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能否认,有的人天生就是文艺范儿的。不是我,我是说,比如辛之念。她穿棉衫长裙,黑亮的长发编了松散的辫子斜搭在肩头,两条长腿伸出去,腿上摊着书,倚在藤椅上,也没看,阳光从窗前透进来铺在她身上,她半眯着眼望出去……就这样,搁别人那儿就是发呆,看她就像画报里的人儿,虽然现在这样的画报多得有点俗气,不过看上去就是养眼的。于是她闲闲地就吸引了茶馆里大部分人的眼光,包括我的男友许清。
其实说许清是我的男友并不准确,应该说是我相中了准备发展成男友的人。不过现在说这些没用了,他完全被辛之念迷住了,好像已经忘记了这些天来他勤奋地约看电影吃饭聊天网上到短信到电话到面对面的是我,他夸我说话有趣聪明懂事来着……抵不过这个秋日午后他对辛之念的惊鸿一瞥。
说真的没有想到这一点是我的不应该,许清也算个文艺男,有时候他都会嫌我太实际。好吧,文艺男许清爱上了文艺范儿的非文艺女辛之念,是,他给我用的爱这个字眼。他在辛之念面前一下子变得沉默又拘谨,全不是平日里潇洒倜傥的模样。趁辛之念上洗手间,他问我:“你哪儿的朋友啊?同学?发小儿?”“我哥的前女友。”我承认我当时脸上的表情是冷笑。果然,他哀叹一声倒在沙发上:“简寒的前女友,标尺太高了,我难望其项背。”我的目的达到了。我反问:“这么一眼,你看出什么来?”他一怔,对窗作无实物眺望,幽幽地说:“就那一眼……”“得了,打住。”辛之念回来坐下,从包里取出包裹递我说:“就这个,帮我还他。”“之念,他一直寄你一直不收,你要不直接联系他告诉他别再寄了,一了百了,可好?何必一直要从我这里拐弯儿呢?”我是真心嫌累。“简凉,我不会再和他有任何联系,现在我唯一能存留的和他有关的记忆就是你。”她神色坚决。“那你索性连我也删除吧,这叫什么事儿嘛!?你们不累我都累了。好玩么?”我瘫下来,着实没好气。她笑起来,眼角漾开细纹,柔长的手指从阳光的缝隙里传过来握住我的手,有些凉:“我舍不得你啊,简凉。”我架不住这场面,低头轻笑,扭头瞥到对面许清深深凝视她一颦一笑的专注深情,莫名有些失落。
晚些时候回到家,上网找简寒,开了视频给他看辛之念还回的画册。他没有太多惊愕和失望,该习惯了吧?!从他与她分手出国3年来,他就三五不时不论年节地给她寄礼物,他是知道她喜欢什么的。而她收到拆开看过又叫我转还给他,无一例外。他们二人已经如同产生了仪式感一般,最郁闷的那个是我。“这次她有没有留什么?”我翻扉页看,辛之念写着:“既不回头,何必不忘?!”这话里似乎透着什么味道,我举起给简寒看。他凑近屏幕看仔细,想了想,什么都没说。“老规矩?”“老规矩。”这些年来退回的礼物都便宜了我,我问简寒:“你什么时候打算不再寄?”“呵,没想过。”“那你最好想想,这么依依不舍干嘛不带她一起出去?现在也不是没条件。”“时过境迁。”“那现在这样算什么?”“……”所有的男女之情,只要有个情字,都是一笔糊涂账,我懒怠帮他们算。
下了线,看到手机上有许清的短信:“睡了没?我一闭眼满目都是今天下午的阳光,晃得我微醺,却是正好;无法安眠,给我说说辛之念吧。”他对着我抒情,这情却与我无关。其实许清移情辛之念我不应该不高兴,我并没有爱他。我有甄良仁。
二、
“泠月殇云覃席寒,试问良人归不归。”良仁不是我的良人,他有家,我一直知道,可我爱他。众所周知的俗烂理由,他和妻子感情不和,早已分居。我没有要求他离婚,因为他说孩子不同意。他有一子一女。他说会给我一个交代,他既说了,我就信他。当然,甄良仁是人们眼中口中的成功人士,有自己的事业和产业。其实如果我认识的良仁是个普通上班族我也会爱上他的。“扯吧。”简寒嗤笑我:“他若只是个普通人,你喜欢的精睿的眼神、沉着的风度、运筹帷幄的气质,从哪儿来?”呵,简寒是对的,在我心目中甄良仁有神祗般的光辉,我只愿我能给予他的都是欢乐。事实上,我能给他的也不过是尽我力让他欢乐罢了。
