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蜣,你们人类都喜欢叫我屎壳郎,无所谓吧,反正我也不在乎这些虚名。
黑云大雨,磅礴而下,高崖之上,一个巍然的身影挺立着,眺望着远方,任由淋漓的雨水拍打着自己的甲壳,高昂的突角好似捅向天际。它肃穆,它庄重,宛若一个将士,在检阅崖下的如蝼蚁般的树木花草。水珠从他的身体上划过,他冷峻的目光穿越如幕般的雨水,看向朦胧的未来……
”喂!哪一块的?这么大雨还不回洞有病啊!“阿蜣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滚了一个比自己还大粪球,大雨倾盆而至,瞬间就把粪球冲刷的小了一号,阿蜣大叫一声,踹着脚赶着粪球往回跑,就看到了这个在雨里一动也不动的陌生螂。
陌生螂闻声一动不动,抬起触角指着底下朗声说“你看看!这下面的一草一木,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虽然有着数倍于我们的生命,却只能在这呼吸吐纳光合作用,半步也离不开,多可悲!”它稍一顿,抹了一把雨水,“我们生在这高崖之上,你就对外面的世界一点也不好奇吗?”
阿蜣被他说的一愣神,扭头一看粪球又小了一号,一声更为惨烈的尖叫传来,大骂一声“有病吧你!”飞身起跳,精准的一脚让粪球开始向前滚动,它心里早都着了火,一下午的劳动成果现在就剩下一半了……
那只陌生的蜣螂不知何时突然跑到了阿蜣的前面,用突角抵住粪球,吼道“我的话对你一点触动都没有?区区一个粪球就让你心乱如麻?”
阿蜣气的直跳脚,“滚开!一会儿全没了!”。
那只蜣螂把突角插进粪球奋力一划,粪球从中间裂为两半,露出了被自己精心呵护包裹在里面的小卵,粪球瞬间便被雨水打烂,成了稀泥。“外面的世界何其精彩!你却还在一个粪球上在乎得失!”
阿蜣看着消失的粪球,惊呆了。腿上如利刃般的毛刺暴长出来,后腿渐渐后撤蓄足力量,触角在不自觉的颤抖,锐利的眼睛里已然是寒光闪闪了。它在心底给眼前的这只蜣螂判了死刑,身为雄性的尊严无法让它容忍未来孩子的食物就这样被别人打碎。
猛一发力,坚硬的突角向着陌生螂柔软的颈部顶去,对方显然也早有准备,抬起突角和阿蜣纠缠在一起。阿蜣用触角拍打着对方的眼睛,转过身位,找到空档,锋利的前爪在对方的脸上留下了一道痕迹。对方的气势一弱,阿蜣抓住机会用突角死命一顶,将它掀翻在地。他显然不是阿蜣的对手,灵活地翻过身体后,他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提防着阿蜣的下一次攻击。
蜣螂的世界里没有仁慈,阿蜣没有一丝同情,抬起触角对着要害刺了过去,陌生螂猛一转身,向着崖边狂奔,阿蜣紧追不舍。就在崖边对方速度一滞,阿蜣狠狠地把突角捅向它的甲壳,刹那间陌生螂疼的龇牙咧嘴,浑身打颤,心下一横趁着这凌冽的风猛地一拉,两只螂一起掉下了高崖……
越来越快的速度中,所有的颜色都混在了一起,好似一片混沌。无所依靠的状态让它的内心深处不自觉的传来一股恐惧感,莫名其妙的想起种族里的长者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当所有颜色都混为一块时,幸福的时光就要到来!阿蜣心里一惊,滚粪球时它已经验证了这句话,但现在才发现什么叫做所有的颜色都混为一块!不由得心中又有了些许期待。
它张开甲壳,降的越来越低,渐渐开始发现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原来在高崖之上根本看不清的地面逐渐清晰起来,无数条大道连亘交错,把一大片低矮但形状规则的树木划分开来,大道上数不清的的粪球在翻滚前进,自地平线上来,于天平线上止,蔚为壮观,深深地震撼到了阿蜣。他恍然间像是回到了那个长辈口中传说里的世界里,天空永远是黑色的只有一轮明月高悬,蜣螂被尊称为“夜游将军”,抬眼望去漫山遍野,数以亿计,稍一动作便是浩浩荡荡之风。那个世界里所有的一切都沉浮于蜣螂族的脚下,他们甚至不用辛勤的收集每天便有享用不完的美食,所有的生物都被奴役来为它们制造粮食。
