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上映的《摆渡人》收获的褒贬不一，很多人把它和《重庆森林》作比较。我没去看《摆渡人》，倒是把《重庆森林》翻出来看了两遍。真是极有灵气的一部片子，里面的爱情，复杂又纯粹；爱情里面的人，倔强又干净。

一、结构

《重庆森林》里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故事，被金城武的那一句“我和她最接近的时候，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0.01公分，我对她一无所知， 6 个钟头后，她爱上了另一个男人.”连了起来，故事的交汇处，是那个小小的快餐店。快餐店象征着都市里的爱情：男男女女从素不相识到相爱，可能只有短短的一分钟；而这样的爱情似乎也很容易被取代，就像炸鱼薯条可以取代厨师沙拉一样。这是商业社会爱情的必然结局，我们电影里的故事也不能免俗——叫阿May的女朋友在愚人节跟金城武分了手，两万五千尺高空泡到的空姐也还是会飞走，寄来一张取消座位的通知。可偏偏故事的承受者脆弱又痴心，像金城武在论证分手已成事实的晚上吃掉30个凤梨罐头，像梁朝伟对着家里的肥皂说话，喝下一杯又一杯苦苦的黑咖啡。他们尚不能适应如此快的感情节奏，所以金城武在那儿嘟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每个东西上都会有一个日子。秋刀鱼会过期，肉酱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这困惑对很多人早已不构成问题，因为他们已经能够适应这样的快节奏，及时进入，趁早脱身，把感情玩转得如鱼得水。可他不行，因为他对于爱情的执念，就像他的传呼机密码一样，是“爱你一万年”。

梁朝伟扮演的633先生也是这样的一个人。当这样的男人遇到像林青霞一样爱一个人爱到忘了自己的女人，或者像王菲一样非要把咫尺走成天涯的女人，有趣的事情就发生了。

有意思的是，两个彼此独立的故事，在第一部分已经以一种自然的方式交汇着。仔细看你会发现，在找那群印度人的时候，林青霞在街道上停留了片刻，王菲正好从她身后的玩具店，抱着一只加菲猫出来（加菲猫后来出现在了梁朝伟的房间）；在地铁站，也出现了拖着行李箱的空姐（梁朝伟的前女友）。这让我们再一次感叹，“每天你都有机会跟别人擦身而过，你也许对他一无所知，不过也许有一天，他会变成你的朋友或是知己。”

到这里我们会发现，两个被轻轻连结的故事内在其实有深刻的联系，这就是故事的主题：在充斥着快餐爱情的都市，寻找、追逐着永恒与归属的人们。

二、气氛

这里不得不提，王家卫对镜头感情的把握度实在是好，他在凭借镜头营造一种气氛跟情绪。影片刚刚开始的时候，画面里出现的的香港，大团云朵在天空中流动，混合着滚滚雷声和浓重的色彩，呈现出了一种迷茫的基调。而接下来的两个故事，气氛却不尽相同，或者说每一个主人公都会带来一种气氛，这里我们把林青霞和王菲比较一下：

林青霞的气氛是匆忙、迷离、光怪陆离：拥挤的街头，挤满印度人的小店，灯红酒绿的夜店……拍摄镜头也经常用一种模糊不清的处理，人物失去了清晰的轮廓，只剩下抽象的扭曲的色彩。这样的镜头让我们感觉到当时场面的混乱和极致的速度，同时也是在烘托一种心境——爱一个人爱到发了疯，丢失了自己，慌乱而不知所终。为了那个外国男人，她装扮成他喜欢的样子（金发红唇），一直穿着雨衣（这样就可以风雨无阻为他卖命），去杀人，贩毒，干不可思议的事情。可是，有什么用呢，“人是会变的，今天他喜欢凤梨，明天他可以喜欢别的”，她有点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了，迷乱的电影画面是这种心境的反映。

