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8«逐梦»

    清晨的阳光透过云层斜斜笼在碧绿色山头,将生机与暖意一并洒落人间;微冷的风撩起夹杂着新绿的草,发出“簌簌”轻音;挨挨挤挤生长着的漫山茶树安静地立着,宛若沉稳的老者。茶女于檐下安静地立着,望着这片勃勃生长着的茶树出神。

    她暗暗沉思着。

    “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索,她收回神思前去开门——虽然早已预料到前来之人。

    “温澜,你这么早啊?”来人不好意思的笑了。

      “此时恰逢采摘茶叶时节,要早些起来采茶。再者,我在准备开店授业的事情。”唤作温澜的女孩认真回道。

    “也对……”莫筠后知后觉回想起来,往年他总是要来帮她一同采茶的,只是今年……莫筠不知该如何引出话题,便只得顺着她的话不假思索道:“开店授业?这里来往不便,同外界不通,开店怕是并不容易的……相邻们来往间都是以物交换,应当难以经营下去……”

    温澜引着他进来,为他砌上一壶绿茶,后细细瞧着茶杯里泛着些许茶沫的淡绿色茶水,轻轻笑了:“这些情况我已有考量。只是经营并非我的目的,”同莫筠对视一眼后,他望出对方眼底的疑惑,目光再度投向山垄间那片盎然茶园:“一家茶店,传承茶艺,是爹娘一直以来的心愿。爹娘爱茶,他们把生命都献给了茶,我也爱茶,我要实现爹娘和我自己的梦想。”

    莫筠看着她,不由热血沸腾了——他此番前来,也是同她告诉自己的志向,顺带向她辞别的。二人自幼年相识,直至长大,彼此间再熟悉不过,他应当知道她是一位要强的姑娘的,方才倒是他疏于思索了……

      莫筠端起面前茶杯,浅浅啜了一口,视线停留在天边那远远的金乌上,“阿澜,我此番前来,其实也是为着自己的梦想。”

  “你想好了?”温澜视线流转至他身上,眸中染上淡淡忧虑,但更多的是认可。

    “是的。”

    “伯父伯母那边,你是怎么说服的?他们可不希望自己的独生子远赴战场。”温澜打趣道。

    “他们确实是一直不让我去,一开始听说我执意要去,娘她几次劝我,爹还差点对我动手……但他们都只是为了说服我,只是没说服。男儿志在四方,况且国家失地尚未收复,便是龟缩于此也不踏实。”莫筠一脸坦诚,眉宇间是坚定与严肃。

      温澜闻言点头,瞧着他的侧颜:“那便先行祝你一路顺风。”

莫筠看着意料之内的反应,不由得一笑,故意道:“怎的不担心我?”

      温澜不去看他,笑:“若你做好打算,便是任何人都说不动的;况且沙场本就九死一生,你应当做好考量;再者,追梦一途,不当阻止。”

    “好好好!你算是给我研究的明明白白。”莫筠自知她并不入套,只得甘拜下风。

    “……不过,追梦是一件好事,只是仍旧要记得行事谨慎,沙场不比其他,刀剑亦无眼。”轻轻饮下茶水,温澜抬起温润的眼眸认真道。

      读出关切,他心绪微动,然面上却不显,只心底里告诉自己当前并不是时候,而后向她坦然一笑:“我会的,不必担心。”

    ……

    品茗,聆风,赏花。

    二人各揣心事,面上不显,但心底却思绪万千。偶然望向对方时目光不经意间相撞,自然一笑再挪开视线,看似云淡风轻,但只有自己清楚心跳兀地加快了几分。

      春光恰如其分,和煦的暖光,斜斜的自天幕撒下,光芒散开去,广袤温柔地笼住这个世界。

    世界晕染在微醺的色调里,沉醉不知归处。

    阳春三月,正是柳绿桃红时。青嫩的新叶交叠掩映,附在那泛着青绿的新枝上摇曳着。一阵清风拂过,柳枝依依,柳叶簌簌。碧波荡漾的溪边,春风揉皱了平整的溪面,荡起了涟漪,层层叠叠的浪纹柔柔蔓延了开去。岸边,斜斜簪着数棵桃树,株株繁茂。春天的灵动染上了桃木枝干,将枝干染成了盎然的暗青色,新旧掩映的枝干蜿蜒着向四周蔓延开去;它们尽可能地舒展着身姿以便于其上承载着更多的绿叶。每一株都肆意舒展着身姿,不约而同地向阳光延伸去……

