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坐上郑州—广州的列车。
给我发了一条微信消息:这么多年我还是没有习惯离站,每每都无法克制的想把手中的票撕碎,不论多么想留下来,前方是劫是缘,招我前往。
汪洋恋爱后我们很少联系,本就不在一个城市生活,加上生活各有繁琐,焦头烂额。
前年五月几个朋友聚会,唯独汪洋缺席,电话说小花突然不舒服。
我问他是否严重,需不需要我们过去。
他谢绝了好意,嬉皮地让我们玩得开心。
当晚聊起汪洋的新恋情,鑫子说:汪洋纵横情场,如今却皈依的哪吒不闹海,玩起了死心塌地。
我正一口酒准备喷出来。
阿尧说:汪洋爱死他女朋友了,觉得那是上帝赐予他一个人的珍贵,我们在一个城市相处大半年,居然从来没见过他女朋友真身!
另一个朋友接话茬:别说是真身,我连照片都没见过。
我哈哈笑着搭腔,那你们就没好奇问问?
另一个角落里传来一句:他小气,每次都回绝我们他女朋友怕生。我说这事儿一回生两回熟,他就骂咧咧“咋恁赖哩”。(当地方言,指责一个人坏。)
大家哈哈大笑,为汪洋的重色轻友碰了个杯。
朋友之间没有恶意,大多只是调侃关心。
但汪洋对小花的细腻,我看过那么多痴情男女,认为都无法企及。
当然,我们谁也没有见过汪洋的女朋友。
之后偶尔一两次见面,他都会单独与我说起他的女朋友,小花。
从他笑快溢出的眼睛里,我总是感受得到在爱情里“付出”有多快乐。
我问过他:会怎样去爱一个你爱的人。
他毫不犹豫回答我说:就像爱自己那般去爱她,并不是爱自己的嬉闹,而是像爱生命那般。
我在爱情里大多稀里糊涂,所以没法感受。
我小声的感叹,那是什么爱啊。
当时在觥筹交错间更像自言自语。
没人给我回应。
街头常常可以看见一男一女怄气,打出租拼车也不巧遇到过几对。
每一次女生都佯装愤然离场,或者直呼停车,男方总会在原地呼叫或默不吭声追上前去。说上几句甜言蜜语或是信誓旦旦,女生破涕为笑,两人重归旧好。
女人喜欢被哀恳,这是内心里小女孩自带的劣根性。
这性子难改,不是威风,是缺乏。
克制是高贵的,其原因可能在成长过程中恰好受了某种伤害而坚强起来,抑或是爱而不得十分通透。
小花的缺乏表现的淋漓尽致,两个人频繁的像街头普通情侣这样吵吵闹闹,然后汪洋极力挽留。
小花内心的小女孩被彻底满足后,她发现爱情不需要克制,所以时时刻刻想要超越。
五个月后我正在睡觉,接到电话。
鑫子着急忙慌地喊:“他妈的!汪洋这孙子真他妈玩儿真的。”
“怎么回事?鑫子。”
“汪洋!汪洋他妈吃了一瓶安眠药。”
我在半梦半醒里被吓得蹿起来。
“是汪洋还是汪洋他妈?”
鑫子急的大喊,“汪洋!汪洋!”
我们事先没预料的大概就叫意外。
飞机上的几小时,脑子里一直都是汪洋说的“就像爱生命”。
我毛骨悚然。
好在意外不是都没法补救,汪洋洗了一小时胃,活了回来。
我订好机票飞到的时候,他已经醒了过来,目光呆滞的望着窗外。
我正要开口,朋友把我招出了病房。
“这次闹得不可开交,没什么特别的理由,非要分手。这疯子自己一个人买了安眠药去了他们约会常去的西餐厅,默默吃下了一瓶药。好在一个服务员是以前的同学,看见异常打了我电话。”朋友说。
记忆里汪洋是特别的酷。
毕业之后一直坚持做自己的音乐创作,曾扬言只要在这条道上摸黑撞不死就一意孤行,生命的尊严和生存的重要,他毅然选择前者。就算几次短途恋爱,女方有了分手的萌芽,他也最先让对方最痛快。
遇到小花之后,他几乎没有“一个人最酷”的时间,她像清点他的行李一样对待他。只是确认他在不在,在可控制的范围内占有他。
而且汪洋甚至什么行业都做。
手机销售,前台,酒吧安保到酒吧驻唱。
和小花的约会,给她买喜欢的冰激凌和包,带她坐火车旅行,这些都需要钱。
嘲讽的是,这一次的分手理由居然说,“你舍不得拿更多时间陪我,你根本不爱我。”
两个小时之后,我迷迷糊糊在过道长椅上睡着。
听见朋友喊我说,汪洋不见了!
