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的时候,天空中飘散着细微的雨丝。
这时三月份的雨,是冷入心扉的。
老旧的小区里,藏着是一栋栋红砖外墙的老楼,几颗如垂暮老人般的老树在风中颤巍巍地抖擞着枯枝败叶,噼里啪啦的雨点敲击声沉闷地从叶片上发出。
破旧瓦棚下的车里,男人修长的手指没有规律地在方向盘上敲击着,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在车载收音机上按了几下,搜索频道时传出的如泡沫被挤压的声音不停地折磨着他的耳膜,那些不知名的歌曲和主持人的声音从不同频道里传出,像是萧瑟的气氛增添了几分热闹。
男人手指的律动开始变得繁乱起来。他也不明白收音机有什么好听的,可她每次上车都要打开。
他百无聊赖地想着,手便不自觉地从布夹克的口袋里摸索着那为数不多的几根烟,后掏出打火机,看着那摇晃的火苗,他的眉毛微微地下压,若有所思地点上了。
这习惯性的动作不知道做了了多少遍了,可今天偏偏又觉得这么的不自然。
他紧了紧眉头,鼻息在不经意间加重。
男人按下了车窗,夹着烟的左手随意搭在车窗上,他偏出头看向视线所及的那扇窗,是朦胧的一片。
收回了目光,他的头偏去倚着车窗,下斜的眉头稍稍蹙起,下垂的上层眼帘遮住了那双有些黯淡的眼眸。
他又想起她时常在窗边对他做的鬼脸的画面了,真是像个小孩一样爱玩,而且每次都让他等好久,一点都不近人情。
不过做鬼脸的时候确实挺可爱的。
男人的眼皮抬了抬,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个弧度,渐渐亮堂起来的眼睛,却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眼角颤动后双眸又失神了,他默默地收回了手,静静坐了几秒,目不转睛地看着还在燃着的烟,下一刻,便猛地把烟头丢进雨幕里。
那喷吐出的一片朦朦烟雾,很快就被雨丝无情地分割了。
男人熄掉了车,随手从后座扯了一件布夹克套上后就离开了座驾,他回忆着记忆里的线路,试探着向靠末尾的那栋楼走去。
那是一栋说不清年代的建筑物,楼道里的采光很不好,连照明灯都没有,到了晚上只能用手电筒来照亮,灰与白的两种颜色的油漆粉刷了整栋楼的楼梯和扶手,因受潮脱落的墙皮在楼道里粉碎的随处可见,还有一些社会小广告贴纸和布满灰尘的蜘蛛网。
男人攀着楼梯往上走,眼珠缓慢转动地扫视着楼道,淡漠又空洞。
他有那么刹那觉得这回折的楼道,恍如一个个重叠的枯井。
“501”
男人微微仰头扫了一眼眼前的事物,红漆白字的小门牌钉在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后的赤白橡色木门上,拉开铁栅栏,灰尘已布满了木门的把手。
这里显然已经很久都没人来过了。
男人轻轻抚摸着那斑驳的门牌,他沉思了一会儿,几次稍长的鼻息后,他从兜里掏出了一把已经失去光泽的银白钥匙,附上了门把手,插入钥匙孔,缓缓地转动。
轴簧转动的机括声艰难地响起,男人伸手轻轻按在门上,上齿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
他知道,其实这种年久失修的门就算不用钥匙,用力推一下的话也很容易被推开。
但他现在却觉得这扇门很重,是要用巨大的毅力来承受的。
“吱..吖….”
伴着年久失修的门轴摩擦声,门被推开了,陈旧而又熟悉的味道向男人扑鼻而来,淡淡的阳光和冷风游走在屋内。
门口的鞋柜还是保持着敞开着一面的状态,地板上的拖鞋由于急忙脱落而摆的横七竖八,内厅里简单地放置着一张矮小的茶几和盖上了半透明粉色罩单的沙发,角落里立着一个老旧的衣柜和小冰箱,冰箱上面置着一个电磁炉。全部家当,可能唯一令人觉得赏心悦目的,就是那扇窗帘是淡青纱帘的简欧式对开窗了。
连张床都没有么?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别那么爱逞强啊。
男人的眉尖挑了挑,他沿着墙壁走动,不一会儿,手就抚上了衣柜门。
他缓缓地把门拉开,看到的东西却也让他的嘴角抽了抽。
衣柜里各种的乱七八糟的摆放:内衣裤和袜子杂糅成一团,上衣裤子裙子堆成小山一样,几个衣架空荡荡地挂在衣柜的横杆上,怕是在骂着它们曾经的主人不会好好地善待它们。
男人眉头上扬,喷出一道鼻息,嘴唇紧了紧,他微微摇头,一件件衣物就在他手里被叠好。
他拎起一件心口处有一只哈士奇图案的白色T恤看了看,脑海里,他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穿的就是这件衣服。
他的眼帘又垂了下来,一件件衣物在他的手里被叠好,放整齐。
男人默默地翻着凌乱的衣柜,心想那个怕麻烦的人,如果他不来,也不知道会乱到什么时候。
整理好最后的衣物,男人慢慢地关上了衣柜,他走过去打开冰箱,令他诧异的是,冰箱竟是空荡荡的,他的嘴唇抿了抿,想起了那个喊着要减肥的瘦子,她该不会是用这种自残的方法来制止自己不吃东西吧……
真残忍啊….
