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闲倚窗前,看外面烈日炎炎,绿叶生烟,顿觉心乏气短,酷暑难耐。喝了杯清茶,口中索然寡味。翻了翻朋友圈,看到有人写道:“人有时候很复杂,一生追求满汉全席;有时又很简单,到头来发现:最想吃的,还是一碗浆水面。”看到浆水面,不觉精神一振,突然很想回家。古人曾有鲈鱼莼菜之思,晋朝张翰是离家太久,不想当官,以菜寄乡愁。而我离家很近,驱车半小时,之所以很想回家,纯粹只是为了一碗浆水面!
浆水面实为家乡最平常不过的食物。一年四季,家家户户酸菜缸里都满满的,随吃随舀。父老乡亲出门在外,时间长了,总是说:“不想别的,就是想吃一碗酸饭!”想着想着,便口生津液,垂涎三尺,大有望梅止渴之意!有人回乡,总是千叮咛万嘱咐,带一罐酸菜以解燃眉之急。唐王维诗云:“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诗人将浓浓乡情寄托于一树寒梅。乡亲们憨厚老实,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与闲情逸致。况路途遥远,菜洒汤泼,历尽艰辛,带来此平常之物,和我一样,纯粹只是为了口舌之快!可见此物在家乡人心中分量之重。浆水一碗家万里,钱没挣着归无计!一碗浆水下肚,神清气爽,撸起袖子加油干,多挣钱,早回家。
家乡曾有诸葛丞相路过巧借农妇浆水,平暑破痒,六出祁山之说。张老师曾讲过一个笑话,说村里有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婆,一天正在地里锄麦,突闻自己八十岁的老母亲去世了,老太婆便放声大哭。哭声抑扬顿挫,一哭三叹,非常好听。路人细听之下,只听哭道:“我可怜的妈妈,可怜娃娃酸菜缸里没酸菜了……”这两个故事真伪难考,但酸菜浆水的重要性,倒不言而喻了。
一碗好的浆水面,关键在于好的酸菜。酸菜我认为苦蕖的最佳,芹菜次之,其余用白菜包菜萝卜者,实在是在敷衍凑乎,滥竽充数!要碴酸菜,先采苦蕖。这种菜北方很多,学名“苦麻菜”,药名“败酱草”,俗名“苦菜”,家乡人以“苦蕖”称之,实为一良药。《广西药物名理》记载:“味苦,性寒。”《百度百科》也称:能“生津止渴,清热祛暑”,并有“解毒凉血”之功效。我喜欢生吃苦蕖,学校花园里有很多,饭前采一把,连根洗干净。就着吃面,鲜嫩苦涩,清热去火,实在过瘾!
采来新鲜苦蕖,择净,洗净,白根绿叶,甚是养眼。倒入开水中焯至半熟,加入少量面汤,烧开,然后连汤带菜倒入酸菜缸中。再倒入半盆老酸菜做引子,压上巨石,盖好。两三天的时间会将这一常物酝酿成人间美味。这过程看似简单,实属不易。酸菜的好坏,往往因人而异,个中奥妙恐怕只有当家多年的家庭主妇晓得。
做浆水面,先炝浆水。舀浆水半盆,最好带些酸菜。热油少许,放入野葱花,煎至焦黄,倒入浆水,“滋”地一声,伴着一股清烟,满屋酸香弥漫。野葱花实乃神奇,可以将浆水的酸鲜香发挥到极致!野葱花之于浆水,就好比文君与相如,子期与伯牙,绝配。其次下面,面条关键在“长擀细切”,煮熟的面条白亮细长,劲道十足。捞好面,浇上浆水,再配以炒好的韭菜。哈哈!一碗颜色清淡,绿白相衬,香味浓郁的浆水面上桌了!再以炒辣椒,香菜,黄瓜等咸菜佐之,满汉全席算个啥!轻尝一口,酸爽可口,全身三千六百个毛孔无一不舒畅,炎炎夏日顿时清凉舒适!电视里说宁夏中卫酸汤有名,我曾尝过,酸中带甜,多了几分媚骨,少了几分豪爽,实在不可与家乡浆水同日而语。至于云南酸梅汤,我没尝过,有机会尝了再说。
想起师范二年级时,学校重修教学楼,遂搬至七里墩长城子弟学校上课,吃住仍在原校。中午懒得回校,便常在学校附近随便应附。校门外有一大嫂摆摊卖面,既有臊子面,又有浆水面,面条为手擀,硬道!大嫂干练麻利,老实热情,满满一大碗面,才二元钱,面比三元钱牛肉面多得多,便宜又实惠。吃完后总是反复问我们吃饱了没有,没吃饱可以免费再添。吃完臊子面,我总要一碗浆水,一饮而尽,才感踏实。十七年过去了,直到现在,还记得那酸香可口的味道。
在我家,母亲作为一家之主,碴得一缸好酸菜。可惜我们兄弟二人外貌很像,口味却大为不同。弟弟自小挚爱浆水面,我却最为讨厌。我常常对弟弟这一爱好嗤之以鼻,表示极大的不屑。小时候,放学回家我一放下书包,第一句便问“酸饭甜饭?”若是甜饭,便喜笑颜开,若是酸饭,便愁眉苦脸,嘴噘得老高,有时竟以绝食抗议。没想到年龄渐长,竟沦落到与弟弟同等地步了,一碗浆水面,令人朝思暮想,欲罢不能。人啊,还真是善变!俗话说“知儿莫若母”,如今,我一回家,母亲总是做浆水面。弟弟常年在外奔波,要吃一口地道的家乡浆水面怕是很难吧!
言归正传。实话实说,家乡浆水面虽为一乡野小吃,名不见经传,且身微位卑,晦涩难看,难登大雅之堂,却真是好吃!名声在外。要不然九二年江总书记来天水,写完“羲皇故里”四个磅礴大字后,气定神闲,为何就偏偏吃了一碗浆水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