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歌 ——送孟浪吾兄
厌倦了悼文的一年
死亡仍然发来约稿信。
它那么热,被自己的雪烫伤
它日复一日下着自己,下着脏绷带。
我们的酒杯,全天下的酒杯
在暴雪中只砸剩一个
锃亮地、屹立着像一个流放者。
然而在父兄全殁的宴会上
当以此酒为大!
当你脱去行脚的袈裟
露出被盐祝福过的肝胆
你说,我们该有多么厌倦有一个祖国
它不咀嚼,只是吞咽。
它不哭泣,只是尖叫。
不须搀扶,你从病榻上升起如一束水晶
那么锋利,那么透彻
是北方的沼泽不可能有的事物。
你说,我们该多么厌倦那如影随形的鬣狗。
我们只是在逆旅的客店
久久地观望一颗星。
我们只是,把骨头攥出了掌心。
作者 / 廖伟棠 」
诗人每天都在出生和死亡。我们往往忽视他们的出生,我们无法见证诗歌奇迹的降临瞬间,我们是何等无知而无能。很多时候,只有诗人死亡了,我们才开始本应属于他(或者说,他的诗人人格)诞生时的庆祝。
有人认为诗人需要自杀才能成就,不是肉体的死亡,也得是社交意义上的。诗人和这世界之间的关系应该是滴油于水,他永远沉不下去,永远不能和这些鸡零狗碎的生活浑然一体。诗歌的疏离、晦涩、夸张、挑衅、无休无止的陌生化,就应该是诗人看待世界的样子。我们拒绝诗人沉入世界,同时也替这个世界拒绝了诗人。
诗人死了。虽然网络募捐大费周章,但是病榻上孤苦无依的诗人依旧死了(任何陪伴都不能解决病人的孤独)。我们多么痛苦,死亡面前,我们只有精神还能假装胜利。于是我们相信诗人通过他的字句依然“锃亮地、屹立着”、“那么锋利,那么透彻”。死者为大,我们达成这样的共识信条。
得知一位诗人的死亡,阅读另一位诗人为其写下的悼诗。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我想去相信,我们失去了些什么,但或许都是误会,我们何尝得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