    余光打量对方许久,纵然不舍,但终究到了别离时刻。他饮下最后一口泛着淡淡清香的茶,脑海中却回想着过往自己曾数次蹭温澜泡的茶,而今自己临走时刻也便阴差阳错喝上她最爱的茶了……苦涩一笑,他说:“爹娘尚有事情要交代,我也欲要同他们休书一封,今日便先回去了……”

      温澜闻言扭头应道:“那我便不送了。待我向伯伯大娘问好,我会常去看望他们的,不要挂念太多,安心从戎便可。”

      莫筠感慨着她的心细,但他自知此刻根本无法向她倾吐真情,只深深将她一望,点点头,而后转身离去了。

      旋身刹那,他暗暗下定决心,待到重逢,一定要亲口告诉她自己的想法。 

      衣袂翩飞,干练的马尾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刚刚成年的肩宽阔无比,她看到上面负着对国家的忠诚与自我的梦想。欣长的身姿远去,她心底里默默期盼着他们都能够得偿所愿……

      ……

    莫筠走后几日,温澜身边来往并无亲友,生活骤然安静下来,却叫人宛若丢失了什么似的,感到失落,便是平日采茶晒茶也心神不宁,眼前总浮现着旧日的画面来。但她不愿多思,每每此刻便将注意力转移到开店一事上来,如此心底方沉静下来。

      大体规划好开店安排后,她暂时得了空,忽觉有些事日未曾拜访伯父伯母,便携一袋封装好的绿茶,温澜寻路而去。

      山下,依稀坐落着几户人家。门户分散着点缀在这片生机盎然的土地上,远远瞧去宛若插在鬓发中的斜簪。苍木层层掩映下,一方质朴典雅的小院静立着。灰白的院墙上攀着厚厚的爬山虎,株株苍翠,叶叶交织;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将光芒漏在墙上,也将舒舒朗朗的影子与春色一同刻在墙上。灰黑色砖瓦砌成的屋檐下,安然躺着青绿色石阶,阶角有些破损,部分细碎的裂纹稳稳嵌于其上,宛若剔透冰晶上绽放的多多冰花,一时叫人难以分辨是岁月雕刻亦或浑然天成。

      轻轻叩响门扉,静等待主人到来。

少顷,些许褪了色的门扉被轻轻推开,门板相互摩擦着奏出悠远的小调,酝酿出满含岁月气息的余韵。   

      “是小澜呀……快进来。”在瞧见来人的瞬间,莫母便笑了,眉目堆叠起来,露出层层皱纹;她虽看起来年岁有些大了,但气色仍旧很好,轻轻笑起来时总让人想到晨晖的露水。

      温澜随莫母穿过青苔掩映的石板路与几株生的极好的西府海棠,期间二人寒暄了几句,直至来到室内,两人一同瞧见了正伏于案几上提笔书写的莫父才停下来。

      莫父听到响声,缓缓直起身子,摘下眼上的眼睛,又揉了揉眼睛,这才抬其头看向来着。

      “啊,是……温澜啊。”莫父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

      温澜望着面前苍老的老人,不由想起来父亲还在时的样子,心中涌起丝丝缕缕的忧伤,那时他们二人总常常下棋,相互吐槽双方棋艺……不能想下去了。

    “是的,大叔,是温澜来了。”温澜露出笑容,上前去将精心挑选的茶叶放在案上:“大叔,这是给您和大娘带的绿茶,清热解火。您这是在写什么呢?”