我们赶紧忙慌裹着外套就往外跑,西餐厅没有,步行街没有,冰激凌店没有。
这样效率太低,汪洋情绪极不稳定,大家决定分头去找。
半小时后,我跑到公园,灯火星星点点,微弱隐现,我听到“啪”一个耳光声,随后有窸窸窣窣的对话。
我慢慢走近,没有大喊找寻,怕吓到人。
“我求你了,别放弃我们的感情好么?我只是想多挣些钱让你生活的更舒畅些,想早日和你修成正果。吃点苦我不怕,可是没有你···”说话的男人说着掩面哭起来。
听声音,说话的男人是汪洋。
迟缓了好久,女人开口了,“好,那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那么不成熟?不要再吓我了。你如果死了,我活着也会受到谴责。”
“好!我保证不会了,保证不会了。”
汪洋转哭为笑,相拥和好。
我怕破坏气氛。
看着两个背影悄悄走出了公园,打电话通知了朋友。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我回到自己生活的城市,又开始焦头烂额的繁琐生活。
汪洋这件事,大家谁也没再提起。
一个月后,汪洋去了广州。
走之前给我打了个电话,“小花说了,我一直待在这儿一定不会有太大的前途,她跟我谈起我们的未来了!她想让我去广州发展,挣够了钱就好回来娶她!”字字珠玑,透露的尽是按耐不住的兴奋和喜悦。
我正愁说点什么,他突然情绪180度,“她送我到火车站,离站的时候,我真想撕掉火车票,我想留下来。”
很多难以名状的情绪,我表达不出来,最后只回答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我说,站台票取消至今,世间短了万千浪漫。
短了万千浪漫之后,小花主动和汪洋断了全部联系。
去广州的第三天,汪洋打电话给我,“我明天回来,我们可以见面吗?陪我去吃个饭。”
手头没事,第二天我去车站接他。
出租车上,他一直没有说话,我时不时观察他,也没有太强烈的反应。
跟在医院一样,呆呆的望着窗外看。
到了西餐厅,吃饭的不只是我们俩,还有两个人。
是他的朋友特意准备的饭局,我猜大概也是听说了小花这事,怕他承受不住。
我极少与生人共食,有些不知所措。
对方颇为客气,点了精简的西餐,还提前给我们醒好了红酒。
男方自称是汪洋的表哥,说是五月那次聚会上,和我有过一面之缘。
我搜罗记忆,那次“吐槽会”,角落里传来声音的应该就是他。
大家碰杯时,才观察到坐在汪洋表哥边上的女人长得极为精致,也稍为寡言。
汪洋仗着情绪低落,很是不给面子,自顾自喝着酒,一声不吭。
多亏他的表哥,一直活跃着气氛。
我心里暗想,没有他的话,这顿饭一定会吃的很尴尬。
正低头切牛排想着,汪洋踉跄站起来往洗手间走去。
那个男人也立马跟上。
饭桌上只留下了我和那个女人。
见他们迟迟没有回来,我怕气氛尴尬,便主动开了口:“汪洋表哥是你男朋友么?”
她没我想象中的平易近人,头也没抬小声应了“嗯”。
我担心下一句不接我话茬,话题就没再继续下去。
十分钟之后汪洋和表哥一同回席。
汪洋拿起外套说,饱了,走吧。
那个男人也赶忙站起来,“你们都吃饱了吗?我去买单。”显出了几分牵强的捧场
话音未落,汪洋就起身往外走,没有一丝情绪。
我站在中间,尴尬到了极点,边起身拿外套边道谢,谢谢款待。
那个男人笑着说完不客气之后,转身走向了前台。
我赶忙去追汪洋,他在左脚准备跨出餐厅门槛是突然停住。
顿了三秒,收回左脚,回过身,朝餐桌走去。
“你落下什么了吗?”我话刚出口一半,呆住了。
我看见汪洋走回去对着那个女人说了句话,声音哽咽在喉口,听不见。
看口型,大致是:小花,祝你幸福。
小花在一个月前已经和汪洋表哥好上了。
因为他更浪漫,更新鲜,也更有钱。
要求对方容纳任性和坏脾气的女性,要求对方满足各种条件的女性,最后都会吃很大的苦头。
小花被甩了。
汪洋在之后的几年里,意识到了当年那个“游戏”吃力又无效,意识到自己定的规则,就只能自己一个人玩。
所以再也提不起兴趣制定规则,一直单身。
辗转听朋友说起小花,后来跟过酒吧混混,跟过富二代,也跟过老实人,一直没有安定下来。
不过也不难想明白,索要更多温暖,却对别人冷酷无情的人,都是妄想得到死心塌地的忠诚和安定。
庆山说过,颠倒的人,感情也是颠倒的。不用奢求颠倒的两个人能够有一场合宜的恋爱。
至今汪洋也未痊愈。
而我记忆里,一直抹不去那天他跨出门槛的那个背影。
像极了夕阳下有尊严却也像狗的至尊宝。
只可惜万千深情背后阴差阳错却是整个红楼。
翻书见庆山描述《西游记》中,唐三藏抵达目的地之后在河边看到漂流过来的尸体,是旧日的自己。
我想起汪洋。
正当此时,“滴滴”收到一条微信消息:这么多年我还是没有习惯离站,每每都无法克制的想把手中的票撕碎,不论多么想留下来,前方是劫是缘,招我前往。
幸福、绝望都失去,慢慢地连失去这件事都被遗忘。
只是记忆遗留下的伤害和情绪,随风飘散到意想不到的美丽彼岸。
自此,你我平行,你在红楼,我在西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