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荒芜里勇敢流浪,爱情是向往的地方。——不高兴小姐
1.
加完班从办公楼走出来,不高兴小姐照例一副神色清冷的样子,踩着高跟鞋飞扬跋扈,路人很自觉地避让。
林夏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距离凉茶的婚礼还有101天。如果这101天内,不高兴小姐没有闹出什么大的幺蛾子,凉茶结婚这个坎儿就算是过去了。
十字路口等绿灯,林夏提议去买鸡蛋仔吃。
公司斜对面那条街上有家奶茶店的鸡蛋仔特别有名,有点搞笑的是明明号称是正宗的香港奶茶店,却取了一个“澳门制造”的名字,不知道老板的脑回路是什么构造。
不高兴小姐和林夏分别点了一份奥利奥味和原味的鸡蛋仔,站在那边等。
林夏盯着不高兴小姐浓重的黑眼圈,看了半天,有点心疼。
终于,不高兴小姐开口说话了:“我最近一直失眠,晚上只有听白噪音和雨声才能睡着。”
林夏回道:“我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也是听音乐……”
不高兴小姐说:“哦,那要看你听的是什么类型的音乐了,要是Rock,越听越high,睡得着才怪。”
林夏说:“一般都是听钢琴曲啊……”
不高兴小姐又说:“噢,那也要看是谁的钢琴曲,贝多芬、李斯特、理查德·克莱德曼还是谁,要是马克西姆,80%是睡不着了!”
林夏知道这话茬不能再接下去了,不高兴小姐偏执、挑刺的毛病又上来了。
不高兴小姐见林夏开始低头玩手机,顿觉索然无味。
转过脸,对着正专心做着鸡蛋仔的店员,又开始挑刺了:“我觉得你们家鸡蛋仔的口味太少了,上新的速度太慢,你不知道现在的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吗?就原味、奥利奥味和椰丝三种,怎么够挑呢?”
“还有,你们家有外卖单吗?我怎么没看见……”
林夏看那店员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知道对方八成是嫌弃不高兴小姐太挑剔,正准备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老板走过来了,把手机往不高兴小姐面前一递:“外卖单用完了,你扫一下这个二维码吧,以后可以直接在微信里面点单。”
“还有,你的建议我们会认真考虑的”,老板郑重其事地说。
其实,不高兴小姐压根不关心鸡蛋仔有多少种口味,以及有没有外卖单。她就是无聊,想给自己找点事,想给别人添点麻烦,但,挡不住人家老板的笑意吟吟,只能硬着头皮加了对方的微信。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不高兴小姐在那边趾高气扬的时候,奶茶店老板的脸上一直挂着一种莫名的笑意,那玩味的表情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物件一样。
2.
忘了说了,其实不高兴小姐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江离落。
她之所以多了个“不高兴小姐”的称呼,得感谢一个人,一个叫“凉茶”的男人。
凉茶是她大学同系的学长,也是她大学时代唯一的一个男朋友。
大二那年的平安夜,离落正躺在宿舍里纠结,要不要跟室友去商业街的圣诞集市凑热闹,隔壁宿舍有人敲门喊了几声,“401江离落,楼下有人找”。
懒洋洋披上大衣,起身下楼,远远就看见凉茶捧着一束花站在那里,周边散落着看热闹的人。
离落越走越近,人群骚动起来。
距离1米左右时,凉茶上前跨了一大步,直接把花塞到了离落怀里,干脆利落地说了一句:“19朵香槟玫瑰,我只钟情你,江离落,做我女朋友吧。”
她这才注意到,凉茶的身后还站着两个男生,把横幅举得高高的,那上面分明用红底白字写着:“从现在开始,我要插手你的幸福。”
那场景,温情又霸道,难以拒绝。
离落的心跳像不断加速的鼓点,早在大一,她就对凉茶暗生情愫了,因为他是北方这座陌生城市里第一个对她嘘寒问暖的人,就像冬日里的一米阳光。但她很羞涩,一直不敢表白。从来,都只是以一个小学妹的身份,远远地看着凉茶。
她不会想到,凉茶会对自己表白,而且还在平安夜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当时,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好像有一百只蜜蜂在叫,凉茶靠的太近,她整个人都被香槟色玫瑰芬芳和凉茶身上散发出来的荷尔蒙包围,动弹不得。
围观人群自然是唯恐天下不乱地喊着:“答应他,答应他。”
幸福来得太突然,良久,一脸懵逼的离落才反应过来,用力地点了点头。
3.
