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芬•茨威格《昨日的世界——一个欧洲人的回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6. 字数:369千.
先前看了一部讲述茨威格在二战期间流亡国外直到自杀的传记电影《黎明之前》,影片截取了5个时间段,时间跨度是六年(观影笔记见附1)。
茨威格的这部《昨日的世界》写于1939-40年,应该是在巴西完成的。1942年2月22日,茨威格夫妇在寓所双双自尽。该书扉页引用了茨威格写给友人信中的一句话,“出于绝望,我正在写我一生的历史”。茨威格更愿意读者把这部书看作是一个作家对他和他的同辈人所生活时代的一个记录,而不是他的个人传记。完全凭借记忆,茨威格把自己生活的近半世纪里所发生、经历的事情,用平实的文字记录下来。
阅读此书的感觉,仿佛作者就坐在对面说话。说的人一边回忆,一边讲述,间或说一点感想;读者被代入讲述者的时间流,一句接一句、一页接一页地,用眼睛在听。看完一周的留存印象和感受,简记于下。
关于欧洲那些年。一战前欧洲(特别是维也纳)充溢着浓郁的艺术和文化气质,大师云集,人才济济,人们日常谈论的都是文学艺术和演出,看报纸不是先看新闻而是先看演出时间表,一个厨娘会为崇敬的艺术家的去世而难过很久。茨威格成名前后与当时很多名家都有交往,好友中包括罗曼•罗兰、高尔基、弗洛伊德、托斯卡尼尼等。谁也没有料到,这样一个“太平世界”突然会变为战场。更想不到的是,犹太人会因为种族身份而遭残害。茨威格在记忆中回溯,以他擅长的笔触描述“那些时刻”的前前后后。耐人寻味的是,身处历史时刻历史地点的普通人,即便只隔一条街,还没有身处遥远国度的人看报纸知道得及时。这就是历史长流中普通人的境遇。
茨威格既有文学天赋,也非常刻苦,有自己明晰而又坚定的作家责任、信念和独立意识。他的足迹遍布欧洲、南北美洲、亚洲、非洲多国,对所到之处保持感性和敏锐的触角,比如在纽约,他曾以求职者参加面试的方法来了解社会。在交往的众多名人当中,茨威格对于跟罗曼•罗兰的结识与交往着墨最多,视罗曼•罗兰为一生的知己;在本书的最后一部分中,特别记述了与晚年弗洛伊德的最后几次会面——这两个人,与茨威格在秉性上的相同之处在于,他们都是不妥协的人,无论是对己还是对社会(意识形态),是理智的斗士。
茨威格从年轻时期就有一个爱好,喜欢收集收藏名人的手稿(和物件)。在他看来,一个人成就的作品虽则光芒四射,但是他更愿意探究作品孕育到诞生过程中创作者留下的种种痕迹(那里有意象生成,有灵光乍现,更有纠结反复)。睹物如见人,揣摩手稿上反复勾画增删的每一个痕迹是观者与原作者的隔空交流。茨威格的人物特写之所以充满感性独具魅力,恐怕要大大得益于这个爱好。
对于两次世界大战,茨威格认为第一次是由于“精力过剩”,第二次是“思想之争”。他一贯秉持和平反战立场,期望能做一个世界公民,可是到头来发现自己非但失去国籍,而且成了“敌人”。书的末尾,茨威格用他的写作之笔,在战争烟云的阴影中,添上一抹亮色,那是他心中的希望之光。黎明前最黑暗,这道光是把遭受苦难的心灵照亮,还是最终成为生命陨落的一抹惨白?走笔至此,伤感叹息。
2016年底买的书,2018年2月6日开始看,18日(大年初三)看完。
2018-02-27
附1
《黎明之前(2016)》观影笔记2017-11-22卢米埃南京新街口金鹰影城
犹太裔奥地利德语作家茨威格1936-1942在生命的最后几年的逃亡生活。影片结构是以书的章节形式呈现——
1936年9月 阿根廷 布宜诺斯艾利斯
1941年1月 巴西 巴伊亚州
1941年1月 美国纽约
1941年11月 巴西 佩特罗波利斯市
1942年2月 巴西 佩特罗波利斯市
每一个时段截取一个生活日常,不加剪裁和修饰地铺展开来。全片没有任何配乐。
——阿根廷1936-09:记者招待会,作家笔会。茨威格被各种语言包围。这之后的很多年,德语成为外语,茨威格会说英语、西班牙语,但都透着一股德语腔。
——巴西1941-01:“未来之国”。“甘蔗真甜”。在某市长仓促的欢迎仪式上,蹩脚的乐队走调地奏着被誉为“奥地利第二国歌”的《蓝色多瑙河》,欢乐的人群中,不知何去何从的茨威格,红了眼眶。
——美国1941-01:拒绝了兰茨贝格的求助。因为两人以前的“过节”。
——巴西1941-11:11月28日,是茨威格的生日。电影中,茨威格收到的生日礼物中他最喜欢那只小狗,他匍匐在地,用头拱它玩耍起来,淡淡的开心。而当时的历史场景是,从11月开始,成千上万的犹太人被送往集中营,大屠杀正在发生。
——巴西1942-02:自杀事件。镜子。通过进进出出人们推晃的穿衣镜,一闪而过床上的遗体。这种对“重点环节”轻描淡写的手法,带着陌生化隔离的视角,却是最得体的尊重。茨威格自杀了,用一种孤绝到极致的方式,他内心的坍塌,以一种相当释怀、安宁的方式呈现,不再担惊受怕了。电影以极度的克制和留白在讲述这场死亡,静默又饱含深情。
英国、阿根廷、美国、巴西,全片没有关于欧洲和二战的任何镜头,却通过截取5个年份茨威格辗转流亡的最后岁月,处处渗透着战争带来的焦虑与绝望。
德语片名《Vor der Morgenröte》(中文片名也是《黎明之前》),源于茨威格遗书末句:“愿我所有的朋友们在漫漫长夜后能见到黎明的曙光,我太急躁了,先于他们一步。”
附2
【茨威格语录】
#巴西作家笔会上:
我们不应该激进,不应该让自己下降到对手的智力水平。我不会说反对德国,我不反对任何国家。
知识分子应献身于他的作品。我憎恶政治,因为它是正义的对立面。它背叛了这个词的本意,变成某种智力手段。艺术家可以创作有政治维度的作品,但不能为群众提供政治口号。我只是创作,不能带有憎恨,也不能用作品去攻击。如果我的沉默是软弱的征兆,恐怕我必须忍受这种耻辱。
我们远隔重洋,因此应避免论战和呐喊。我不会在世界另一端进行审判,还是在满是志同道合者的房间里,这毫无意义。反抗者所做的缺乏风险或影响的每个行为与姿态,都不过是乞求认同呼声的作秀。
#给前妻弗里德里克的信:
“带着我的思念和友谊,望你勇敢起来——你知道我现在是怎样的安宁,幸福。”
#自杀前一年的某段公开讲话:
I’m here to apologize before you all. I’m here in a state of shame,because my language is the language in which the world is being destroyed. My mother tongue,the very words that I speak, are the ones being twisted and perverted by this machine that is undoing human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