位德貌兼备的女子。”
肝肠寸断,放声恸哭。芸不能说话了,两行泪水在脸颊上慢慢地流淌。
魂灵缥缈离去,芸竟然先而去。
从此孑然孤身,孤灯一盏,终究难逃“恩爱夫妻不到头”的命运。
三白口口声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琢堂闻之,亦为之浩叹,赠余一妾,重入春梦。
三白大约是写道:“从此扰扰攘攘,又不知梦醒何时耳。”
不过是个平常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