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初的下午,微风拂面,令人微醉。他推开门,吧里的装饰和气氛令他欣慰。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右边靠墙有个空位,19号,他走过去,坐下,定定地看着前方,闭眼。30秒后他睁开眼,转身从身旁的壁架上抽出一本书翻起来,是川端康成的那本《古都》。书翻了十来页,他感到有点口渴,他看到柜台前面似乎有调酒师在调酒。
——“先生,您需要点什么吗?”
——“来一杯酒。”
——“您想要哪一种?请挑选。”他顺着服务生的指点往玻璃橱窗里看去,那里罗列着所有的样品。一杯一杯看过去,一个个生动的名字似秋夜的流星美丽地划过他的眼帘:春暖花开,夏日余情,秋天的况味,冬日有约,“At first-sight”——他轻声地念出这三个单词,视线停留到眼前这杯柠檬黄的液体上。
——“就要这杯吧!”
——“啊?”
——“有何不妥吗?”他看到眼前这位年轻的服务生MM面露讶色。
——“没,没有。”
——“那就来这杯吧!”他察觉出服务生的忐忑和讶然。
——“请您回座位稍等片刻。”
服务生MM取出一只跟样品一模一样的空玻璃杯递给调酒师,并且向其示意是他——即眼前这个站在柜台前的男人点了这杯酒。调酒师接过杯子,并未抬头看他。他回到了座位,开始观察起柜台里那个正在为他调制美酒的调酒师。是个女人,动作很优雅,即使隔着将近10米多远的距离,仍能感觉到她坐在那里仪态美好,而且她留着很长很长的头发。但她头上的光线真的很暗,而且她似乎一直不曾抬头,他开始猜想她秀发掩映下的面容。
酒调好了,服务生为他端过来,他接过杯子,看着这嫩黄的液体,它那么柔和,就像这五月天的自然,让他产生神往的感觉。酒的口味很好,不粘不淡,芳醇甘美,半分甘半分醉。那醉柔柔的,似一位涂着玉色指甲的女子用纤纤玉手朝你的喉颈处抚摸,而那种被抚摸的醉意开始向全身漫溢,他似乎真的有些微熏了。这时他看到她——就是为他调制这杯酒的主人朝柜台后面去了。几分钟过后,他听到从里间缓慢而安静地流出一首动人的曲子,是李斯特的《爱之梦》。
她开设这个书吧已近两年了,两年的时间她看到了很多人,认识了很多人,也熟悉了很多人,却没有爱上一个人。她渐渐消沉,开始自闭。一个朋友给她建议,你自己爱喝酒,又善于调酒,何不设立一个柜台专门为客人调酒呢?一来有所事事,二来也不至于荒了手艺。她知道朋友这是不想让她走入绝境,她采纳了朋友的建议,在书吧里兼做起调酒师。她亲自选酒水,配品,杯皿,给每一种酒起名字。并且还特别定下一个规矩:每天选一种酒作为馈赠,如果哪位客人点到了它,这杯酒即算作免费送出。而且,她——也就是调制这杯酒的主人会为点酒的客人献奏一曲。吧里的常客都知道这个规矩,为了赢得美酒和佳人曲,暗地里每每向吧里的服务生小朋友们行贿,均不得逞。更有慕名而来的生人远客,可惜近两个月来,亦无人如愿。她自己也很纳闷:为何总没有人选中呢?她跟吧里的小朋友们开玩笑:看来我那架钢琴真的该退休了。
慨叹的当晚,她做了一个梦。那时,有些抑郁的她为自己调制了一杯“爱君如梦”,不清楚是酒精的作用还是来自身体的催眠,她趴在空空的酒杯前沉沉睡去。然后,她看见一个男人向她走来,看不清他的脸,只有轮廓,似乎非常俊朗非常高大。他走进她凑向她的耳边似乎笑着对她说了四个字:“我能猜中。”她一惊,抬起头,他却速然而去,她放佛看到他凑近的唇边长了一颗小小的痣。睁开眼睛,眼前却空空如也,她才意识到原来是个梦!她后悔怎么不迟一点醒来,起码看清楚梦中的人长什么样子。可是,她只记住了那颗小小的痣。竟为一个断掉的梦惆怅起来,还会再梦见吗?