凉茶把离落当小白兔一样地捧在手心里。
离落是个小懒猪,早上总是贪睡不吃早饭,凉茶知道以后,每天早上跑完步,先打包一份早餐给离落送过去,再折回宿舍,拿书上课。
北方的冬天很冷,离落又不爱戴围巾手套什么的,站在风里,小脸总是冻得像个胡萝卜头,每次两个人约会,凉茶都要先数落离落几句,再用自己宽大的围巾把离落裹成一只粽子,接着用宽大的掌心包着离落的小手,温柔地摩擦生热,好像刚才骂人的事情与自己无关一样。
离落是有点迷糊,有点懒,但凉茶不知道,她每次出门是故意不戴围巾手套的,那样就可以多享受一点凉茶的关心和温柔,那种感觉就像是酒鬼迷恋家里酒柜里的酒一样,欲罢不能。
两个人一起上自习,离落经常走神,喜欢用手托着下巴,像端详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地盯着凉茶看,她觉得凉茶认真做题目的样子,特别好看,脑子里还经常冒出、不知道是哪本小说里看到的句子:“认真思考的男人很迷人,有种蛊惑人心的魅力”。
当然,更多的时候,她会想,凉茶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凉茶是清秀斯文型的男孩子,又是商学院的学霸,学习好,社团活动也很活跃,勾搭过他的女生也不在少数,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呢?为什么偏偏是那个看起来很普通,除了长得好看一点之外、就一无是处的自己?
有一次实在忍不住,离落一把抢过凉茶手里的演算纸,在纸上写道:“凉茶,你喜欢我什么呀?”
凉茶习惯性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把A4纸拿回来,回了一句:“因为你笨啊!害怕你去祸害别人……”
看到这个答案,离落气得小嘴嘟起来,鼻子里“哼”了一声,“没诚意!”。
“逗你的。”
凉茶没说出口的是,离落像一只纯良无害的小白兔,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他一直在等着这只小白兔自投罗网,没想到的是,小白兔虽然笨是笨了点,但耐力却很好,要不是辗转从别的系听到了有人要追江离落的风声,也不会先下手为强。
4.
江离落一直以为商学院的迎新晚会,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她进大学的第一个晚上就见过凉茶了。
那晚她跟室友,安顿好行李后,两个人就拎着水瓶去学校食堂旁边的水房打水了。谁知道Z大,实在太大,两个人打个水都能弄丢,走了半天,拐了好几个弯又绕回了原处。
快被自己蠢哭的江离落,看到有人路过,拎着水瓶就冲上去了:“学长,我,我们迷路了,你知道11号女生宿舍怎么走吗?”
那个人描述了半天怎么走,见江离落还是一脸茫然,索性就把她们两个送回宿舍了。
那年的九月冷得很晚,离落穿了一件白色的吊带裙,露出了好看的锁骨,皮肤白皙,在晚风和月光的映衬下,像一只可爱的瓷娃娃,问路时莽撞笨拙的样子又像是一只呆萌的小白兔,凉茶觉得很有意思,所以一下子就记住了。
再后来,就是迎新晚会。
因为个子小,坐在第二排的江离落,在听院长收尾发言的时候居然睡着了,梦里迷迷糊糊的她突然从座位上弹起来了。
院长看下面突然站起来一个姑娘,对着话筒说了一句:“这位同学,你站起来干嘛,是有什么意见要表达吗?”
“我忘了喂我们家小白了……”
“小白是谁?”院长似乎还起了兴致。
“小白,小白就是我养的一只萨摩耶!”,她的智商好像还沉在梦里面。
离落的话音一落下,会场里的哄笑一阵接一阵,这才梦中惊醒的她,捂住嘴巴,涨红着脸呆站在那里。
听领导讲话无聊至极的凉茶,一直低头在看电子书,听到回答的女声似乎有点耳熟,扭头一看,还真是那个小Y头。
这下,印象更深刻了。
第二天,商学院大一新来了一个叫“江离落”的白痴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学院,大家都很好奇,就这智商,是怎么考上在北京也算是数一数二的Z大的,搞不好是托了什么关系才进去的吧?
那之后,江离落走在学校里,总能遇到一些玩味的目光,开始她还怯怯的,渐渐地胆子练肥了,遇到过于浓烈的探究意味,她会狠狠地瞪回去。
有时,她甚至想冲过去说一句:“看什么看,难道你喜欢上我了?”
