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次见到古长城,是在一九八六年。那一年,我到新城下庙的同学家玩,回学校时,赫然见到西山上一道残败的巨墙,蜿蜒进入金娥山中。夕阳西下,残存的边墙和破损的烽火台在如血的残阳里散发着迷蒙的光芒,弥漫着一种悲凉的气氛,似乎在诉说着曾经的沧桑,它的影子便留在了我的心中。多年以后,才知道那段逶迤的边墙,竟是明长城,几百年来见证着这片土地的云起雾落,记述这片土地的流年嬗变,曾经的风云慢慢沉静,直到今天,它成了这一方土地的骄傲。几百年来,它静静地矗立于金娥山下,望云卷云舒,看花开花落,听潮涨潮消,观人来人往,见证着人世沧桑,诉说着古今变迁,散发着醇郁的历史气息,成为汹涌的历史长河中一朵飞溅的浪花。走到它的身旁,抚摸它斑驳的墙体,能清晰的感觉时光的印迹,岁月的伤痕,每次走上它,脚踩着历史的厚重,触摸着岁月的伤痕,都禁不住思绪翻飞,浮想联翩。不单发思古之幽情,亦会体味当今之盛世,更期盼明日的辉煌。
二
大通的明长城,远没有通都大邑的古城墙那样显赫的名气,没有彪炳史册的功绩,更没有秦长城那样有着荡气回肠的故事供人凭吊。没有一望无际横亘尘埃的气势,没有九曲流水逶迤而过的护河,没有高大的身躯,没有巍峨的城关,有的只是厚厚的夯土和夯土上不屈的蒿草。即便时现在看来,它仍然如此苍老和萧索。但也正是因为它太普通、太卑微,才有着不屈的生命,才有可能走过岁月的风刀霜剑,从时间深处一直走到今天。想想老爷山上的十八庙早已荡然无存,香山别墅的雕梁画栋已灰飞烟灭,广惠寺的宏伟建筑已经湮灭于历史的风尘中,即便时北川河上的桥头桥也在一片烟火中迷失。只有这些高低不平的残垣断壁在一次次的洗劫中穿过时间的千山万水,至今横亘在金娥山的岭卯沟壑,并一直延伸到云雾苍茫的达坂山中,卑微但坚韧地走到了今天,走到了我们的跟前。
三
当我们走近明长城,走上它那残破的身躯,那逶迤的身影在金娥山的山山岭岭间起伏隐现,一直隐向深山,似乎引领我们进入时间的隧道,去探寻明长城难以忘却的往事,捡拾其这片土地上曾经有过的血泪和欢笑。
往日的明长城,曾经是一道雄关。史载,初建成的明长城大通一段自“娘娘山沙尔岭起,扎板山下止,边墙、水关、山崖共四千四百三十三丈……”。从一开始就是西陲重镇——西宁的外围防御工事,在老爷山与小石山之间的湍急河流上有雄伟的水榨门,在小石山与金娥山底下是坚固的旱关,也就是曾经的西闇门,只要水旱两门关闭,就切断了所有出入的通道。
明长城下现大通县城所在地,在历史上是兵家必争之地。自西宁卫北上,过明长城水榨门或南门,北可经鉄脉达坂到门源,过金羊岭、扁洞沟直指张掖;西可经黑林达坂到达青海湖畔,在此处设关可谓据险可守,是东进和西出的锁钥。据史料记载,明时,游牧于青海湖地区的蒙古卜尔孩部以及从内蒙古河套地区进入青海湖畔的土默汗部属丙兔、火落赤等部落时常对西宁卫进行侵扰和威胁,四民“屡遭蹂践,不可胜记”。于是,从明嘉靖二十五年(公元1546年)开始,由西宁兵备副使王继芳、周京等官吏主持修筑,后来经过隆庆、万历年间多次大规模的修筑,才初步完成了青海西宁近境“四万四千五百零七丈,计二百四十七里零九十四步”的长城,成为扼断蒙古部落东进路线的雄关。悬崖、巨墙使戍边将士有险可据,宽阔的驰道可以快速运兵,垛口可以反击,烽火台可以了望和预警。然而,自古以来就没有攻不破的险关,即便是雄伟的万里长城,自建成后,北方的匈奴、契丹、蒙古、党项、回纥、女真等少数民族,一次次地越过长城,大举南下,势如破竹,无人能敌。在彪悍的马队,漫卷的大纛,动地的鼙鼓中多少王朝灰飞烟灭。在震耳的杀声、揪心的号角中多少百姓尸横遍野,血流漂杵。这段明长城,城不可谓不高,关不可谓不险,但自建成后就曾多次被蒙古部落攻破,叩关西宁,侵扰不休。直到明万历二十三年(公元1594年)西宁卫的军民齐心合力英勇作战,在南川、西川大败蒙古部落,游牧于青海湖畔的蒙古部落军事势力从此一蹶不振,再也无力对西宁卫构成威胁。此后数百年,明长城内外,村落相连,牛羊满野,并开辟了大批良田。没有了部族之争,没有了民族相侵,明长城也就失去了防御的作用,直到近代,冷兵器逐渐退出历史舞台,明长城只站成了历史风烟中一道凄美的风景。