阿蜣的触角在大风中剧烈地颤栗着,内心澎湃不已,原来这个传说般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他开始后悔自己的固步自封,把家族困在高崖之上,根本不知道庞大的蜣螂世界就在自己的脚下,想起刚刚陌生螂做的一切,有一丝歉疚浮上心头。正想着抬头看看,陌生螂一只大钳从空中猛拍过来,大吼一声“臭小子!记住了!马桶一响,黄金万两!”语毕便顺着风越飘越远,渐渐再也找不到了……
阿蜣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这句话,地面已近在眼前。地上的粪球在不断地变大,它渐渐从欣喜变成狐疑,再到最后的恐惧。它知道这绝不是它的蜣螂王国,地面上疯狂滚动地粪球早已大到超越它想象力的地步,不仅如此,原来以为形状规则的树木也变成了泛着光芒有着各种颜色的巨大物体。大道的两边是比那奔跑的巨球还多的生物,步履匆匆,每一个都像在雨天赶着粪球狂奔的自己,焦灼急促。
“吧唧!”阿蜣坚实的甲壳撞击到地面上,它迅速的翻转身体趴在地上,转移到角落里,恐惧的看着周围一个个硕大无比的生物走过,感受着地面上传来的复杂震感。这样漫长的躲避了几个小时以后,强烈的饥饿感让他意识到不能继续躲藏,敏感的的光偏振系统告诉它就在眼前的巨型建筑里有着丰富的食物。它试探性的在地上迅速的走了一个小圈,周围有强烈震感的脚步频率没有因此而改变,这说明这种巨大的生物并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它胆子大了一些,走出的圈越来越大,渐渐地不在转回原位,开始绕着曲线走向食物的方向。它根据震感来判断出脚步的轨迹,在摩肩接踵的脚步里规划出自己的路线终于来到了那巨大建筑的根部。
阿蜣毫不犹豫的攀登,强有力的毛刺把自己的腿牢牢地固定在垂直的面上,它在一步步向着其中一个靠近。这一次看着越来越远的地面,心里蓦地一下慌了,看着高耸入云的巨大物体,它知道整个家族就在这物体的顶上,却毫无办法,如此的高度对爬行的它来说就是无法抵达的存在。
有了刚刚在路上的经验,阿蜣在光滑富有光泽的墙面上找到个空隙钻了进去,建筑里面别有洞天,又是一片宽敞开阔的空间,阿蜣感受到两个人微弱的脚步震动,没有了密集脚步,阿蜣放下心来肆无忌惮的向食物方向直线冲刺过去。它没有意识到,黑色的甲壳在洁白的地面上是有多么的突兀,地面上那只巨大的动物发出一声震破鼓膜的高频率尖叫,两个脚步震动的频率顿时变得忙乱起来,但都在急促的向自己靠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危险的味道,阿蜣浑身一紧,“坏了!”一股阵风袭来,巨大的阴影投向自己,阿蜣来不及思考,迅速地溜到墙角,弓起身子尽可能的把颈部缩紧壳中。“啪!”重击之下,阿蜣暂时性的丧失了意识,虽然墙角成功的帮它挡去了大部分的打击,但依然每一根纤毛都感受到撕裂的疼痛,阿蜣无意识的更换到了假死模式,一动再也不动。
“死了死了,别怕别怕。就一只蟑螂嘛!”
阿蜣万分紧张,惊恐的探查着整个空间里脚步的频率和两个正在对话的声音,他知道,此刻生死悬于一线。
“快快快,快扔了,太恶心了。”
“哎哎哎!别扔垃圾桶啊,万一臭了呢,扔到马桶里冲下去。”
“马桶?”这是阿蜣第二次听到这个名词,它开始好奇黄金万两是个什么样子。感觉到身体被一片洁白轻轻地托起,在快速的移动着,不一会它被丢了下去,跌到了一个水潭里。又是一片洁白,漂浮在水面上仍然保持着假死状态的阿蜣对这种能把自己毫无保留的凸显出来的纯色怀有深深地敌意,想着等脚步远离自己后赶快逃离这片白色。可显然它错了,在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过后,无数条水流从高处奔流而下,在水潭里的它傻眼了,水流围成一个环,像是一个不断缩小的包围圈疾驰着向它靠近。阿蜣意识到没有活路了,它绝望极了,这简直就像为它而准备的刑具,想起自己掉下来前在雨里被陌生螂挑烂的粪球里的孩子们,和它现在一样在被大水冲刷着,破卵而出本来是生命的开始,那些可怜的孩子却不得不面临没有食物,活活饿死的悲哀。又想起那个还在洞中等它回家的老婆,把整个生命托付给它,自己第一批的孩子却被大意的它就这样葬送掉,悲痛欲绝……
湍急的水流在不断地冲击着阿蜣,渐渐在水潭里形成了一个急速的漩涡,它内心里强烈的求生欲望让它不能就这样放弃生命,它开始玩命的往漩涡的边缘游动,拼着全身的力气抵抗着水流。
头顶上又传来那两个生物的声音,“哎,还活着还活着!”
