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二根起了个大早。热了昨天晚上的剩饭,吃完穿上他有些破洞的军绿色球鞋出门了。
李二根从田里的小路走,出发去谢庄。谢庄里有个李二根的老朋友,叫刘长生。是他年轻时候的拜把兄弟。
说是兄弟,在年轻气盛满腔热血的时候,那叫兄弟,待到成家了,有孩子了,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活而奋力拼搏的时候,那些所谓的兄弟,也就渐渐的远了。偶有的红白喜事,让往日的兄弟们聚在一起。有混的好的,有混的不好的,大家坐在一起,说着以前的话,说着说着,也就没话说了。尴尬的做着各自的事,兄弟之间的激情,早就在沉重的生活中被消磨殆尽。
清晨的小路被露水打湿,路上的野草上沾满晶莹剔透的水珠,李二根的球鞋从草上趟过去,慢慢的被水湿透。
走过了泥泞小路,又翻过了一座低矮的山头。李二根看到了前面的谢庄。
李二根所在的地方是丘陵地带。一座座山头在土地下面相连在一起,环绕起来犹如众星捧月。山都不高,但是有天然塌陷的深坑,坑的深处弯弯曲曲的横向延伸,延伸的墙壁上有坚硬的磷肥长在上面。谢庄的中间有一片湖,底下有个大泉眼。听老一辈的人说,这个泉眼通往东海。经常在夏天雷雨时候从泉眼里冒出一些平时见不到的鱼类,很是神奇。这谢庄也就因此出名,在镇里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村庄。得到镇里重视,绿化卫生也就搞得很好。最近还成为了农村文明示范村。
前一阵子从外地来了一个老板,考察了这边的地形,认为这边的磷肥很有利用价值,需要大量的采集,给出的价格相当高。所以采磷肥的人很多,以至于外村人进来一律不让采,村里人只能自己采,最多带个亲戚一起。
李二根这回算是来着了,刘长生最近母亲生病,一直带着母亲看病。这才刚从医院回来,母亲病好转了,他也决定去山上采磷肥去。这刚准备着行头呢,就看到以前把兄弟李二根来了。
李二根在村口小卖部买了麦乳精,饼干果子等吃的来到刘长生家。刘长生也是多年未见好兄弟,心中甚是想念。邀李二根赶紧进屋坐。二人在一起聊了很长时间,感慨万千。后来李二根说到此行是为了能找刘长生帮忙一起去采磷肥,刘长生很爽快的一口答应了。
二人拿着铁楸,锄头,箩筐,井绳,手电筒等物,一起往西边山头走去。
西山大路口有个老头守着,看到刘长生带着他不认识的李二根过来了。
老头问:“长生,这谁?亲戚?”
刘长生说:“邻村的老表,带他一起,有个帮手好干活。”
老头说:“那是,不过不是亲戚可不能带啊。村长知道不愿意我。”
刘长生掏出一包三块钱的香烟,敬了老头一支说:“那是,那是。”
西边山头下面是一个大坝,说是大坝其实也没有多大。是以前全村人合力建成的,要说这越早建的东西越牢固,还真是,这个大坝石头都是砌上去的,可却比混凝土灌的还结实。几十年来风吹雨打都不见坏。大坝里常年干涸,只有夏天汛期的时候才有些积水。这里土地肥沃,野草长得茂盛,有什么人在此放牛放羊。看起来一片祥和。
可李二根并不是来看这些景色的,他也无心去看。多年没下过坑了,他知道自己有些生疏,在妻子王红面前的豪言壮语,不过是鼓劲而已,一方面是为了她,一方面是为了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还是害怕的。
到了山腰,山洞就在眼前。山洞突兀的塌陷像是一座山生生被一股蛮力凿穿的坑,山洞不是垂直向下,而是倾斜着通向山体里。山洞口很大,延伸出也能容下二人的走动。二人带着东西往里走,阳光顺着石头缝照射下来,山洞光线不太亮但还勉强还能看到路。
二人没走多远,发现开着巨大裂缝的墙壁里有一窝倒挂着的蝙蝠,二人没敢惊动继续朝前走。再走几米发现脚下面的坑里有磷肥的颗粒状物,二人就顺着这些物质用铁楸往下凿。凿出一大块一大块的粘在石头上的磷肥,二人大喜,把磷肥装在箩筐里一筐一筐的往外运。