  “劳你费心啦,这么懂事的小姑娘总是记挂着我们二人。”莫父感慨道,“我在和莫筠写信。他去京城应征不久,如今还未向家中修书,我与他娘心中总有些挂念。只是这人上了年纪了,便看不清字啦,很多字都认不得了。”

  “我帮您写吧。”温岚瞧着老人伏案脊背似弓的模样,提议道。

    “哎,好,好。”

      于是这封信便由温澜代写了,由莫父念叨着内容,莫母则端出一叠自制绿豆糕后在案边含着笑看着二人忙活了,只不时微微出声补上一句话来……

      书信写毕,温澜提出自己恰好要离去,顺便将信代为寄出,毕竟二位老人身体不便,路途遥远,寄信并不方便,临行时,莫父莫母将她一直送至门口;驻足门口时,莫母原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同莫父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最终沉默下来,不出声了。

    寄出信件,温澜回到家中,一路上似乎都觉得心情愉悦了许多,不知是由于那封自己亲笔写下的信还是见着了如自己父母般的莫父莫母,但她不不愿深究,只轻轻松松地迈着步子,继续思量起开茶店的事情去了。

    槐序芳菲尽,皋月悄然至。天气不知何时悄然转热了起来,炫目的金乌越发肆意地递散着周身的光芒,将满满热情化为融融暖意;几只早蜕的蝉轻轻盈盈趴在枝叶间,绿茵如盖下零星散落几声蝉鸣;嫩绿色新芽早已经历春的洗礼变得苍翠欲滴,明亮青透的叶牢牢簪在枝头翘首挺立……

      温澜的开店计划彻底敲定了。

      茶店坐落于茶山之下,一处地形平坦清幽的地带。纵然这里只零星分布着几处人家,但此地同外界相隔甚远,宛若桃源,人们大多世世代代居于此处,故而几乎家家都儿孙满堂,美满和乐。居住在深山里,无甚集市,来往间皆自耕自种,或是相互交换以获取生活资料;因的技巧最巧妙、地势最得天独厚、最适宜茶叶生长,故温澜家专程只负责种植茶叶,通过茶叶换取粮食生存,同时以供各户人家老人品尝或是逢年过节拿出来彼此招待用。

      温澜列出清单,亲自下山于乡邻交换着物资,偶尔遇到暂时换不出的也会奔波于山下集市上试着用茶叶换些开店需要的物品来。因着并不太熟悉茶店应是怎样一个运营方式,她还几次专程下山,来到遥远的外界同陌生的人们询问交流,再将他们零星所述拼凑起来,再结合个人取舍,终于有了个大概模式。

      乡邻们虽彼此住得远,但关系都较为亲密,故而得知温澜决心开一家茶店时,虽并不理解其必要性,但仍热情地帮忙去了。

      月余过后,忙忙碌碌着,温澜的小茶店终于修建完毕——一家并不很大的小屋舍,被四四方方的木栅栏圈在其中;木板是就地取材,由山上的树砍伐而成的,故而颜色只是树干的颜色,但坐落在这片林木繁茂中却意外地毫不违和;由碎石镶嵌的小路弯延而生,直直通向那魏巍立着的木屋而去;碧草藉地中立着几张落落大方的圆木小桌,桌上覆着纯白色碎花桌布,每方桌上都用玻璃器皿呈着清凌凌的水与新鲜的野花。

沿着曲折的小路而去,推开微掩的门扉,露出小屋内貌——厚厚两张高大的木架立在角落,足足占了小屋的一半面积;木架上整齐有序地摆放着密封着的木罐,木罐上书不同茶叶的种类与名称。小小的台子在一进门就可以看见的地方,台前挂着数道浅色珠子穿成的帘,帘幕尾端坠着浅绿色刺绣茶叶小挂件——这是温澜亲手做的。

    看着费劲千辛万苦,父亲母亲与自己一同努力下的结果,温澜终于释然地笑了。树叶簌簌,风儿撩起她耳边垂着的发,挨挨蹭蹭地不愿自鬓边离去;她站在小茶店前,久久立着……她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坐于帘下,她磨好墨,提笔在信纸上写下这段时间的经历,写下她实现梦想的心路历程。她几乎是压抑着强烈的快乐来完成这书信,以至于提笔时手腕都不自觉地发着抖,几次将墨滴在素白的纸上。看着点点墨花绽在纸上,她犹豫了一会,暗暗思衬是否应重新书写,但她最终放弃了——自己有很多很多话想说。

      她边写边回顾这段时间的不容易,那种孤独感似乎将她带回了那段落寞生活的日子;数次夜里难以入眠,合计着开店的准备工作,下山鼓足勇气询问陌生的人家……可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她做到了。她做到了!