开始只是觉得好玩吧,就在人群里多看了几眼。
哪知道,看得次数多了,目光竟然就移不开了。偏偏一切又像是老天安排了好的似的,好像每一次,江离落出状况的时候,凉茶又刚好在附近,刚好帮她解围。
慢慢,养成了习惯。
习惯了看着她出状况,习惯了帮她解围,习惯到想把这个麻烦精随时带在身边,用凉茶自己的话说就是,他就当为民除害了,毕竟,像江离落这样的烦人精,不是谁都能应付得了了,能者多劳嘛,谁让自己天资过人呢?
5.
一开始,凉茶只是离落的一米阳光,后来发展成了整片天空。
正因为如此,毕业后异地第二年的分手和喜帖对离落来说,才犹如末日塌陷。
她的天空一下子塌掉了,陷在废墟和黑暗里的她怎么会好呢?怎么能好呢?
她还一直在上海跟爸妈磨,就等着爸妈点头允诺她嫁到北京,她一直在努力啊?凉茶不是答应了,要等她的吗?为什么说变就变了呢?
她不相信!她不甘心!
收到消息的第二天,离落背着爸妈,买了一大清早的机票飞到了北京,连假都忘了跟公司请。
北京毕竟不是上海,十一月,已经十分清冷。
离落穿着一件短袖连衣裙出现在凉茶公司楼下的时候,凉茶吓了一跳。这家伙又不分季节的乱穿衣服,他皱着眉头,脱下外套给离落披上。
离落像是得到了什么肯定一样,把凉茶的手掰开,赌气地说:“你如果不爱我了,就不要管我……我冻死了也不要你管。”
“冻死?这个天儿虽然有点冷,不过,冻死你还不至于,除非你今晚睡在大街上。”
凉茶的语气,冷峻得极为反常。
这完全不是以前的戏码,离落见赌气不成,又努力去拉凉茶的手,语气也软下来:“你明明还爱我的,你,你为什么要娶别人?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苦衷啊?”
说完,从包里拿出请帖,气得扔在地上,还踩了几脚,说,反正我是不会去的,就算你结婚也只能跟我结。
凉茶说,不可能,婚期已经定了,家里都安排好了,你回去吧。
离落像听不懂他的话一样,站在那里僵持着。
凉茶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狠心拔开离落的手,迈着长腿快速走开了,完全不理会身后小跑着的离落。坐上车,打算加速离开。
一个影子从侧面撞上来,辛亏反应够快,他赶紧踩了急刹车。
气冲冲地下车,对着肇事者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江离落,你不要命了!我告诉你,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根本就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就是腻歪了,我再也不想当你的男友、保姆、导航仪和补习老师,我累了。而且,我爸妈本来就不喜欢你们上海姑娘,懒惰又矫情,什么都不会。我现在的未婚妻,门当户对,漂亮又懂事,你根本就比不上她,别闹了……怪难看的,你以前虽然笨,但还不至于胡搅蛮缠,赶快滚回上海吧。”
凉茶从来没有对江离落发过这么大的脾气,离落当时就被吓到了,惊得嘴巴张开又合上,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
直到车子开出去很远,她才像被灵魂抽离了一样,蹲在地上捂着嘴、嚎啕大哭起来。
隔天,江离落穿了一件白色婚纱出现在了凉茶楼下,她拦住凉茶,努力睁着雾气朦胧的眼睛,硬是挤出来几丝笑意,语气特别温柔地说:“凉茶,你看我穿婚纱是不是特别好看?你就让我见一下叔叔阿姨吧,也许他们见我这么漂亮,就同意我们在一起了?我知道我很笨,以前老是给你添麻烦,我以后改还不行吗?我以后学得聪明一点,家务我可以学,我什么都可以学,好不好……”
她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没能动摇凉茶。
凉茶选择不回应,不搭理,他为离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帮她买了一张回上海的机票,死命地拽着离落,把她送到了机场。
然后,开着车扬长而去。
6.
从北京回来后的离落,性情大变。
她变得挑剔、乖张、爱抬杠,动不动就挑刺儿,拿话呛别人,因而在公司得了个“不高兴”小姐的名号。起初,同事们背地里骂她有病,辗转知道了单方面被甩、前男友要另娶他人的消息后,又多了几分同情,都尽量避让着她。
奶茶店的老板——小默先生,刚好出现在离落性情大变的档口上。
可他好像丝毫不在意这些。相反,离落吸引他的,似乎恰好是她的“怪脾气”。
对于这种古怪的解释,一向逻辑思维还算严密的林夏,想破了脑袋也搞不懂是为什么,难道小默先生有受虐倾向?只好在心里,把离落跟小默先生的缘分归类为“莫名其妙的爱情”,就像周杰伦唱的龙卷风一样,来得太快,让人猝不及防。
比起迟钝的离落,林夏很早就看出来小默先生对离落的“图谋不轨”了。
作为“澳门制造”的常客,林夏很是清楚,这家的生意好到根本就不送外卖的!怎么可能会有外卖单?再者,哪有老板亲自把微信号给客人,随叫随到,风雨无阻地亲自送外卖的?离落,还每次总挑一些奇怪的东西点,一些根本就不在“澳门制造”菜单上的东西。
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一种女生吧,她们天生就有一种魔力,连女生见了都“我见犹怜”,更何况是男人呢?男人见了,恨不得把她们捧在手心里,把心掏出来对她们好。当然,这样的女生通常都长得很好看,而好看,在这个看脸的社会,绝对是一种无形的资本。
7.
