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过得不好,长到四五岁的时候,爸爸出去创业,带着一笔借来的钱。出门在外一年,被骗的分文不剩,负债累累、步履蹒跚的回来。
我的记忆中,永远忘不了那一幕,妈妈坐在昏暗的床头,为省电只开了一盏20W的白炽灯。
她的腿上放着一袋子钱,温柔的指腹将皱巴巴的纸币一张张抚平。全是五毛、一块的散钱,却硬生生凑出了一万块。
她依依不舍,一遍又一遍数着那叠钱。再过一会儿,辛苦攒了几年的钱又不属于自己了。
彼时,我们家仍旧负债。
也因为负债,爸妈压力大,没时间照顾我,我自小寄居在外婆家。
为什么要用寄?
小的时候看《红楼梦》,就已经能与黛玉感同身受——寄人篱下的滋味太不好受。
外公外婆对我是极好的,但毕竟能力有限。两位舅妈对我也是好的,但都有自己的小家庭。
我清楚的记得,两位舅妈要带着各自女儿去逛超市,外婆让她们把我也带上。她们没答应,但也没拒绝。
外婆让她们等等,进门去帮我拿个外套。只不过进门的转身,舅妈带着妹妹们逃也似的离开了。
等外婆出来,看到外面没人时,叹了口气,笑得勉强,“算了,我们不去了,下次外婆带你去。”
对于两位舅妈的行为,我是理解的。她们家庭压力也大,没有办法不计较的为我付出。舅妈不希望我在外婆家长住,花的一分一厘都是钱。
我什么都明白,自小懂事早,又敏感。因寄人篱下,便谨小慎微,不敢行差踏错。
一直到初中之前,我都习惯于讨好每一个人,我害怕不被喜欢。
幼儿园老师不喜欢我的愚笨,因开智太晚,我一直无法从一数到一百。同学们也不喜欢我,觉得我又脏又丑,想尽了法子欺负我。
我以前以为,他们不喜欢我,是因为我这个人。所以我乖巧,听话,努力讨好每一个人。
但其实,我聪明,漂亮,懂事,从来不哭不闹。我妈妈说我是她的幸运星,是她的掌上明珠。
她说,幸好我小时争气,不生病,也不吵闹。
别的小孩有各种玩具,我从不羡慕,因为太明白家里的情况。
我渐渐明白,他们不喜欢我,只是因为我们家穷。
那时候,我们家是真的穷,因为所在城市发达,衬得我家愈发艰辛。
我的家乡很美,诗人文豪用尽溢美之词来形容他的美。
小桥,流水,昏黄的灯光,湖边的洗碗声,桥上的乘凉人。
当然,还有那些嘴脸丑陋的人。
我小的时候有一个玩伴,从他家到我家,要走过两座高桥。对一个瘦弱孩子来说,路不好走。
我脚上,穿着家里唯一一双凉鞋。小姑娘爱美,妈妈咬着牙给我买了一双漂亮的小鞋,我欣喜若狂,时时刻刻穿着它,睡梦中也不愿意脱下,恨不得穿到天荒地老。
可惜这双小鞋不满我对它日复一日的奴役,在我爬高桥的时候,它不堪重负,用带子和鞋底分离的壮烈方式,宣泄着对我的不满。
它不是第一次这样使小性子了,我早已习惯,熟稔的脱鞋,提在手上,继续往上爬。
这是一件很好处理的事情,我回去用胶水粘一下,就又是一条好汉。
只是坐在桥头乘凉的人,磕着瓜子,冷眼看我赤脚前行,一边往地上“呸呸”的吐着瓜壳,一边高声嘲笑:
“这么个破烂你还拿着干什么?往河里一扔算了,让你爸重新给你买新的。”
我不理不睬,埋头踽踽前行。
偏偏他们自以为高人一等,非要欺负我一个孩子。
其中一人抓住我的手臂,大笑:“来来,你给叔学一声狗叫听听,叔叔就给你买糖吃。”
我瞪大双眼,赤红着脸。自尊心受到重创,满脑子轰隆作响,心被揪着一样,身体不受控制,终于在沉默中爆发。
猛地将那双破烂鞋甩到这人脸上。
只觉世界安静了,那丑陋的嘴脸也消失了。
我骨子里便不是乖巧的性子。
那时候,我就想,我一定要变得有钱,有很多很多钱。再到那时候,我便用钱砸烂他们的脸。
只是想来太过好笑,我们家当时即使穷,也不偷不抢不妨碍任何人,怎么偏偏有人眼里便进了沙!
曾经看过许多类似的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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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新闻比比皆是。他们只是因为贫穷,却成为众矢之的。
他们只是家境贫苦。难道这些孩子,是自己愿意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吃着你们嫌弃的食物,橡皮用到小指甲盖大小,笔记本写得密密麻麻也舍不得扔?
他们只是家境贫苦,没有烧杀抢掠,没有做人神共愤的事情,也没有求着你们如何。
他们只想安安静静的躲在角落里,暗自刻苦,暗自努力,奋力逃离受人欺辱的世界。
这些新闻,那些令人震惊的校园欺凌事件,令人瞠目结舌。单纯的孩子都以有色眼镜看人,更何况的复杂的成人世界?
孩子都是有样学样的,家长怎么说怎么做,他们就怎么说怎么做。
人性大抵如此,自己过的也不见得有多好,看到有钱人,心底不服气,却也只敢暗暗诅咒。
而看到穷人,内心压抑已久的小怪兽便露出丑陋狰狞的犄角,毫不留情,满怀恶意地狠狠顶向别人。
不撕裂别人的伤疤不罢休,非要看到那本已伤痕累累的可怜人再遭苦难。
旁人若是看不下去,责难他几句,他还要挺胸抬头,试图用他那一套优胜劣汰的扭曲理论说服你,当真是勇气可嘉。
我穷并不是我有理,我会努力让自己过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