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捞月亮给你

        嗨朋友,我叫姜磊。

        海边长大,想见见山,是不是觉得相反,世间人人好像都是想见海的,我是一个…不太幸运的人。

        海是埋葬希望的地方,这里的人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走出这片海,然而,天取网为笼,烧铁为地,阿鼻地狱,此生难逃。我从小就知道什么叫认命,毕竟…许多人都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失之交臂的人,无疾而终的事,好像从小到大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从来不是我想要就得到了。

        十二岁那年我最好的朋友离开了渔村,跟我说混得好就回来,要不,就死在外面,反正决计不愿意回头了。

        今年我二十二岁,九年时间,音讯杳杳;我向来很怕别人离开我,哦对了,我是个女孩儿,许多人问我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我爸爸说:三石为磊,三十而立,他三十岁那年才有的我,上老下小,要养一家三口,三座大山,遂叫姜磊,姜磊姜磊,叫多了是不是也很好听?

        天帝把圆月扔进了海里,细细的星星织成纱衣,总角年纪,一点一点把亮亮的星空磨进骨髓,他跟我说,月亮就在海的那一头,只要走到那里就能将它捞在怀里,等我冬天冷的生冻疮的时候,他就能把月亮送给我取暖了,我高兴的摇的他的胳臂:“那你能不能去那里给我把月亮捞回来啊!”一语成谶,我才十二岁,他就去海天一片的地方捞月亮了。

        我懂事之后,再也不往头上扎彩绳子了,把省下的钱一分一厘的攒下来,想去找那个捞月亮的人,阿爸总是狠狠地骂我赔钱货,为了小时候一个名字都记不清的小娃娃连家里的钱都扣。但他不知道,月亮对我多么重要呀,即便我看见村里扎彩绳的姑娘,羡慕的舌根发酸,可我知道,等我把月亮带回来,就该是她羡慕我了,她也会站在家门口,斜着身子倚在门框上,两颗黑漆漆的眼珠子直直地看着我手里的月亮,眼红的紧。我十九岁了,我的小肚兜里已经包了很多很多钱,我想,这么多钱,应该够去找月亮了吧,我一意孤行的辞别了阿爸,我要去找月亮啦,一脚踏出门槛,早都忘了替我捞月亮的人是谁,小时候便不清楚他的名字,但我知道,他必定信守承诺,是替我找月亮了,只要我捞到海的尽头那月亮,我也能带他回来,我觉得眼眶子热热的,脸上湿湿的,阿爸,我走啦?

        我走了很久,外面的人都怪怪的,仿佛看见了什么稀奇的东西,不过我没太多停留的时间,我是要去找月亮的,我步履蹒跚了一年,我都二十岁了,大家都问清我的来意之后嘲笑我,或是劝告我:傻姑娘,这样撇下你的慌话你都信吗?还有人怀疑我智力有问题

        二十一岁这一年,无论我怎么省吃俭用,我的小肚兜都空了,我不得不因为生计给一位穿着好看衣服的阿姨打工,做些在我看来动动手指就能做的事,我叫她妙姨,妙姨独居,日子似乎一阵清苦一阵宽裕,给我的工钱也是时而多时而少,她喝醉了酒会唱昆曲,咿咿呀呀的嗓音比月亮还柔美,弱柳扶风的身段比月亮还好看,我跟她说我来捞月亮,她也不劝我,只是用涂了红指甲的兰花指戳我的脑门儿,笑着骂我小傻子,我总是嘻嘻的笑着,心里想着把捞来的月亮分她一块。

        我二十二岁辞别了妙姨又上了路,妙姨给我了很多钱做盘缠,我的小肚兜都包不住了,我一直向北走啊走啊,有一天终于看见了一片海域,这条路我走了九年,我怎么还是找不到你,现在天气慢慢暖了,我也长大了,手上冻疮好了,如果我不要月亮取暖,你能不能跟我回小渔村呢?我捉螃蟹给你吃。

    ……

        这天晚上风更大了,我在这个小破屋子里已经住了一个月了,我每天都下海去捞月亮,可是他骗人,月亮一碰就碎了,用小肚兜都兜不住,海水凉凉的刺骨头,月亮浸在里面肯定不能取暖了啊,我这一路走来一直打听着,旁人都说他出去这么多年杳无音信,肯定是没了,我不信,月亮都没捞到,他怎么可能撒手人寰呢?

        ……

        这是我病的第三十天了,高烧烧的我昏昏沉沉,但到了退潮的时候,我还是得去捞月亮,他还没找到呢,我怎么能放弃呢,什么时候黑沉沉的海里溅起了水花,什么时候眼睛鼻子耳朵都涌进了海水,什么时候手脚都重的使不上力气,什么时候一脚滑进了月亮里,我抓住了,我抓住月亮了,月光折射间,我看见了他的好看的脸,你看,果然,我捞到月亮,他就来跟我回家了,我幸福的抱着月亮躲进他怀里,明早起来,一定要带着他跟月亮一起回去,跟阿爸挑着眉毛说:你看我没有骗你。

    ……

        清晨的第一抹阳光洒向了波光粼粼的海里,沙滩上一位少女穿着褐色棉布的衣服躺在那里,右手紧紧的抓着一个小肚兜,嘴角弯弯的盛满了笑意。

      嘘——

      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

        我是妙姨,我第一次听姜磊要捞月亮的时候也是咯咯地笑了很久,我以为她是情郎丢了来找,羞于启齿就选个诗情画意的表达方式,可她娇憨的脸上挂着无比虔诚的坚持,让我相信,她真的是去捞月亮的。姜磊走后我一直惴惴不安,她是我见过最温良灵气的少女,浑身都用清淡无味的庸俗凡尘泡过,但不知为什么出尘绝世的过头,我很久之后才知道海边的破屋没了一位少女,我知道那是姜磊去了她心中向往的月亮里,听说她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自己少女时代的一腔无知,我看她活得有枝可依,不是无边空虚,满腔悔意。


        海浪把沙滩冲洗的尘土难染,岁月将人间冲刷偿还笑意,穹顶之下,人人自危,黎明的曙光连接生的气息,远处月亮的柔光织在淅淅沥沥的雨里,风雨晦暝中遇到幽幽灯火,海天一色处是谁的声音在响起…


        姜磊,姜磊,我捞月亮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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