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你小时后哇,白白胖胖的,那小腿很有力气,
我给你喂面条,你那小嘴吸的噗唧噗唧的” -------程明荣 2015年春节于昆明
最后一眼见到奶奶的时候,她平静的躺在简陋的沙发床上,头顶戴着农村老太的小帽,身上盖着一方白布,仿佛睡着了一样。除去一件肥大的寿衣,身边再没有其它陪衬。
屋内挤满了人,大都一言不发低着头擦拭着眼泪。我呆呆的站在原地,什么话也没有说,甚至忘记了跪下。冬天烤火的劈柴烧的啪啪作响,我揉了揉被浓烟熏出泪的眼睛,挤出了眼泪。沙发床前放着一袋用化肥尿素装好的稻草,幺婶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双腿来回乱蹬,声音悲痛,众人上前去拉她,也拉她不起,惹得几个姑姑频频落泪。
屋外飘着雪子,极冷。男人们大都缩着头,嘴里叼着烟来回搓一搓手,围坐在火堆边。火星飞向夜空,榆树根被烧的通红。
“咱奶奶是夜里几点走的?” 我打破沉寂,脸转向玉昆问他
“夜里三点十几吧,奶奶走的时候大口喘着粗气,口里吐着白沫,然后就断气了” 玉昆盯着火堆回答
“当时咋没有人上前再急救一下呢” 我略带愤怒的说。
“没有” 他摇摇头。
我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追问,看见火堆前有一个杵着拐杖的老头在偷偷的抹眼泪,后来才得知,他是我爷爷的四堂弟,管奶奶叫嫂子的。我当时还在想,这个老头为什么会流泪,很久后我才明白,同辈中的故人纷纷凋零,就还只有他活在这个世上了。
2015年的时候我上大二,那年春节父亲把奶奶从广州接到了昆明,打算就在昆明给奶奶养老送终。大年初三我在三叔家见到了奶奶,记忆里她还是那个慈祥的老人,头发已从灰白变成了银丝,眼睛有一只也失明了。走路杵着一根拐杖,一步一步的从三楼下来给我开门。见到是我,奶奶眼角泛起了泪花,她双手捧着我的脸,止不住的叫着我的名字。那时我青涩且愚蠢,有些话总觉得说不出口,觉得难为情,只能低声附和着。我搀扶着她上楼,才发现诺大的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在家。奶奶不识字,不会开电视机,一天中多半的时间都坐在沙发上打盹。我刚坐下,她就端了一碗饺子给我,随即坐在我的身旁,笑笑的看着我。
我突然有一种悲凉的感觉。奶奶中年时候死了丈夫,二叔据说为情所困,服毒自尽了,连祖坟都没能进。一个中年妇女,经历了丧夫之痛,丧子之悲。将人生的大起大落经历了个遍,硬生生撑起了这个家。
临走的时候,奶奶从腰间拿了五百块钱出来,让我留着买点好吃的,说着她又流下了眼泪。我抱了抱她。然后她步履蹒跚的将我送到楼梯口,注视着我慢慢下了楼。
几个月后,我已经回到了学校。父辈们商量决定,还是将奶奶送到新疆的二叔家照顾,一方面二叔退休在家有时间,另一方面二婶贤惠。从昆明走的那晚,父亲说三叔痛哭流涕,可能是充满了愧疚,也可能是因为不舍吧。
后来奶奶在新疆生了一场大病,大脑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犯糊涂时连人也认不到。
再后来,奶奶被送回了老家农村里,由大姑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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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葬那日,父亲手捧火盆走在人群最前面,我左手抱着奶奶遗像,右手持着一柄招魂幡在后跟着,表弟们则左右两侧沿路撒着纸钱,放着鞭炮。拖拉机将奶奶的棺椁吊起,慢慢跟在人群的最后面。
最后奶奶和爷爷合葬在一起,堆了一个高高的坟头。
我曾在梦里梦见过奶奶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百花盛开的季节,奶奶端端的坐在院子里一直冲我笑。
我说 “奶奶你怎么在这里呀,我好想你”
奶奶不说话,静静的坐在那看着我
临了,她才缓缓站起说 “大孙回去告诉他们,我现在很好,不用担心”
然后我看见她慢慢变成一缕光消失在了原地。
我曾幻想过,奶奶九十大寿的样子,院子里高挂大红灯笼,堂屋内挑一张扁,扁上写上“寿比南山”四个大字。扁下放一张太师椅,上面披上一张虎皮,奶奶身着唐装高高坐上,儿子们,儿媳们,孙子们,外孙们,一群群,一遍遍磕头问好。我还说过,那天我要喝三斤高粱酒,我要比过年还高兴。
最后用一首歌来结尾吧。
安河桥
让我再看你一遍,从南到北
像是北五环路蒙住的双眼
请你再讲一遍关于那天
抱着盒子的姑娘和擦汗的男人
我知道那些夏天,就像你一样回不来
我也不会再对谁满怀期待
我知道这个世界,每天都有太多遗憾
所以你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