忙到下午,二人将采来的磷肥卖出去,一共卖了八十五块钱。因为东西用的都是刘长生的,李二根只要了三十五,刘长生不愿意,硬塞他十块钱,李二根执意不要。刘长生无奈,管了李二根一顿饭,李二根吃完道谢后就回去了。
这天晚上李二根将挣来的三十五块钱交给了王红,看着王红开心的样子,他心里也很开心。他又蹲在门口抽起了他的烟袋,一口一口,吧唧吧唧。想着明天的日子,想着外地的李强仁,想着李强仁明天的日子。想着想着,李二根的脑子就开始乱了。
他想到了李强仁过两年就要娶媳妇了,可是他现在还是没有钱。现在娶媳妇彩礼可高了,要一万一。说是得有个万里挑一的名头,李二根愁坏了,家里哪有这个钱呢。
他狠狠抽了一大口,又缓缓吐了出来。浓厚的烟围绕在他的身边。
明天还得继续干!他这么想。
李二根干了一天的活,累了。第二天上午腿脚发软,身子骨疼的厉害。王红起来做了饭叫他吃,他扶着床爬起来,慢慢的洗脸刷牙,活动了几下身体感觉好多了。
王红看到李二根这样有些心疼。
“今天就别去了吧,你这时间长没干这么重的活了。歇一天,缓缓再去。”王红说。
李二根咬了一口馒头,夹了一大块咸菜放在嘴里咯嘣咯嘣的嚼着,然后“哧溜”的咂玉米面稀饭,满足的咽了下去。
“不去那能行,这身体就是时间长不干才觉得不得劲的,越干越舒坦,懂吧。”李二根说。
吃完饭,李二根从自己带了鹰嘴锄,锤子,凿子,背在框里走了。
其实采磷肥这个活很危险,这个李二根早就知道。年轻时候跟父亲和二叔一起采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他二叔的腿就是那样断的。他二叔洞底下凿,他爹在外面,把碎石头扒开,然后把采下来的磷肥装在框里拴条绳让李二根摇着木轮子转上去。李二根正转的时候听见洞底下“轰”的一声,然后他爹跑出来说:“老二,快,叫人去!你叔被砸底下了!”
李二根叫来了人,大家伙费劲力气把石头扒开,找到了他二叔。他二叔已经晕过去了,腿上压着几块大石头,流了一大滩血,血肉模糊。幸亏人没死,拉到医院把腿截了,从此残疾了。
李二根有时候就觉得他们老李这一家,老是在山上出事,老是砸断腿,是不是家里有风水出了问题。但是他不懂,也听不懂算命说的,于是也一直不太信,但是家里状况一直这么倒霉。让他有点想去算算命的心思了。
来到刘长生的家里,李二根累的有些气短,不停的喘着。其实说是累的,倒不如说是他抽烟袋抽的,他知道自己身体有点毛病了,但是他没有去医院检查,一是没钱,而是怕查出来大病,没钱治,心也散了,家也就完了。
二人又一起去山上开始凿磷肥。忙了一天,凿得不少,凿了一百块钱。李二根只愿意拿四十,这次刘长生是说什么也不愿意了,必须分五十,要不然不一块干了。
李二根没再说什么,接过了五十块钱。
“哎!刘长生,你干嘛呢?这是哪庄的人?”李二根转过头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问道。
刘长生说:“噢,是马队长,呵呵。这是邻庄我一个老表,过来给我当帮手的。”
“帮手,帮手还分钱?”被称为马队长的人问。
“那可不马队长,他家里也有老小,也得分点不是。”刘长生说。
马队长说:“哼,可别胳膊肘往外拐。我们自己都没采多少,可别便宜了外村人。”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刘长生笑着说。
姓马的队长撇撇嘴走了。
李二根问:“这谁啊?”
刘长生说:“以前生产队的队长,家里弟兄六个,在村里势头大。人家都让着他,最近快要选村长了。哎,哪个村不是这样,谁家势力大,谁家是村长。”
李二根听罢也说:“是啊!都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