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写一篇十分幼稚的故事。一直没好意思告诉你们。
在这个故事里,我尝试尽量克制地叙事,然而却又不时被自己的情绪牵着飘来荡去,像放风筝一样,在句子与句子之间起起落落。
我没有尝试雕琢什么词句(水平自然也不够雕琢什么),不过感觉还是不够平和。我很希望回到小时候的那种心态。
在我构思和打字的时候,我常常引导我去回想自己的童年(初中也算童年吧,毕竟还是少先队员呢!)。我感觉在那些个漫长的夏天与冬天里,我的那颗心仿佛轻得不存在重量似的,一天到晚飘在风里。
庆幸的是,我能回想起不少事情。我想起了那个扎着红头绳的姑娘,想起她如何从我背后悄悄靠近,突然笑起来把双手放在我的肩上,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害羞。然而我们从此就变得疏远,因为我开始喜欢她,一切都变得不那么自然起来。我想起她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即使那么微弱,仍在我心里激荡了很久。
我想起那个阳光耀眼的下午,做着四则口算题,脑中一直想着杰克与豌豆的故事,当时把许多豆子种到了土里,浇了许多许多水,期望一觉醒来它们就能长到天上。
我想起了,小学的时候,(像很多孩子一样),我养过一只小鸡,被邻家的小孩不小心踩死的场景。它脑壳歪着,黄色的毛都是泥巴,鲜红的血流着。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无助。我只是把它捧在手里,哭。尽管我哭得再伤心,但它再也不会冲我叫了,不会一粒一粒地啄米了。
那些都是我体验过的最纯粹的情感。
我想起小时候的玩伴,不知你们现在还好吗?小学那个高得近乎可怕的篮球架,我呆呆地看着身边的同学努力地投篮,他却把球扔到了自己的头上,疼得毫无掩饰地大哭起来。想起大院里的香椿树和灰尘飞扬的自行车棚,小区里的秋千与摩擦力足以烧伤臀部的破旧滑梯。
还有小时候,摔倒在海边礁岩,鲜血淋漓的场景。记得当时倒不觉得疼,没打算哭的,自己回过神来,一看自己摔成那个惨样,索性哭出来了,仿佛是因为看到别人的不幸而同情地哭泣一样,感觉自己小时候就是一个比较淡定的人。
我十分享受回忆的过程,仿佛童年又一次回到了我的身上,依旧明朗,依旧轻盈。
那种感觉,就像是汪曾祺《受戒》里的那种温和的气氛,仿佛一切都已经把它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了。即使暂时还没有展现出来,那气氛围绕着你,让你觉得,总会有那么一天,总会有那么一天,都会有一个妥帖安稳的结尾。对,就像《受戒》的结尾,一切都在眼前,缓慢悠闲。
芦花才吐新穗。紫灰色的芦穗,发着银光,软软的,滑溜溜的,像一串丝线。有的地方结了蒲棒,通红的,像一枝一枝小蜡烛。青浮萍,紫浮萍。长脚蚊子,水蜘蛛。野菱角开着四瓣的小白花。惊起一只青桩(一种水鸟),擦着芦穗,扑鲁鲁鲁飞远了……
汪曾祺先生还写过一篇散文,是回忆他在西南联大读书时候认识的一个人,文章名字叫《蔡德惠》,所回忆的人自然就是蔡德惠君了。文章里对于“蔡君”的回忆,是如下的文字:
天晴了,我们出来,在他手营的小花圃里看看。花圃最亮的一块是金蝶花,正在盛开,黄闪闪的。几丛石竹,则在深深的绿色之中郁郁的红。新雨之后,草头全是水珠。我停步于土墙上一方白色之前,他说:“是个日规。”所谓日规,是方方的涂了一块石灰,大小一手可掩,正中垂直于墙面插了一支竹钉。看那根竹钉的影子,知道是什麽时候了。不知什麽道理,这东西教人感动,蔡君平时在室内工作,大概经常要出来看一看墙上的影子的吧。
我只记得有一次,一个假日,人多出去了,新校舍黑的空空的,树木特殊的绿,他一个人在井边草地上洗衣服,一脸平静自然,样子非常的好。自此他成为我一个不能忘去的人。他仿佛一直是如此。既是一个人,照理都有忧苦激愤,感情失常的时候,蔡君短短一生中自必也见过遇过若干足以扰乱他的事情,我与他相知甚浅,不能接触到他生活的全面,无由知道。凡我历次所见,他都是那麽对世界布满温情、平静而自然的样子。
可以说,我所期望在这篇故事中呈现的,就是如蔡君这么一个样子的人物,所谓“对世界布满温情、平静而自然的样子”。说实话,这只能靠想象了,虽然我很想学习如蔡君之为人。
为了揣摩那种氛围,我还尝试用简单的话讲述《聊斋志异》中那些带有童话性质的故事,用简单的话翻译宋词里那些干净、纯粹、不切实际的幻想,编造一些乱七八糟的童话故事。
比如:
乳鸭池塘水暖。风紧柳花迎面。午妆粉指印窗眼。曲里长眉翠浅。问知社日停针线。探新燕。宝钗落枕春梦远。帘影参差满院。
词的意思大概是这样的:春风吹面不寒,新破壳的小鸭子在柳絮纷飞的池塘里,嬉戏游水,三两成群,水是暖洋洋的。睡到中午才起床(这个不推荐同学们学习),补一补妆,去看窗外烂漫春色,有些心急,也太不小心了,脂粉都印在了窗户缝里。高楼上,只见眉弯深深,颜色浅淡,望不恳切。今日是春社日,按理要停下手里的针线活儿,去踏青,去看新生的燕子和柳芽。可是心情实在寥落。想起昨天夜里,发钗因为辗转反侧,都掉到了枕头上。夜半梦醒,忽觉往事前尘,都消解在参差扶疏的月光帘影中了……
我还想写我内心中的阴暗和浅薄。在我的生活中,它们仿佛无处不在,如同一团团饱满的随时要降下雨点的云朵,我希望用这个故事驱散它们,让阳光照进来。
我尝试写云,写海,写黎明,写黄昏,写飘着风暴气息的热带午后,写椰林晚风,写夕阳余晖,写深渊里的独自发光的贝壳,写沙滩上留下细密足迹的蟹子。写月光下的无望的爱情,像川端康成《伊豆的舞女》里描写的那样,如此绝望又如此动人。写一抹希望下的坚持与努力。像三岛由纪夫的《潮骚》那样,那也是一个给人安慰的故事。
然而我想写的,大多并不是我故事写下的。那些感情都是在文字之外的。我放松地描绘每一粒沙子的形状,折射出人物的一些微妙感情。我尝试写得含蓄,我不想写什么山盟海誓,那可以说得无穷无尽。我想通过无声来写有声。
写了这么多。我希望,但愿不是一种奢望,当在我写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能够懂得忍耐的意义与必要,追回童年的一些美好记忆,而且知道,这是我企图抓住曾经内心的一点点努力。
而光有回忆和文字,诚然是不够的,
我想答案,正如我那个幼稚故事的结尾。很奇怪,我写故事的时候,结尾是先于开头写好的。
“他知道,自己如果要照看好它,要让它在每个满月都回忆起那个海底的惊喜时刻,就需要到一个足够谦让随和的地方去,在那里,连天空中最年迈的云朵,都会为那一缕月光弯下腰来。”
嗯,我来了……故事也一样,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