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漫长的西方戏剧发展历史相比较,中国戏剧真可以说得上是年轻,我们现今众多的话剧、舞台剧,无论是表演形式还是舞台形式的都受到西方戏剧的很大影响。但自元明清以来,由民间发展起来的京剧、豫剧、越剧、评剧、黄梅戏等剧种却是实实在在的根植于中国这片土地上,并体现出鲜明的民族特色与地方特色,在世界剧坛上占据独特的位置。本文希望通过对《五女拜寿》与《李尔王》两个在主题上具有一定相似性的戏剧作具体的比较,来探寻中西方戏剧的共性与差异。
“家庭伦理冲突”的共同母题
《李尔王》讲述了年老的李尔王逐渐变得自以为是,好大喜功。从而赶走了心地善良的小女儿,后又被两个大女儿抛弃,成为法兰西皇后的三女儿率军救父,却被杀死,李尔王伤心地死在她身旁。①而《五女拜寿》讲述的是杨继康做寿,五个女儿女婿前来祝寿,因养女三春及婿邹应龙礼薄,杨夫人甚不悦。后杨因事获罪,投靠各女均受拒,唯三春夫妇将其收留。后邹中举,杨亦沉冤得雪,因前情不认众女而只亲三女的故事。②
在不同的社会历史条件下,两个戏剧都表现出一种对“嫌贫爱富”的否定,对虚伪的揭露,对微弱的言语力量的不信任,对实实在在的行为的肯定。“家庭伦理冲突”是其共同的母题,人类生存的社会性和血缘家庭的关系结构告诉我们,家庭伦理冲突是每一个国家,每一段历史里都会遇到的问题,并非只有中国才讲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李尔王》弄人调侃的话语“老父百衣结,儿女不相识,老父满囊金,儿女尽孝心。命运如娼妓,贫贱遭遗弃”③中对道德伦理遭受破坏的强烈讽刺不正是《五女拜寿》里伦理冲突的对应写照吗?而家庭伦理冲突背后,实际上是一种由权势的变化导致的群体关系的失衡:李尔失去权力之后,任性就不再能够被人所包容,杨继康夫妇被贬为庶人,原本的家族关系马上就难以维持,一旦恢复原职,便又重新获得话语权力,两部作品一个通过失去权势的毁灭,一个通过有无权势的对比,共同揭示了“权势”看似邪恶,却已然成为文明社会中一个人立足的支撑的生活本质。
线状叙述与网状叙述
在对于中国戏剧而言,重要的不是一个立体的人物形象的呈现,而是人物身上承载的文化道德印象的表现力的彰显,因此它会不断的突出人物的某一部分,或者是善,或者是恶,或者是忠,或者是奸,从而使观众能够最快的理解剧情,形成正确的期待视野,但是这样鲜明的性格特征更多的是运用到主要人物身上,如杨继康的正直,大女婿的虚伪,二女儿二女婿的势力,三春夫妇的善良……这些人物形象性格保持着相对的一致性与凸显性。而次要人物中往往会体现出一种生活气息,《五女拜寿》里大女儿有心护父母却被丈夫狠厉阻止的那种痛苦与无奈,两个小女儿婆婆的活泼通达,使得这个剧更加真实与动人。因此,在观看《五女拜寿》之时你会有一条非常清晰的剧情脉络,尽管会生出一些枝蔓,但绝不会喧宾夺主,是非常明朗的线性结构。
而西方戏剧则非常善于展示复杂的故事情节,立体的人物形象,《李尔王》中设置了两条平行的情节线,一条以国王为主导,另一条以大臣葛罗斯特为主导,两条线相互交织,相互影响,人物关系错综复杂,君臣之间,家族之间,国家之间,盘根错节,形成一个巨大的社会网络,显示出与中国戏剧全然不同的情节展现方式。
大团圆与生死别离
传统中国戏剧偏向于大团圆式的结局,《五女拜寿》就是皆大欢喜的典型,我们从中甚至可以看到它精心的艺术结构:以欢喜拜寿开始,又以欢喜拜寿结束,整个戏剧剧情形成一个圆形,事实上,波折过后的圆满是中国戏剧的基本呈现方式,这与中国社会状态以及集体社会心理有很大关系,平民生活的疲于奔命以及长期以来的集体意识使这些由民间发展而来的戏剧更加注重对社会的一种外向型探求,它对于观众的期待视野具有强烈的依附性,它不是某个文人的独立创作,而是基于一种娱乐诉求下的改编或再创作。而普通人民大众既然是来找乐子的,他们所需要的是冤仇得报,邪不胜正,有情人终成眷属,因此传统戏剧中处处显示的是社会的理想现实。然而戏剧中表现的那种人生的无奈与人的本质力量的斗争往往就在这种俗套的圆满中消解了。