他们认识的那半年里,小默先生像是宠小孩子一样,无条件地对离落好,十足的好好先生。
比如,外卖总是随叫随到,离落点了奇怪的东西,他就呆在店里研究菜单。比如,时不时地给离落发一些经典的笑话,离落任性发脾气,他也不计较。又比如,离落加班,他会开车跑很远,跨区排队给离落买她最喜欢喝的那家粥。
在外人看来,小默先生除了没有男友的名分,男朋友该有的温柔和体贴,一样都不缺。
离落一直沉浸在痛失此生至爱的痛苦中,根本没心思感知小默先生的好。
直到有天半夜,喝醉酒的小默先生给她打电话,说了很多一堆她听不懂的胡话,说什么以前是他不对,他现在玩累了,只要她回头,随时可以结婚……
她才意识到该整理一下她跟小默先生的感情了。
她思考了很久。
后来的某个周末,她把小默先生约到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异常理智地把话说开了。
她说,过去那段时间,她只顾自己的感受,从来没为小默先生考虑过,她不能再像一个吸血鬼一样,自私地享受小默先生的好了。她该长大了,小时候爸妈一直围在身边,后来到了北京,有凉茶照顾着,再后来,遇到了像林夏那样的好朋友,现在又是小默先生。
她好像从来没有长大过,一直都被别人照顾着,从来没有仔细地想过,那些照顾她的人,对她好的人付出了多少辛苦,凉茶说得对,她就是个麻烦精,以后,她要像一个大人一样的生活了,再也不给别人添麻烦了。
第一次,在小默先生面前的离落,清醒而理智,陌生得像身体里藏了另一个灵魂。
小默先生承认,离落的声音很像一个人,一个曾经被小默先生辜负过的人,而他的主动接近,也确实是处心积虑。
可小默先生,又说,相处久了,又是真的对离落产生好感了,说她虽然笨,但是很善良,发脾气的时候,还有点特别的可爱。灯红酒绿里浸染得久了,越发地喜欢简单纯粹了。
反正,就是喜欢上了。感情的事情,三言两语,真的很难解释清楚。
他说他可以等,等离落整理好自己的感情后,两个人再正式开始。
可离落,不想听这些,也听不进去这些。
她,只想快点长大,快点变成那种自信、独立又懂事,任何事情都能独当一面的女孩子。她觉得林夏说得对,爱情故事的结局,有好有坏,但,有一点是确定的:
任何爱情里的巨大动荡,都能够让一个女孩子快速成长,这样的成长或许有些疼痛,可不完全是坏事情。因为,一个人,总要学着成长,总要学着独自走人生的道路,总要学会承担一些什么,没有人可以一直活在纯良无辜里,即使有,那样的纯良无辜也一定是很多人的用力守护换来的。
8.
隔年的九月,离落踏上了去法国攻读婚纱设计的行程。
上飞机前,她发了三条信息,一条朋友圈。
给凉茶发了四个字,祝你幸福!
给小默先生,发了一句话:谢谢你,不过你以前对我的好,只能欠着啦。
给林夏,则发了长长的一段话:稀里糊涂地活到二十六岁,才终于想清楚自己要什么,我会好好地读喜欢的设计,把自己曾经弄丢的梦想找回来,你要在上海等着我凯旋。你要等着我回来,等我给你设计婚纱。么么哒~
最后,在朋友圈发了一张上海的天空,配的文字是:
在一片荒芜里勇敢流浪,爱情是向往的地方。遇见那个人以前,好好地爱自己,遇见那个人以后,彼此好好相爱。而现在的我,最想要好好地爱自己。上海,等我回来。
她始终没能知道当时凉茶变心的真正原因,也许,他有什么特殊的苦衷,也许,就真的只是变心了那么简单,但不论是哪一种,她都不在意了。
因为,人总要学会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