他可一点都不舍得。
男人转身过去把罩着沙发的罩单掀开,里面是被坐的有些塌了的坐垫,龟裂的沙发皮面貌似已经用了很久了。
他站着默默地俯视着那张沙发,满是灰尘的罩单从他的手里滑落到地上。
她应该又是从哪个二手市场淘回来的…..
记忆里很远的地方,那个人邀功似地对自己说她的小窝终于有一张沙发了,以后一定让自己来享受一下。
“.…真的很舒服的!便宜也有好货!”声音稚嫩却又绝不示弱。
男人在沙发上坐下,左手触碰到的那个位置塌的比较深。
他的眼神凝滞,眼睛眨得很慢。
这应该是她经常坐的位置吧……
他的手心仿佛还感受得到她的余温,和她一身慵懒的疲惫。
风携着潮意流进屋里,外面又传来了锅盆瓢碗碰撞的声音,男人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腕表。
时间已经不早了,她平时吃什么的呢….不吃?或者….去别人家里蹭饭?
男人站起来走到窗边,面对着夕阳的残红和点点飞散进来的冰冷雨丝。
太阳快要落下去了,黑暗从遥远的地方蔓延过来,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影在墙壁上。
好像这个比较适合她…..
他把上身俯在窗沿上,右手托着腮,目光呆滞而昏黄地看着落日下清冷的院落。
她平时就是这样生活的吗?累了就躺在沙发上睡觉,无聊的时候就到窗前看看风景,她平时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和我现在感受到的她,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她呢?
“那是因为我很爱你”他想起了她那突然认真起来的模样。
那句话说完后她又古灵精怪起来,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男人的眼神涣散,睫毛轻轻地颤动。
她其实一直是一个不善表达却又装作坚强的女孩啊……
即使觉得自己卑微,但还是很努力向爱的人靠近,她一直相信着,她的爱,并不卑微。
是这样的吧……
“我可是以后要包养你的人哦!”
他又想起她的声音了。
男人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了,他已经很努力地在屏住内心的呼吸,但那些画面和回忆,如同潮水般不可抵挡地层层交涌而来。
为什么一想到你我就心防失守呢……
我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忘掉你……
男人尽力平复着胸腔内的波澜,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他看了一眼天色,这时太阳也在收走最后的光了。
回去吧….他如喃喃呓语。
他走过那些陌生而又熟悉的物件:沙发..窗棂…冰箱…衣柜..茶几…
等一下…
在开门出去的一瞬,他蓦然后退了几步,目光记忆,鞋柜倚着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用精致橡木框装饰起来的照片。
他的下嘴唇陡然紧抿起来,下巴皱起来的纹路勾勒出了痛彻心扉的画面
照片里,男子无奈又宠溺的目光落在女子上,女子略带俏皮,双手揉捏着男子的脸,她的眉宇间,神色里,尽是得逞的欢愉,和深深的依赖。
男人伸出手,微微颤抖着擵拭着照片,下压的眉毛把眉间的皮肤蹙成一团,泛红的眼眸淌下了蜿蜒的泪痕。
他的嘴唇不由自主地蠕动着,微张的嘴发出闷沉嘶哑的声音,喉咙更如被无数悲伤的情绪哽咽着。
像是灼烧在心头的血。
他的脸又突然很艰难地糅杂摊开,身体似受了巨大创伤表现出难以抑制的痛苦,男人无力地抬起左手掩盖了自己满是泪水的面孔,手臂上一道道结疤的伤痕从滑落的衣袖中暴露在空气中。
此时夕阳收走了最后的余晖,夜幕如布把他掩盖,雨意像得到了释放,倾盆之势,狠狠地向这个世界,汹涌而来。
男人逃亡似地拉开了门,充斥着失落与悔恨的眼眸深深地凝望着里面的那片黑暗,他好像看到了她在熟睡,只是他不能打扰,她也不会醒来。
随着轴簧转动的机括声再度响起,铁栅栏被拉上,男人下楼梯的沉重脚步声逐渐远去,“501”这个小房间,又恢复到了无人的寂静里。
而不同的,是衣柜里被男人整理好的衣物,屋里被男人关好锁好的窗户,被男人郑重拉上的窗帘。
以及,墙上那幅隐没在黑暗中的照片。
黑暗里,照片的相框上有一行字,字迹曲折,落如云烟。
所写之语,宛如生命中最灿烂的时年,却又是一生中,最痛苦的遗憾。
“2014.03.08.我还在等你,回来吧……好吗?”
淅淅沥沥的世界里,男人红着眼呆坐在车内,不知何时,他又点上了烟,连外循环都没有打开,那眼神恍惚中,副驾驶位上形成的她的身影经久不散,他微微仰起头深吸一口气,眼角流尽最后的泪水,透过雨幕向窗外看了一眼。
车子轻微的震动了一下,照明灯一点点地亮了起来,汽油燃烧后的废气排出了烟囱。
烟与雨交杂升腾着,一切都模糊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