    长长一封信写完,手腕早已酸痛难耐,可她的心里却异常甜蜜。

    欲要封笺时,她又想到什么,在末端又郑重写下:“你的梦,追到了吗?”

    你的梦,追到了吗?

    何时归?

    我很想念你。

    她小心翼翼地搁笔,将信封装起来,瞧着鼓鼓的信封,宛如李伯家吃的滚圆的猫,不由的笑了。

      信封寄出以后,她一面迫切而焦灼地等待着回信,一面却又不紧不慢地开张着茶店。

      这茶店建在各家较为居中的地方,为的是便于乡邻们前来,院中专设有茶桌,以供人们品茗时顺带交谈一番,或是歇歇脚。自店面开张后,渐渐地便有许多年长的老一辈前来,不为别的,只携些家里的物品与她换杯茶吃,邀着朋友共同前来坐于桌前聊着人生趣事,个人经历。偶小孩子前来,没有可以换茶的东西,却也特地前来坐坐,与温澜聊聊天,与小伙伴共同玩耍逗乐,或是认真学习一下温澜授予的茶艺知识……虽然这于规划中的“授业”一说并不完全一致,但温澜总认为至少要先喜欢上茶叶才能渐渐去专心钻研,故而她并不急于立即收徒,且她正喜欢看到这样安适轻松的场景。每当这时,她便笑盈盈地端出屋内的小圆凳坐在檐下,眯着眼瞧着。

      生活安安稳稳的过了几日,白日里温澜偶尔忙碌于茶店经营于茶叶整理,闲暇时盼望着莫筠的来信。她想象着他收到的自己第一封信,拿到信封时厚厚的触感,与看到纸张上不慎滴落的点点墨痕,不由得想笑。

      只是一连数日过去了,她却仍未能收到来信。

      心底的期待渐进被一种不安的情绪所取代,她愈发慌张,心绪难以宁静,总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悄然发生了。

      终于,她闭客一日,来到了许久未见的莫父莫母家中。

      站在门外忐忑不安地等了许久,才有人来开门。这一次,开门的是莫父。

    有一段时日未见,自茶店营建到后半段,莫父莫母似乎就未曾来过了。店面初开张时,来往客人较多,她沉浸于欣喜与忙碌中便将拜谒莫父莫母的事情耽搁了,而今日一间,莫父似乎苍老许多,原来灰白夹杂的发如今却尽数化为银白。

      发生了什么???

    “大叔,您的头发!”温澜失声道。那一瞬间,她似乎隐隐明白了什么,只是这一念头将将冒出头来,便被她狠狠摁住了。不会的。她告诉自己。

      莫父只抬起眼帘,将松弛的眼皮微微向上掀起,他浑浊的、染着淡淡血丝的眼睛微微转动着瞧了她一眼却并不说话,但叫她看清了无神无神的双眼与眼睑处厚厚的淤青。

      似乎有一个锥子狠狠订在心上,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进来罢。”

      莫父微微侧身给她留出空位,而后回转带路。

    进入庭院刹那,温澜便瞬间觉出不对劲来。

    一片死寂。

    整个院子静的不像话。

    此刻恰逢初秋,庭院一隅栽着几株青枫,此刻正红绿夹杂着,色泽鲜亮,合着那清冷的秋风,在枝头摇曳着,显出莫名寥落之感。

      “……大娘呢?”温澜抖着嗓音道。

      “在筠儿房里收拾他的东西。”莫父语气看似淡定,但嗓音却沙哑的不像话。

      温澜紧紧咬着唇,明媚知道不该问,但偏固执地问出:“伯父,莫筠他……”

      “他?他没啦!”像是抒发内心的情绪,这个已经近两日未曾开口的老人一下子爆发了,他大声诉说着血淋淋的真相:“他完成了他的梦想,戍守边关,可他也把命留在边关啦!走的时候连安歇之地都没有,他的战友们找了他数十日都没有找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孤零零地躺在哪里!好好好!要追梦!”