四
明长城自建成起,迄今数百年,经历了数百年的风雨侵蚀,经历了数百年战争的风起云涌,都雄踞于娘娘山沙尔岭到达坂山的山岭间,然而,经受得了风雨的侵蚀,经受得了战争的风烟,却无法抵御人为的破坏。皇冠几经跌落,帝制随风而去,多少古迹在一夕间拆除。关帝庙、窦母宫、广惠寺早已不见了当年的恢弘,明长城自然也难逃厄运。史载,初建成的明长城,“内墙底阔一丈五尺,顶阔七尺,高一丈五尺,垛墙四尺,共高一丈九尺;斩山崖高二丈,随墙墩五座,随墙壕一道,口阔一丈,底阔七尺,深一丈八尺……”据老辈人讲,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新城下庙村尚有明长城的高大垛墙;近百年前,这些高大的垛墙仍与山岭间起伏的墙体相连,垛墙间有高大的烽火台和藏兵洞等设施。但这些高大的垛墙,在自然风化、雨水冲刷、山体滑坡和附近村民的挖土取石中逐渐消失,无人问津。现在人们只能从“闇门滩”、“水洞浪”这样的地名去推想曾经有过的“西闇门”和“水洞榨”,直到新千年伊始,陈荣女士《大通境内明长城考释》一文考述了“大通境内的老边墙就是明代修筑在青海的长城”,才确定了这段高大厚实,斑驳陆离的的古边墙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明代长城遗迹,引起了多方关注。近年来,大通明长城遗址被列入了国家长城保护计划,国家文物局下达抢险修筑工程的立项批复。大通闇门滩小石山到娘娘山沙尔岭一带的明长城一期维修工程已然完工。大通县朔北马场村至桥头镇老营庄、毛家寨、毛家沟一带的明长城维修工程正在规划中,屹立于山巅、蛰伏于沟底的大通明长城正成为考古家、史学家、摄影家探古察今、观光旅游的名胜古迹。
五
白云苍狗,斗转星移,时代的变迁为明长城赢来了转机。明长城脚下,大通县城面貌日新月异,各项事业蒸蒸日上,西山明长城公园的建设如火如荼。如今,徜徉于古长城下,漫步林荫道中,凝视着被悠久的岁月侵蚀得斑斑驳驳的墙体,环顾周围光怪陆离的现代文明,禁不住怀想明长城的明天。
春雨绵绵,秋分萧瑟,夏日炎炎,冬雪飘飘,不同的时节变换着不同的风景。塌庙台上香烟袅袅,西山公园游人如织,每日间变换的是一群群红男绿女,不变的是明长城那挺拔的身姿,冷峻的容颜。轻轻叩击坚硬的夯土,仰望那岁月般沧桑的墙垛,眺望那苍龙般蜿蜒的墙体,耳畔似乎响彻那苍老的呼唤和如泣如诉的哽咽。西山上绿草如茵,树冠如伞,林木葱郁,鲜花点缀,亭台罗列,展现出一副轻松闲逸的园林画卷,成群结队的人们在这里游乐嬉戏。每年的六月六这里更是人如海,歌如潮。金娥山里茂林如屏、水声如琴,塌庙台上屡屡的香烟中诉说着当地人们心中的愿望。古老与现代在这里交汇,蛮荒于文明在这里互证。万里长城今犹在,只是往日的金戈铁马已化作山下的灯红酒绿,往日的鼙鼓阵阵,已成今天的如潮歌声。历史的风烟正逐渐散去,一片清明的世界让人们更加感到假如我们的民族贫病,纵然有一道如铁的雄关,也难以载起人们对于和平的向往,再雄伟的关隘也载不起历史的沉重,唯有人心,唯有人民才是永恒的长城。
明长城是一段历史,记载着我们的过去;明长城,是一位证人,见证着我们的今天;明长城是一个路标,引领着我们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