再来看王菲，她带来的气氛是不经意的，清新，模糊，不浓不淡，那是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不是完全虚幻，也不清醒。可以挑动起荷尔蒙的吵闹的音乐，漫不经心的擦玻璃，鱼缸里倒进去的鱼，飞出窗户的纸飞机……是什么力量让她连续几个下午，偷偷去一个男人的家里改变他的生活？这问题问得就不对，因为这一切的发生不是基于力量，而是本能。你要是问她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估计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谁的爱情是可以说清楚的呢，就是一点傻傻的小心思，一堆模糊的心境，还没弄得分明，它就那么发生了。王菲的气氛是少女的梦游，不真实就是感情最大的真实。

就是这样的气氛，把故事晕染开来。人家说，好的小说其实故事都简单，却有诗的气韵。《重庆森林》说，电影也可以做到这一点。

三、爱情

最后，说说我们的故事主线，爱情。

一部电影嘛，每个人有感觉的部分是不一样的，挑一个给我印象深刻的细节讲。

我最喜欢的是电影的结尾，时隔一年，变成空姐的王菲回到表哥的快餐店，看见正在装修店铺的梁朝伟。听听他们的对话：

王：“喂，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梁：“怎么是你啊？”

王：“你干嘛？”

梁：“装修。”

王：“装修？我表哥呢？”

梁：“你表哥开卡拉OK了。他说想换换口味，所以让给我了。他没告诉你吗？”

王：“没有啊，好久没见他了。”

梁：“你表哥真会做生意啊，刚开始介绍我炸鱼薯条，现在连店都让给我了。”

王：“什么？”

梁：“我说你表哥很会做生意。”

王：“你什么时候喜欢听这么闹的音乐的？”

梁：“花点时间，适应一下就行了。”

“你不是去加州了吗？好不好玩？”

王：“就那么回事，没什么特别的。”

梁：“你穿制服很好看。”

王：“你那身也不错嘛。”

梁：“吃不吃东西？”

王：“不吃了，明儿一早我还得飞呢。”

梁：“什么时候回来？这里过两天就开幕了。”

王：“不知道，我这次可能得飞挺久的。”

梁：“到了外国写封信回来嘛。”

王：“写了你也不会看啊。”

梁：“哎，有个事想问你。如果有人给你这样的登机证，你会不会让他上飞机？”

“日子是今天，可惜弄脏了不知道去哪的。你知不知道？”

王：“不知道。要不然给你换一张吧。”

梁：“好啊。”

王：“你想上哪儿？”

梁：“随便啊，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温暖有性格的结局。

这里要重点说一下梁朝伟的眼神，在没有认出王菲的时候，他的眼神是带点疑惑的专注的辨认：

认出来了以后，笑容从眼角荡漾开来：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的时候，梁的笑容一直藏在眼角，不动声色中分明是雀跃的欢喜：

聊着聊着，他发现眼前这个酷酷的姑娘穿的空姐制服，再一次确认了她的心意。这个时候他的眼神和声音都变得特别温柔，心也变得踏实：

最后，在王菲写新的登机牌的时候，他用手臂把自己拢了起来，像小猫给自己找了个温暖的窝。这时候他的眼神是这样的：

爱意从眼睛里溢出来，我们的主人公终于找到了心灵的归属——眼前的这个姑娘，凭借心里的一点执念，让爱情呈现出来了它本来的，干净绵长的样子。

《重庆森林》是都市里几个普通男女的故事，分分合合，也都是自然的巧合。只是，这几个爱情里的凡夫俗子，因为对爱情抱着和现实世界不调和的执念，或是拥有尚未理解这花花世界的天真，让我们的心被水汪汪地抽打了一下。

生在俗世，我们都不能免俗。会爱，就会失去，会受伤，会难以忘怀。

那么，应该怎么办呢？

大概，答案也只是：继续相爱。忘记伤害，忘记技巧，愈爱，愈纯洁。

毕竟，爱是痴傻的执念和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