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体乏,睡得早,又醒得迟。醒后听见窗外雨声淅沥,不知是何时下起来的。
蛙鸣初散雨还来。小满日下了一天的雨,是否影响不久之后的麦熟?这样的问题似乎也不是我该关心的了。疏离农事太久,只记得母亲说过的那句农话:小满过后十天割麦子。十天也是个大约数,或左或右的差个两天三天也无碍大局。
昨日中午在朋友家家宴,吃到几粒从农场带回来的青麦。小时候吃青麦,都是在柴火上“燎”熟之后揉搓了吃,城市里没有柴火,只能吃纯粹的青麦——也是极好吃的,有清新之感,更有亲切之感。
小满前后,杏子成熟。超市里已经有早熟的杏子卖。挂了牌子的“甜杏”,五元一斤。在杏子的旁边,两个大框里,盛放着大个的红红黄黄的樱桃,虽然比前几日便宜了些,二十五元的价格仍是高高在上——然而仍是比南方平易近人多了。
据说南方无樱桃,不知真假。或者稀少见,不似北方这么普及。所谓“红豆生于南国,樱桃长于北方。”各为属性所囿,也只好各安天命。春节时我到苏州,在平江路上看到摆在路边的那些鲜红嫩绿的果实一脸茫然,还以为是人为捏造出来的塑料工艺制品。有南国朋友到北方来,看到乡间路边陈列的红玛瑙似的樱桃也是稀奇得很。
我小的时候也没见过樱桃。王村虽然地处北方,也不种樱桃。我却是画过樱桃。小时候喜欢画古代仕女图,柳叶弯眉,樱桃小口。苏东坡说:一颗樱桃樊素口——可是我不知道樊素的小口长得什么样,我画的樱桃小口就是用铅笔点上一点,是极小的樱桃品种,不属于烟台大樱桃,也不叫红灯笼樱桃。充其量是野生的,或者是家院里散养的土樱桃。
有一年初夏,去一个朋友家摘樱桃。那时候她还住在一座郊区院子里。一棵高大壮硕的樱桃树伫立在主房门前,树身上挂满了小个头的珍珠般晶莹剔透的黄樱桃。这种樱桃是酸甜的,颇可回味。不同于市场上那种大樱桃滋味。
那天摘樱桃后,朋友留饭。晚饭后回来时,雨声哗啦。漆黑的雨夜驱车回家,载着小哈哥和一袋子小樱桃,车窗外雨雾迷离,光影烁烁,也是一种别有况味的人生经历。
除了这一棵庭院里的樱桃树,后来在青后小区姐姐租住的二楼下面的一楼院子里,也看到过一棵樱桃树。这棵樱桃树长得漂亮,身躯高大挺拔,枝杆直伸到二楼窗户旁侧。
樱桃树开花的时候不曾留意——留意了或者也不认得它叫樱桃树。及至樱桃成熟的时候,才恍然大悟。樱桃树近在咫尺,我们站在北阳台上,微微斜了眼光就能看到。阳光晴好的时候,树上的红樱桃愈发漂亮,它们一个个从绿叶间伸展出来,耀人的眼,也馋人的心。有一次实在看得眼馋,趁着楼下院子里没人,打开窗户,伸出手去,想偷摘几颗——却是怎么也够不着。
听说南山有樱桃园,可以随意采摘。有一次开车寻去,寻到一个小山村,山村太小,小到后来连它的名字也忘记了。村子里只有两条街道,一条主街道直通向山上,于是就沿着这条路开车到了山顶。山路崎岖,似乎并不是车行道,走着走着便无路可走了,仍是不见樱桃园。左边是山崖,右边是桃树林。桃树上青色的果实累然悬垂,车身擦着桃树枝,哗啦哗啦响,从车窗一伸手便可够着上面的青桃。
四野风声微动,山上并无农人出没,于是下车挑了几颗相貌好看的青桃摘了。青桃上的细绒毛已经裉去,泛出浅白的光泽,咬上一口,口味却只是脆,脆而不甜。甚至连内里的桃核还没长到成熟,浅淡的象牙白,纹理隐现,不小心咬碎了,一枚白嫩的桃仁安静而无辜地卧在破碎的壳里。
找不到樱桃园,只好带着几枚青桃下山。下山后依旧在村子里乱转,转来转去的,却突然发现樱桃园就在路边的一处园子里。因为门口没有招牌,所以刚进村时并没有发现。进得园子,一大片樱桃林,绿的叶子衬着红的果子,灿灿然于正午的阳光下。
我热爱樱桃甚于草莓。又不是樱桃小口,吃起樱桃来一串一串的,有暴殄天物的嫌疑。有一年喜欢将樱桃和酸奶掺在一起吃,自创出一种樱桃酸奶,几枚红樱桃若隐若现于白色的酸奶里,万里雪天几点红,色味俱佳。
樱桃入画也极美。齐白石善画樱桃,他画的樱桃是我最喜欢的,活泼、喜庆、娇艳,充满了人间烟火之色。若教点上佳人口,言事言情总断魂。有一次看中原画家冯杰先生给人画扉页,材料不凑手,用墨笔点樱桃。樱桃的断魂红被一团墨色湮没,不知道何时才能脱身而出。
立夏已过,小满已过,光阴流水一般匆匆,所谓“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芭蕉是否属于南物?北方虽少见,却也是能见。在济南城,我所见过的相貌壮美的芭蕉有两处,一是大明湖铁公祠内,一是趵突泉李清照纪念堂后院的有竹堂内。
有竹堂内的芭蕉印象深刻,某年某日,有人曾立于其下拍照留影。从静治堂往西,跨过半月门,一抬眼,便可看见右侧依墙而立的芭蕉树。身姿俏拔,绿意盎然。
樱桃可爱,似乎不曾入过李清照笔下。倒是芭蕉有幸——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易安旧居里的芭蕉树不知道是谁人种下的,离窗远了些,或者是别有深意。
晚间想吃樱桃。吃着樱桃,佐以半盏素酒——酒量也比不得李易安。思量着要去听一听雨打芭蕉之声。不料,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