“哈哈哈,真逗,大水一冲马上醒了。”
“它往边上爬呢,快快,再按一下!爬上来就糟了。”
“好嘞!”
巨大的水流又一次俯冲而下,漩涡迅速的变大,本来还能漂浮在水面上的阿蜣瞬间被卷入水底,伴着这容器顶上两个生物尖利的笑声阿蜣失去了所有生的希望……
黑暗,冰冷,寂静。如果不是无法呼吸,这里才是阿蜣最喜欢的环境,但失去了氧气,一切条件都不再重要,因为生命的基础条件已经丧失。阿蜣的意识渐渐地模糊,缺氧让阿蜣在高压的水流里不断痉挛,它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感受不到任何震动,它知道,生命正离他远去……就在这时,通道变的宽阔起来,密闭的水流被划破,分崩离析变成许多道小水流,阿蜣瞬间惊醒过来,它敏锐的察觉到自己在下落,伴随着水流一起。它尝试着在通道上不断地碰撞,脑中渐渐清晰这是一个密闭的管道,而且根本无法抓住内壁,巨大的水流会瞬间将它冲刷下去。
“通!”阿蜣掉到了地面上,不断向下倾泻的水流将阿蜣远远地冲了出去,它顺着水流向前漂浮,感官系统告诉它附近的环境是安全的,刚刚经历了生死的阿蜣终于松下了紧绷的神经。一股新鲜的空气传来让他意识到可能会有机会重见天日了。
一番艰辛的攀爬之后,它从一个透着光的小口终于爬了出去,又回到了那个满是错综复杂的脚步震动之中,斜倚着墙面没有被这种巨大生物发现的感觉真好……还未待阿蜣喘口气,一只肥硕的鸽子自天而降,一个俯冲夹起它就冲上了天。
抬起爪子正要往嘴里送,才发现是只蜣螂,肥鸽子恶心的就要作呕,“咦!我还以为是个黑豆呢!”爪子一松就要丢出去。阿蜣听着声音耳熟,定睛一看放下心来,原来是老熟人。阿蜣住的高崖之上除了它们还有一群鸽子,也正是有这群鸽子,阿蜣的家族才一直延续生存了下来,而阿蜣也给鸽子清理了环境,两个种群一直相安无事,和谐的共处。
“胖哥,胖哥!别扔啊!是我啊!阿蜣!”
肥鸽子一惊,“哟呵!还真是你小子!不好意思啦,你这次粪球滚的还真是远啊,都滚到底下去了。”
“一言难尽啊!你可千万别松手啊,快把我送回去,我正发愁呢。”
肥鸽子鄙夷的瞧了一眼“说的你不会飞似的,你那翅膀白长的啊!”说完用爪子灵巧的弹了下阿蜣的甲壳,“我还忙着呢,自己飞回去。”松开爪子,扑腾着飞远了。
阿蜣又回到了迅速坠落的状态,看着被肥鸽子弹出来的翅膀,它才意识到这玩意是有用的,使着劲把翅膀挣扎到最大,慢慢地用起力道,开始不断地震动。显然它逐渐掌握了技巧,下落的速度越来越慢,终于,在一串爽朗的笑声里阿蜣绝尘而去,飞了起来。
回家啦!高空里的方向异乎寻常的好判断,几个来回它便找到了自己掉下去的高崖,舞动着翅膀飞回了洞口。一个投身他便钻进了洞中,忙碌的妻子瞅了一眼,轻描淡写的一声“回来啦……”便继续了忙碌。
阿蜣一愣,“我会飞了!”
“哦,那就好!”
“你不惊讶?或者痛哭流涕什么的吗?”
“干什么?又不是刚认识的女朋友,见你一次还要痛哭流涕一下。”阿蜣奇怪的话逗乐了妻子。“爸昨天来了,告诉我它今天请了专业老师来教你学飞,特意让我别告诉你。所以你觉得我还需要现在惊喜一下吗?”妻子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朝屋里一个硕大的粪球努了一下嘴,“你掉在路上的卵也被收回来了。”
“狗屁专业老师!这个骗子!差点害死我……”
高崖的另一边,阿蜣它老爹乐呵呵的把三个滚好的粪球递给那只陌生螂,恭敬的把它送出了门。终于完成了让儿子成为一个合格蜣螂的最后一步,站在高崖边上,意气风发,和煦的阳光晒在它的甲壳上熠熠生辉,颇有些得意的想起它嘱咐着一定传给阿蜣的四句箴言,那一定在忙乱浮躁的红尘里帮到了儿子。他不知道,那个专业老师还没来得及说出后半句,就被大风刮走了,消失在当时还在掉落的阿蜣的视野里……
“马桶一响,黄金万两。切莫贪财,速张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