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上坐车下来,车速很快。其实每辆车,每次车都是这样的,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的这辆车突然的后轮打滑,车尾剧烈摇摆,司机忙左拐右拐,终于,把持不住,在崎岖的山路上画了几个优美的弧线,跌入万丈深渊。
我睁开眼睛,感觉并不痛,自己是站在汽车残骸几米外,它冒着浓烟与烈火,可我感觉不到灼热。我想到,刚才几秒钟到现在,我已经死了。因为我居然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回头看,同车的游客大多数和我一样,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少数掩面而泣的大概是有几辈子花不完的钱的主儿。我茫然了,甚至于没有找人群(应该叫鬼群)中的妻子。
原来死忘这么容易,生命如此脆弱,往往是还没准备好,人就死掉了。许多不干心死的人大声号叫,捶胸顿足,可是,无济于事,看到这些人的真面目,反到让我兴奋。
妻子从后边过来,抱住我,轻轻的。
我说:“知道了吗?我们死了。人死了,就是这样。”
“知道了啊,好在我们还在一起。”
“去天堂吗?我们怎么去?”
“不知道,等天使来吧。”她笑了,很甜的笑。
果然,天使来了,不过不是通常我们印象中的那种,只是个普通人,用导游的口气跟我们讲话。“大家好,大家都死了,大家自由活动,十五分钟后在这集合!”
除了没领我们集体购物外,和导游说的也差不多。
“十五分钟够干什么的?”有人喊。
“想干什么干什么”天使答。
“十五分钟后,回来干什么?”
“去哪儿?天堂,还是地狱?”
“这是中国,等你回来再说,解散”
人们悻悻的走散了,好像都没什么目的。
我跑过去小声的问天使:“十五分钟后我们到底去什么地方?”
“去死!”他大声说。
什么服务态度?
不管什么年纪,死掉了,才算一辈子,即使到了八十岁,也只能说大半辈子。
我想这么多年和妻子厮守,现在死了,也没分开,真算是缘分中的同日死了。
“你想去哪儿?”我问。
“我回家看看孩子。”说完,她就不见了,像电影中的蒙太奇。不过没变成什么烟雾罢了,再淡淡的散去什么的。
我仍然保持生产的思维,心想:我不用回去吧。如果想去哪儿都行,就回小时候吧。
我站在房子后面,这儿有一条小河。更小的时候,里边有鱼呢,后来,上游有了造纸厂,河水就不再清了。散发着火碱的臭气,枯黄了两岸的青草。
我抬头,又看见那只硕大的鸟,不同的是,双翼是不动的,双翼腹部尾部都是五彩的,就那么从西向东掠过上空。不是鹰,不是风筝,那是什么?是凤凰吗?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那一定不是幻像,我的确见到她了,可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在场,我从未向任何人提及,怕人说我痴人说梦,但,我感觉她是存在的,就那么掠过了,只有我看到了,就幸福了。
我努力了,是不是说明我可以有机会成为世界名人呢?我回到儿时,我向上张望,可身体依旧在地上。阳光还是夕阳。那是一只永远也看不清楚的大鸟。
平房,家家都是挖菜窖的,我帮隔壁的大爷挖菜窖,居然挖出了半个艳粉色的塑料小猪,还有好多陶土瓦块上的日文,大概是日本人侵略时留下的不易移去的事实。
那年,还有二十二天就过生日了,本以为不会发生什么,师傅回家过年去了。我给徒儿们讲课,按道理,我也是师傅了。
我曾向无数人朋友提起她的故事,大部分是我空白的想象和杜撰的。
她离我很近,我看到在笑我,关于我仙鹤的腿和蚊子的嘴。
我问:“写自传吗?”
“什么啊,写的是你。”
“我?”
我从此常注意她,一举一动,神情目光。我想,我喜欢她了吧。我接近她,看到她同学来接她,然后变成我和朋友去送她回家,后来,我对朋友说:“我自己就可以了。”
我以为,自己进入她的世界了,她讲给我听她的世界,我很傻,还穿着军大衣,推着破自行车,走了很远,很久,走过市区的所有的街路和所有的桥。甚至于对每个街灯都熟悉有余。以至于后来,她离开我,一个人路过熟悉的街灯还会流泪。她老板很喜欢她,常开跑车来接她,听她说,她老板年轻有为,我傻瓜的问,为什么她不喜欢他?