    “要追梦……追梦……追梦!”老人忽而喃喃道,眼泪早已淌了满脸。

    温澜的脸色刹的白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

    不是说好了会回来的吗?

    温澜知道从戎危险,但他那么聪明!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呢?

    温澜几乎不愿相信现实了!

    莫母恰在此时走了出来,她自莫筠房间走出,抱着厚厚的衣物,身子深深地佝着,几乎要嵌在了那昔人的衣物中。短短几天,竟叫一个妇人变成这般模样。她再不复那般清丽素雅了!

      瞧见温澜,莫母吸吸鼻子,又从红肿的眼中流出泪水来。

    “澜儿,他往日寄信来时总会附上给你的信,只是不叫我们给你,所以一直放在我们这里。我一会都给你拿来。”

      温澜呆呆地上前,机械性的随莫母一同收拾着这些熟悉的旧物,脑中盘旋着那句“信都给你送来了。”什么意思?他一直在给我写信吗?他也同我挂念着他一般挂念着我吗?他是否瞧出自己代伯伯伯母写信时偷偷添的内容呢?

    拿着厚厚一摞信,温澜一时不知高兴还是悲痛。

    她粗粗看一眼手中信封,觉得似乎比自己给他写的还要多。

    哀戚之感涌上心头,她不忍再去瞧这信封,抖着手将它放下,看着两位各自流泪的老人,“伯父伯母……”一开口,两行清泪自脸颊滚落。

    “澜儿,伯父伯母知道你和筠儿早已两情相悦,只一直不愿表达心意,筠儿这孩子在家里常常念叨你,但是到你面前却一声不吭了,你是好孩子,我们都喜欢你,过去想让筠儿自己开口,现在他开不了口了……我们替他开。这些年是莫家耽误你了……”莫父含着泪说。

      “不耽误的伯伯!我,我早已把你们当亲人了。”其实……我也想和他说清自己的心意。她不敢开口,也不能开口。

      在空落的院里燃上火,火舌瞬间将那衣服连同着旧物吞入口中。火光冲天,在熊熊烈火里,他们似乎看到了他的脸,他拨开火苗,笑望着他们……

      温澜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怀着一颗破碎的心安慰着同样破碎的莫父莫母,又是怎样脚步凌乱地抱着厚厚的信封回到了家中。

      坐在阶前,她抽出最底封信,抖着手打开的时候,她甚至看出上面久的早已泛黄的米糊粘合的痕迹。

  “三月二十五日

    阿澜,见信如唔。

    我很想念你。

    哈哈,感觉自己这句话一股酸腐味。但的确是我心中所想,虽然我们分别不久,但有些话当面是说不出口的……就比如这句话哈。

      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又很想同你写信……那……简单汇报一下我的现状吧。一切安好,我正往京城朝见圣上的路上;白日里赶路未曾停歇,如今已至渭城,距京城不过三日车程便可到达。 ”

  “三月二十七日

      距离京城已不足百里,如若赶得紧些,大抵明日夜里便可进京。

      对了阿澜,今日在赶路沿途瞧见一株开的很好的晴雪,枝桠甚是粗壮,约摸二人合抱尚可抱住,花开的极其灿烂,馨香沁人,味传十里,虽生的极其美丽,然我却觉得似乎不如阿澜你家茶山里的那簇簇桃花宜人……

      想念桃花了。

      对了,我捡了一朵梨花压在信里,送给你,等你看到的时候它已经风干啦。”

  “三月二十久日

      我已亲自拜见太尉,只是未能见到他。现下我正暂宿于太尉府旁的一个旅店内,明日将随其他从戎布衣一道接受选择,或可亲见太尉一面尚未可知。

    不过我遇到了许多欲要和我一道从戎戍边的爱国志士,阿澜,他们同我有着一样的梦想。希望我们能够一起实现梦想。”