后来的每一晚她都想办法让自己做梦,但尽管每一晚都有梦,却与她的向往无关。就在她极力想从这个欣喜若狂又郁郁寡欢的梦境中走出来时,他出现了。他进门的第一秒,她就开始注意他了,却可以不被发现——这种本领大概是她这两年来每日发呆枯坐而得到的唯一收获。尽管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他穿的细格子棉质衬衫,进门时戴着的一幅颜色不算深的太阳眼镜,还有一顶带帽舌的与他衬衫花纹相仿的帽子——她都一一过目。他进屋,朝四周环顾了一下,然后找到了座位,坐下来摘掉了帽子和眼镜,用手理了理头发,她感觉他的头发似乎很清柔。他在书架上寻视良久,抽出来一本川端康成的《古都》翻起来,她观察得很细致。然后,他走向柜台,点了一杯酒,是那天的赠品。他点中了。她掩饰住内心的起伏,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他在喝酒的时候朝她的方向看了多次,有不解和好奇,但他似乎也想要表现得平静。5分钟后他的酒喝了一半,她要履行自己定下的规矩,于是她走进柜台里面解去围裙,来到她的钢琴前掀开琴架,这时,她才发现琴架上居然已堆积了一层灰。她微笑,拂去灰尘,然后深吸了两口气,闭眼,睁开,看到了马路边的的两株法国梧桐,什么时候它们已长出了新绿,一枚叶子还在半空里随着微风轻飞曼舞。良久,她的指间流淌出那忧伤而动人的乐曲。
她弹奏的过程中,他将酒杯握在手中,一直看着她。直到一曲终了,她起身,离去。后来她就不知道了,因为自那之后,她就在柜台里面没有出来。不知为何,她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她想起了那个梦以及那个凑近她耳边对她说:“我能猜中”的男人。再后来她听说,那个“中标”者坐了很久才离开,直到天快黑了。小朋友们一直在谈论他,说他有多帅,有多绅士,知道那酒是免费的却仍然付了钱,说是“小费”。她没问什么,却又有点期待。但期待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自上一次从S城回来,转眼已近一周,一周的时间里,他为了完成属于自己的工作走访了很多地方。回到家,他才感觉到了一丝疲惫。迷蒙中,他闭上了眼,然后,他梦见了S城,那个叫“Love Dream”的书吧,那杯神秘而醇美的“At the first sight”,那个调酒的女人……为何她总低着头,竟然从头到尾都不曾看他一眼。还有,她的琴声怎会令人感到那般忧伤而无助?就像她的酒一样容易醉人。她莫非是一个女巫?否则何以如此神秘如此优雅,如此令人感到好奇而想要一探究竟?尤其是他,这个从来心底一片空旷的男人,她本不该出现在他的梦里。
两周后,同样一个微风拂面的下午。他再一次推开“Love Dream”的店门,还是穿着一件细格子衬衫,只是与上次的颜色略异。前一秒钟店里的两个小妹妹还在发感慨,说上周那位帅哥怎么不来了?下一秒他就出现在了眼前。玻璃门被推开,阳光涌进来,令她一阵绚然。她连忙低下头抬臂遮眼,透过臂弯的空隙,她看到他走进来,同时听到身旁小朋友们的窃窃欢呼。他依然坐到19号去,她想他是有记性的,对这里。果然,他再次抽出那本翻了几十页的《古都》,同时走向柜台,向她这边走来,她忽然一副很忙的样子。
“先生,这次想点杯什么呢?”还是上次那位可爱的MM,他微微一笑,“我看一下。”二十秒后他抬起头,提高分贝向眼前的服务生更像是对她说道:“给我一杯“爱君如梦”吧!”她的心似乎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狠狠地推了一下,那力量神秘而强大,却似一个美丽的旋涡,她觉得自己已经跌入其中。可是,她还没来得及想一想,没来得及做任何准备。5分钟后酒调好由服务生送出,她则径直走向琴架,她想她得赶紧把任务完成,然后,躲起来——躲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他静静的看着她所有舒缓而美好的动作,她还是一样低着头,穿一身黑衣,但她应该是感觉到他的,他相信。可是她心神不安,尽管一曲终了,并无任何差漏,客人们亦掌声热烈。可是他却察觉出与上一次的异同。今天,她的酒里搀杂着一丝忐忑,琴声里飘出隐秘的慌乱。
她进去里间很久了。他看看天色近晚,太阳也快西去了,跟上次一样,他要在天黑前赶回去,因为明天还有新的任务。好在对他来说,N城与S城相隔并不算太远。他合上书,将它放回原处,然后戴上帽子。起身之前再次朝柜台方向看了看,仍旧没有她的影子。
“这个——还是算作小费吧!”
“啊?那谢谢帅哥啦!!”他听到两个小MM在身后欢呼起来,其中一个说:“好帅哦!还这么慷慨!他下周还来吗?”是啊!他下周还来吗?还有机会再来吗?他一边想一边拉开门。“先生,您的太阳镜忘带了!”站在门口,他听到身后一位小MM清脆的提醒。他转回柜台,报以微笑,这时,他看到了一双眼睛。是她,她以为他走出去了,她还是想看看他的背影,却没想与他撞了个正着。两个人的神情同时于瞬间凝固,直到有人从他们中间走过。他好不容易将视线从她的脸上挪开,拿起眼镜,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夕阳透过玻璃门照射进来,映在她的脸上。忽然很想走出去,不是为了追寻他远去的背影,只是想去感受外面的空气,去夕阳下漫步。身后的小姑娘们还在热切的叽叽喳喳着,尽管听不清她们在讨论什么,但她知道她们在说他,就连她们这些小孩子,也被他的魅力蛊惑了吗?她的嘴角泛起了淡淡的笑意。她拉门欲出,却从含糊而杂乱的窃窃声中分明听到谁清晰的问了一句:“你们注意到帅哥的嘴唇了吗?薄薄的,好性感啊!”“是啊!都说嘴唇边长痣的男人贪吃呢!他的唇边有一颗好可爱的小痣哦……”
走出店门,外面的空气异常清新,对着夕阳,她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火红色的余辉撒将下来,将她整个的包围。她轻拂裙摆,仰头作深呼吸,无意间注意到自己的店名——“Love Dream”。也许,有些事情从一开始便是注定——他一定还会再来的,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