“你说什么啊,他孩子都有了,还在外边鬼混。”
她恨男人不忠,像她父亲,是最好的父亲,却是最差的丈夫,对她的好无论如何也抵不过对她妈妈的伤害。
等到她老板再次接她的时候,我当面亲了她的脸颊,我感觉,那是幸福。从此,他老板不再纠缠她,因为她失业了,不在从属于他的老板。
我以为,可以和她厮守终生,却又无时不刻担心失去她,她是那么多愁善感,多灾多病的柔弱女子。
她是神圣的,除了牵手亲吻外,没有其它更亲呢的事情了,一次夏天,我不小心碰到她的肚皮,感觉自己脸热的要死。
“我想我们之间的感情。”她常说。
“那想我吗?如果有人也和你有我们之间的感情呢?”
我只爱我们之间的感情,似忘却我的存在,终于,她提出分手了,我不明白,以为她会等我,以为自己离开她努力几年还能再娶她。
可,我错了,我永远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提出分手。
以后,向朋友提及她的时候,我都会说,她死了,死于先天心脏病。这个谎言对我来说是我与她最完美的分手原因,我不能为我的无能找出更好的开脱。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她是否存在于世界上了。所以,每当我看到街上柔弱的女孩都会多看两眼,不是好色,而是想看到她还在活着。
从邻家小女孩偷了只气球,跑到爸爸单位的车间用砂轮蹭,啪的一声,气球变成碎皮筋片。我很怕,跑到家里。住家人的不久后来问,我吱吱唔唔的假装不知道。
同院还有个哥哥,比我大几岁,向我保证,只要说实话,找到气球,他可以替我解决其它的问题。最后我只好带着他去找破碎的气球。
那些碎片躺在地上,像我的谎言一样,不能再圆,后来,我终于面向丢失气球的人承认错误了。
我看到,他家里还有许多气球,我知道了,他们需要的不是我偷走的那只,只需要我诚实。强烈的阳光下,我在挖鸡粪,我看不清自己多大,是邻家的鸡,我全力工作着,明亮的阳光深刻的印入我的记忆,以至于我记得每次劳动都有这么强烈的阳光,从那时候起,我就养成工作狂的习惯。我没有为了任何的目的而工作,后来,得到一瓶汽水。我喜欢深情的投入工作,喜欢工作时候被阳光暴晒,我从不在工作时候喝水,我以为我不需要水。
我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我盲目的慢慢的在街上走,或以极快的速度骑车!遇上讨厌我行为的人会去骂人家。那些人比我更怕死,通常不会还口,有骂我的人,只需要用力一指他的鼻子,他们便不做声了,有时候我会跟在他们身后,不时的拍拍他的后背,告诉他们:注意点,我知道你家在哪儿!
这时我遇见了她,她是个学习很好的叛逆者,与我不同的是,我不喜欢学习。听她说他男朋友是出来混的,很拉风,就是很威风的意思,不过学习也很好。我莫名其妙的决定追她,她刚好和他吵架,因为那男生的手上刻了别的女孩子的名字,就和我走在一起了。他追上来想打我,我承认,他很壮,不过不知道怎么搞的,被我用胳膊夹在腋下,挣脱不出来。她以为我被打了呢,骂了他直到他离开。
师傅是我活着时候的天使,拯救了我的灵魂,虽然他比我还小一岁,但不能否定他比我强许多,是可遇不可求的人材,一次能喝我一辈子也喝不完的啤酒。做我一生也不能圆满的工作,他是个完整的英雄,而我,只是半个英雄罢了!
本来死应该是慢慢的吧,我希望能再慢一些,我活了这么久,还不知道有什么其它的要发生的事情呢!
妻子回到我身边,她很好,我却从没想起过她,也没有为她做过什么。
我们排着长长的队,和那些一起去死的人们。我终于知道了,所谓的去死,就是从前边的
二层楼的地方跳到人间再轮回去做人。
妻子仍然站在我的后面,拥着我。告诉我,孩子很好的消息,其实不算好消息。没有了我们,孩子会健康成长吗?
我们看到左边两个笼子里关满了动物和克隆的人。那些动物是想混在人群里去重新做人。
可是被发现了吧。克隆的人也不能算做人吧。
右边有个门,上边写着:“此处投胎可以不忘了前生的事情。”
我问妻子,我们从这进下去好吗?
妻子说:不好。许多事情忘却了也好。
忘却了也好!对。
终于我们也走上了二层的小楼,即将纵身一跳,跃入再次的红尘人世间。
我已经泪流满面,对妻子说:别忘了,今生,我还要去找你!
我醒了,泪流满面,发现妻子和宝宝很安详的睡在身边。我给她们盖了一下被角,擦干了泪水,翻过身,又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