    “四月十日

      军营的日子十分清苦,前些日子随着太尉来到边关,此地地处北境,天气甚寒,但心里并不觉苦。不必为我担心。

    只是有些思念山里了…… ”

  “五月二日

    待在此地一月有余,期间和父亲母亲未曾断联,每次看着他们的来信,都觉得异常快乐。阿澜的字越发清逸了啊。

    你们的来信我都好好的收着,和我的贴身衣物放在一起,说来怕是要叫你见笑了,我常常闲时翻着你们的来信,反反复复地读着信上的内容,以聊表内心思念……

    今夜的月很是圆亮,宛若那双耀石般闪烁的眸……

      阿澜,你知道吗?

      我虽思念故乡,思念你们,可我仍不后悔来到这里。”

  “五月二十日

      阿澜,你知道吗?今日我的一位战友给了我二两茶叶,说是他家乡特产,走的时候从家里带的,如今还剩着些,给我尝尝鲜。

      我看着那颗颗细小皱缩的茶叶,却想到了那漫山茶树。不知你的梦想可否实现,小茶店何时开张呢?很是期待却似乎不能亲眼瞧着你第一天成为店主的样子了……还有那茶叶,如今许久未曾尝过,口中早已散去了茶叶之味,所幸唯往昔日日蹭茶,故而再难以忘掉阿澜泡的茶叶的味道了。

    小馒头的茶似乎也没有他说的那般好喝,我倒觉得不如阿澜你的茶好喝……

    若是我当初临别之时也记着带些茶叶就好了……”

“六月一日

      天气转热,日日训练辛苦,身上似乎总是湿的,叫人总有些难受。

      不过阿澜,北境的夜美极了,群星点缀在高远广袤的天幕上,那时温度并不很高,夜风习习,很是清爽,有时将军兴致高,便会组织夜宴,邀营中兄弟一同饮酒谈笑,很是有趣。

      不知你的近况如何,我很想念你。”

  “六月十五日

      今日是我第一次上战场。

      邻国来犯,与将军产生了些许纠纷,便带人特意破坏我们驻守的城墙,我们便便与他们开战了。结果当然是他们他们被我们打退了!

    别担心,我并没有受很大的伤,也并不害怕;只觉战场充满变数,并不能仅凭将军所授有限兵法来应对无限情况,今日战场之上,发现了许多不足,有待完善提高。”

  “七月十二日

    那日败北的邻国刁民,并不甘于大败,故而今日送来战书欲要同将军开战,时间定于明日午时城外20里处。

    我主动请缨,愿随将军同去,誓要捍卫我国领土与权威。

      不要为我担心,我知战场刀剑无眼,然我心于此。我会多加注意。

      前两日偶听将军说起,若边境安宁,再过两年便可还乡,因此当下一定要把我住戍边时光……我想,到了那时,我也算是完成我的梦想了。

      到了那时……

      阿澜,我有话要对你说。”

      除却其中一些零碎的记录日常生活的寥寥数字,正式的来信到七月十二日后便断了。此后,再无来信。

    而今日,恰好是七月二十日。 

    ……

    温澜隐隐明白了什么。莫筠因为信纸所谓“十三日的战争”而永远的失去了生命……

      温澜又无声哭了起来。

      她想,莫筠啊莫筠,你怎么那么傻?

      ……

      灼灼盛夏,庭下,一株老槐木正肆意生长着;万棵细小枝杈四散着地向外延伸而去,织成细细密密的网。天边,一轮落日斜斜地挂着,金碧色阳光透过掩映着的树叶,在叶片间勾勒出暗青阴影,投出几缎极细而穿透力极强的光束,印在疏影斑驳的地上;院落外,山坡上,簪着一株又一的茶树,此刻正攒绕着,肆意伸展着碧绿色枝叶,透出勃勃生机。便是这般盎然里,她无声地望着,面容哀戚。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故人何在?”

      那位如茶般恣意的身影寻着梦远去,而余另一位如茶般的少女亦寻着梦,孤身守候着漫山茶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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