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在讨论某部电视剧续集的时候,我和几个朋友却一反常态地唆着凉皮啃着肉夹馍抱着豆瓣评分9.0的《白鹿原》不肯撒手,虽然我们中的多数人已经很久不看国产剧了。
这部口碑飞上天的剧,有人喜欢它磅礴的画风,有人喜欢它紧凑的节奏,有人喜欢它跟小说不一样的细节却一样的精魂,也有人喜欢几个演技派的飙戏。而我们几个头一回审美一致,无一例外地格外心水正气凛然又柔情似水的白嘉轩。
最初去劝退清兵的路上,白嘉轩问他崇拜的姐夫朱先生,自己“该怎么做一个族长”,朱先生叹口气说,人心散了,不比从前了。
后来二人走出鬼门关,站在关中大地上俯瞰众生时,白嘉轩一脸沉醉,说自己只要守住这片地就好了,一副憨厚却又赤诚的模样,倒叫人心甘情愿去跟随。
剧里的白嘉轩常常叫我忘记饰演者的特点,张嘉译明明是那么深入人心的一个魅力大叔,穿上西装就是气度非凡的都市老开。
但当他穿上布鞋一脚一脚踏在黄土高原上,一开口就带着关中口音,活生生就是个以地为命的憨厚庄稼人,土得简直不像张嘉译。
尤其叫人印象深刻的,是白嘉轩妻子仙草染上恶疾的那一场戏。
昏暗的祠堂里,他从起初不知情的不以为意到那一刻的震惊,再到悲痛欲绝,情绪的转化自如又丝丝入扣。他又是急又是痛,所有族长、男人的尊严瞬间瓦解,那么大的个子蹲在地上哭得无助,一直喊着“不行、不行”,愣是把戏外的人们看得泪流满面。
微博下不停有人说,这大概就是教科书一般的演技了吧。
但追剧久了,你会发现,角色白嘉轩和演员张嘉译有很多共通之处。甚至你会觉得,这种人兼具了凛冽与包容,越沉淀越有味道。
张嘉译跟他的角色白嘉轩一样,都是“老陕”,是外人常说的“生冷蹭倔”的范儿,连《白鹿原》剧本和小说都是拿陕西话读完的。
领导闹事交农具时,白嘉轩的老父亲说,人都是林子里的鸟啊,枪一响都各自奔命,杀的就是他这只出头鸟。他犹豫几下,却仍是一脸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可如果这次成了,下次他们就不跑了,他们就能信我,不管啥事,我都能撑得住呢。”
这种倔是张嘉译自己也有的,所以他从小就不怎么信邪,人生轨迹划向影视之前,他是练摔跤的,高二偶然看见北京电影学院招生,突发其想要考这个,直接就奔省人艺的曲国强老师去了,没想到顺利进入了北电。北电毕业的时候,老师说他形象受限,暂时演不了主角,要坚持。于是他一坚持就坚持了19年。
他们都一样腰杆子很硬。
陈忠实在《白鹿原》小说里描述白嘉轩这个人,借黑娃之口说他腰杆太直。于是有部分人拿这句话诟病剧中张嘉译稍显驼背的体态,张嘉译自己倒不爱解释,他比一般人更能理解“腰板儿直”指的是是精神上的,和陈忠实老先生商量着把直改成硬成不成,然后在演戏时,除了走路的细节之处挺得不能再直。虽然他完全有理由拿25岁那年得了强直性脊柱炎的事儿为自己开脱。毕竟25岁以前,他是拍戏觉得自己可以无限摔在水泥地上的铁人。
“那段时间,每天拍戏的时候,要比别人早起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拿热水从头开始冲,要把整个背冲开,因为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背都是僵硬的,疼得不行。”
背直不直真不影响他真的成为一个“腰很直”的人,有杂志问起他,说如果老朋友来找你拍戏,但这个剧本质量有问题,你会答应吗?大叔想都没就说:当然是选择拒绝了!我还会劝他不要拍。剧本不能马虎,我会先看剧本,剧本审过了,才能帮忙。
所以他经常是第一时间读文本体会故事的人,编剧六六的小说《心术》刚落笔,张嘉译就成了第一批读者。对本子如此重视的演员,如今影视圈里怕也是不多见了。
《白鹿原》算是张嘉译和几个老朋友合作的戏,导演是他二十多岁就一起厮混的兄弟,片场演员说这部戏简直是吵着拍完的,导演、制片人,和兼任艺术总监的张嘉译大吵几乎成了剧组一景。鹿子霖的饰演者何冰忍不住劝张嘉译跟导演说话客气点,他反倒鼓励其他演员也吵,“要有想表达的欲望。要专注到戏里,激烈地表达。”这种不拐弯抹角的耿直表达在他看来是对戏有好处的。
他们都是只肯付诸行动,不肯干瘪地耍嘴皮子的人。
《白鹿原》是个很重的本子,张嘉译从前的《蜗居》《心术》,就生活层面来说也不算轻,可能是因为在生活里沉淀太久,不像年轻人一样急功近利追求什么,他对于“深刻”仿佛有一种执念。
拍摄《四十九日·祭》的时候小宋佳就说他经常一个人远远地坐着、默默的抽烟,原是那部戏让他感受到与以往角色不同的历史责任感,因此不希望自己的状态是游离的。
他甚至自己要求NG:“在你不确定的时候要想着多演几遍,所以我是从来不怕NG的……往往当人觉得某样东西对自己特别重要的时候,就会对它产生不确定性。”
这些行为事实上给同组的年轻演员,譬如小宋佳等,都留下了潜移默化影响。《白鹿原》的年轻演员也笑着说他是“免费“的演技指导。
白嘉轩和张嘉译都是从一开始就找到了自己的主心骨。白嘉轩一辈子的羁绊是地,张嘉译一辈子的牵挂是戏。他们也都极有自己的原则,更愿意用古老却实在一些的方式去和日新月异的世界打交道。
张嘉译到现在还是常常在访谈里提到最高理想成为一个表演艺术家:“遇到那个年代,那个年代养成了你对一部戏创作的态度和习惯,会静下心来踏踏实实的,一步一步去做。”
张嘉译很喜欢早先拍戏体验生活的作风:“你演的是众生相,你就要了解众生是什么样子。”我听他打过特别好的一个比喻,是把演员的生活比作吉普赛人的那种流浪,在他看来是现在为数不多的行走江湖的行当,对象不停变化,人也要适应各种环境。
说起来,张嘉译这个名字并没有红得很早,他的黄金年代好像从四十岁才开始一样,从《蜗居》里的宋思明之后,走在街上人家才能准确地叫出他的名字。没有哪个人成名是毫无理由的,尤其是这种大器晚成的人。张嘉译从北电毕业以后在西安呆了九年,从二十一岁待到三十而立的年纪,演了许多个角色,看了许多部经典片子,才终于决定回到北京。
“也可能早十年我接到了,演不好。人常说机会是均等的,每个人都有机会,看你抓得着抓不着。”张嘉译一直保持着平和的心态。
他知道演好戏这件事对他来说比物质比名气更重要。就像白嘉轩,他想要挺起腰杆子做人,因为他终于知道情义比土地更重要。
这种人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变,因为从一开始就找到了自己的主心骨。
《白鹿原》里,鹿子霖他爸有句话很耐人寻味:“人啊,越是在得意的时候,越要在意别人。” 这句话不管用在白嘉轩还是张嘉译身上,都合适。
戏里戏外的两个关中汉子,他们竟像一面镜子映出来彼此。都重情重义,都在用自己的行为正本清源,如今能撞出这样一股意想不到的火花来,倒也在情理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