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冬是一日冷似一日了，武汉的冬天来得真是让他——惊愕。印象中，似乎夏天刚离去，秋天刚做热了屁股，还没来得及欣赏，冬天便硬生生地将她推走，一场寒意就漫无边际地侵袭而来，浸得他措手不及，冷不丁地直打寒颤。
可是，这样的寒气却让他涌起一股暖意。在其中，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是家乡的味道。想起家乡的冬天，那是怎样的一场白啊：苍茫天地，连炽热的太阳也抵挡不住那样的惨淡，发出的光中裹挟着一抹白。路上偶有行人，却不疾走，而是缓缓地踱着步，似乎在享受着什么，发出的吱呀声和着某种奇异的旋律，歌出了一曲空灵之音。天空时有鸟鸣，几声脆响，似是不甘于这沉默的白，硬是要以自己的锐气来击碎这虽说不上窒息但却甚是坚固的无声，为这世界凭添一分活气。那时的他，听见了那样的鸣叫，在那样的无声的白的世界里，猛觉自己的心头一振，似乎身上冰冷的血液也要沸腾而炸了。那只鸟儿分明在以一声脆响来显示自己的存在，以一己之存在来抗争这生之无奈。在幕天席地的白中，任大地沉默，任苍天无声，哪怕太阳也噤声，那鸟儿都毫不畏惧。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老于清凤声”，不知为何，他心头忽然冒出这样的一句诗，是啊，那份无视一切的勇气，当真佩的上凤凰二字了。
02
阴雨绵绵绵几许，暮霭沉沉沉几多，即便是这样的阵势，比起家乡的冬天，也只能是小巫与大巫了，笑了笑，他默默地自嘲道。
那又是什么使自己已经习惯了沉默，是朋友的无奈离去吗：人去已杳，茫茫白雪，空留蹄印，今日一别，何时再见。这样的话语，即便是偶尔的想起，还是会割得他的心滴血；是爱人的拂袖远走吗：鸿雁在云鱼在水，此情难寄情惆怅。鸿雁逝，云缥缈，鱼浅游，水自流。百花落尽，惟有伊人独立，那样的风情，未必不是此生难忘的一抹亮丽；还是悲哀的自我放逐呢：生前风流草头露，身后风流陌上花。也曾拒绝放纵如浪子，但终究没能抵挡住诱惑，而放纵之后的落寞空虚又将他袭卷殆尽。此后夜夜笙歌，夜夜孤寂，那时自己的心里也是流着泪的吧。
身边似乎又想起了那声鸟鸣，那样的自我宣告，即便瘦弱如鸟，也是别样的固执与刚强，那瘦小的身形下面分明是一只凤凰的灵魂在燃烧。直至此时，他才恍然有些明了，何谓渺小的伟大。对立的极致，让他切切看见了傲骨的实质。那样的风骨分明是——虽千万人何矣！那鸟独求一己之存在，已赌上了一切的尊严。那时的热血一炸，想来就是为此了，鸟且如此，生人又当如何呢？
03
忽然，他觉得眼睛润润的，伸手一碰，一股凉意，凉意尽头却是几滴冰冷而又炽热的火焰。多长时间已没流过眼泪了，他记不清了。江水江花岂终极，人生有情泪沾臆。人生有情啊，自己对这一场冰雪人生也还是留恋着的，无论是怎样的寒彻入骨，终是只属于自己的一场独舞。
诚然，自己不是经常慨叹吗，当千帆过尽，心梦已远，那望不到尽头的明天，会不会是另一场昏黄和黯淡呢；年轻的生命真的能承受如许苦难的折磨吗？生既年少，当露锋芒，倘若年华忽然而逝，那锋芒未及闪耀便落满尘埃，该是让人怎样的苦嗟蹉跎啊。
何况，自己的生命未必就真的惨淡空无、如雪一样苍白吧！自己不也曾有过一个女孩吗，疼痛后再次心酸地想起，心头却漫溢着一腔温柔，那样的女孩，那样的红颜，曾经的回眸一笑不也让他沉醉许久，曾经的缱绻相靠不也让他幸福何多，她分明早已经为自己生命刻下了一道永不会消逝的红艳，她临走前，好象还对自己说了些什么，隐约——分开后，你要好好的，我也好好的，此后，即便天涯永隔，你永远都是我第一次吻过的人……——后面还有什么，他记不得了，但只这一句，其他忘记又有何妨，有人爱过的味道，原来自己并未忘记。轻轻地，他对着天空，说出了他一直想说的话，吻过即爱过，时隔经年，你依然在我心底。
四野悄然，远方，是谁在默默地诉说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此言既出，他觉得此生纵然无缘，也算是永不相愧了吧，就这么在彼此的祝福中舞出自己的人生，也算是一种慰藉。
04
生命漫漫，红艳之外，明亮华灿。那明亮华灿又是什么呢？是谁曾说过莫愁前路无知己，是谁曾说过劝君更尽一杯酒，又是谁曾说过桃花潭水深千尺。还有一句即便经历人事滔浪，他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与君对酌相对饮，一杯一杯复一杯。青青柔柔的山坡上，因这一句，欢声醉笑的迷离中，那花苞刚冒、待放未尽的山花，霎时光华尽展，次第烂漫了起来……
朋友二字本无其他，友谊总是一种甜蜜的、甘之如饴的责任，自己不也曾在朋友那里留下过痕迹吗，又何谈此生空白一片，空无一物呢？
05
忘却带来自由，记忆是另一种相聚。
就在昨天，我还以为自己只是碎屑一片，在生命的苍穹之中充满韵律的颤动。如今我却明白，我就是那苍穹，整个生命是我怀中富有节律的悸动的碎片。
寒风袭来，他陡然惊醒，一场入冬之寒，竟惹他感慨如斯，怪不得古人常说“书生意气”，他苦涩地笑了笑。朝看水东流，坐看云起时。不知不觉，一日已尽，寒语尽停，月上云端，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澹月云来去。当此之时，他的脊背似乎挺了一挺，似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上复苏了，只见他脸上笑容一灿：这样的冬天，这样的萧瑟，想起那样的他们，那样的相拥，突然，他觉得无论世事怎样寒冷入骨，总有那么一丝温暖让他可以坚持走下去。
他好想长啸一声，结果冲上云端的却是他胡乱拼凑的一首小诗：
心中释然出门去，
独舞一场对冬寒。
恍然无意话惜别，
正是乍寒还暖时。
是啊，武汉这个的冬天，乍寒还暖。此后的人生，他隐约好像知道自己该如何走下去了。想来，那将会是一场真正的生命之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