西方有着深厚的悲剧传统,早在古希腊时期就产生了很成熟悲剧作品和悲剧形象,如为报复丈夫而弑子的美狄亚,逃不过命运最终杀父娶母的俄狄浦斯王……它们深深影响了西方戏剧的发展,无论是对悲剧的创作还是接受。西方社会文艺复兴时期以来的个人主义思想对于作家的独立创作无疑具有着推进作用,虽然说悲剧的传统使得悲剧的接受会相对容易,然而西方观众也并非没有大团圆的期待视野,《李尔王》最初也是喜剧的结局,而莎士比亚以他自身的文学创作思路将它进行了合理的改编,使作品能以个人的现实悲剧照见时代的悲剧,给予人以深刻的思考,在这一点上,我不得不承认西方戏剧在思想力上有着更高的高度。
优美与崇高
无论是复杂多变的人物形象的塑造,还是极富逻辑性的网状情节脉络,亦或是直面人性的弱点和命运悲剧创作勇气,我们不得不说,西方悲剧具有其超越时代的深刻内涵,欣赏它就如同在海面上感受一场狂风暴雨,它能在天地之间给予你宇宙人生的启迪,让你即使痛苦着,也要直面这现实的悲剧与人生的不自由,就是在这种“细腻的,千变万化的人类激情中”让人感受到由崇高带来的痛感。“疯子带着瞎子一起走路,本来就是这时代的一种病态”⑤,“一个人就算没有眼睛,也可以看见这世界的丑恶”⑥这样的话语所传达的是怎样的一种时代的控诉,正是由于作品走出了个人家庭,走向了更为广阔的社会人生,才使得它如此伟大。
不同于西方悲剧崇高的力量之美,中国传统戏剧胜在形式,它所达到的是一种相对温和的优美,历史的确是一个奇妙的旅程,产生于原始社会时期的诗乐舞三位一体的艺术活动到元明清时期以另一种形式表现出来。中国传统戏剧再次将诗乐舞结合到一起,并增加说唱和表演,形成了充满古典韵味都没有的艺术美,“千锤百炼的唱腔设计,一举手,一投足的舞蹈化程式动作,雕塑性的亮相,象征性,示意性的环境布置,异常简洁明了的情节交代,高度选择的戏剧冲突,使内容和形式交融无间,而特别突出了积淀了内容要求的形式美。这已不是简单地均衡对称,变化统一的外在形式美,而是与与内容意义交织在一起。”⑦这样的“有意味的形式”本身就是一种艺术,越剧《五女拜寿》里每一个人,举手投足之间充满着灵动之气,她们的唱腔尤为动听,表演真切动人, 这样的作品“尽管以再现的文学剧本为内容,却通过音乐,舞蹈,唱腔,表演,把作为中国文艺的灵魂的抒情特性和线的艺术,发展到又一个空前绝后,独一无二的综合境界。它实际上并不是以文学内容而是以艺术形式取胜,也就是说以美取胜”⑧
中国戏剧与西方戏剧各有其自身独特的魅力,深厚的戏剧传统使西方人对于戏剧一直保持着很好的兴趣,而中国的传统戏曲则因为快节奏生活的到来而难以吸引住现代人的眼球,逐渐的淡出人们的视野,但是我想它不会灭亡,因为中国是一个重视传承的国度,然而这些戏曲也难有进一步的发展,因为创新需要大量的新的生命力的注入,需要天才担起大任,有才之人不在一门一户,而在天下之中。不发展就意味着进一步的脱节,这样的恶性循环将会使这些剧种丧失民间的土壤,最终只能成为屏幕里的典藏。其实在此之前,我只有在小时候和爷爷一起看过本土的花鼓戏,熟悉几句“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这样的经典唱词,对于中国戏剧无甚了解,也无意了解,第一次听到越剧《五女拜寿》一开始有些着急,然而一旦进入戏剧的那种情境之中静静去听那种空灵的声音,去体会那样真诚的表演,我真实的感受到了传统戏剧的力量,它蕴含在结构之中。更让我惊喜的是,其中的人物形象并非我所想的全然脸谱化,反而呈现了许多生动的角色让我同悲恸同喜悦,这让我感受到即使传统戏曲已经成为少数人喜爱的艺术,它仍然在努力的发展着,我希望它能有更多的机会站到更多人面前,感动更多的人。
参考文献:
百度搜索《李尔王》简介
百度搜索《五女拜寿》简介
选自《莎士比亚四大悲剧》,258页,四川文艺出版社2017年1月第二版
选自《莎士比亚四大悲剧》,298页,四川文艺出版社2017年1月第二版
选自《莎士比亚四大悲剧》,288页,四川文艺出版社2017年1月第二版
选自李泽厚《美学三书》,188页,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年1月第一版
选自李泽厚《美学三书》,188页,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年1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