这一向良仁甚少来见我,他妻子病了,挺严重的,他需要予以关注。待他来时满脸疲怠。我给他递一盏茶,他接过来饮一口,舒服地“唔”了一声,我笑起来。他放下茶,拥住我,下巴轻轻搁在我发上,摩挲着:“你这么笑着,我就觉得安心。”“那你常来。”我扬脸看他。话一出口,我便觉有错,仿佛是在怨他。他露出些内疚的神色,捧起我的脸:“简凉你知道我也想的。”我速速拉开话题,笑说:“来,尝尝我买的汤团。”
这一夜,十分安和,我蜷在良仁身边看碟,从他随剧情变化而变化的眼神中可知他十分投入。我靠在他肩上,觉得有些幸福,即使这幸福是偷来的,也是货真价实的。
大约是为了补偿我,之后的日子良仁常常来看我,吃我做的菜,看我们喜欢的电影。他买花给我,大把的姜兰,清冽刺激的花香。我问他:“你不忙?”他微笑作答:“你是嫌我来得太多?”我也笑了。
这段时间我很开心,为此简寒讽刺说:“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小三,多来看看你就喜出望外受宠若惊的,又不见他给你买什么,太没有职业素质了。”“我又不是图他的钱。”“是是是,你高雅你有境界,你追求的是真爱。”“简寒你分明是个理科男,怎么一嘴穷酸文人调调?活该辛之念不理你。”他突然哑了,半晌才叹气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自悔说了重话:“我们兄妹俩为了俩外人吵什么呢?!真是……”简寒是知道我的,良仁对我说我不如去交个男朋友,过些正常的日子,断了我们的关系,他不想耽误我。我不是没试过,喏,比如许清……还是算了吧。
周末正好用来煲汤,电话铃声却急促,是辛之念约我出去坐坐。
我不太明白我在辛之念的心目中是个什么角色,我和她之间唯一的交集就是简寒,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也没有太多接触,是在帮她和简寒做邮递员的过程中我们才慢慢熟识起来的,处久了,彼此习惯和亲昵起来。说实在的,如果不是这样的由来,如果我和她是同学、同事什么之类的,大约我们也不会成朋友。一个人,淡淡然就有些倾倒众生的姿态,偏偏自己又漫不经心,多少会让人有距离感。但简寒喜欢她,我自然看她和别人不同。我的堂兄简寒,从天才儿童、天才少年一路到青年才俊,家族骄傲,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中的战斗机,当然很多人爱他,可他人如其名,惯性对人矜持而彬彬有礼,就是走不近。可是实在优秀,相貌堂堂,双商均衡,让人讨厌不起来。这种顶配级别的哥哥,可能他觉得我笨到他无法放心的地步,所以一直最疼我。他和辛之念都是骨子里就那么骄傲的人,可是风格不一样,他让人不由自主自觉卑微,她到底还是亲切些,虽然是那种客气的亲切。所以他们俩能走到一起我很乐,这样两个人,棋逢对手,我倒是满愿意看好戏的。可是他们在一起实在好,恩爱异常,突然觉得原来这俩也是凡人啊。一样会浓情蜜意,会打情骂俏,会有小温暖小情调小感动,会吵架冷战然后和好,总之,和他们常见面,我会被虐狗。不过这些人间烟火,只存在于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我因为是男主妹妹,有很多近身观察的机会,所以常常被虐,但是,还是觉得他们在一起是最好的。除了他们彼此,我也不觉得还有旁的人配得上他们。
三、
我也忍不住酸一把,看着之念的眼睛很认真地说台词:“之念,其实这么些年来我没见过你和谁在一起能比你和简寒在一起更好。”她笑起来,并不灿烂,却是绽放的,让人没法不爱看,实在是个尤物,唉。她笑着说:“别闹,你又看过我跟谁在一起?”我一想,也是,简寒之后,我并没有见过她谈过别的恋爱,追求者当然是有的,零星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些,不过她从没说过她又和谁谈了恋爱,她对我素来坦诚,我不觉得她有骗我的必要。“那么,简寒呢?”“他很好啊。”她把目光投向窗外。“所以你没有和别人在一起是因为还……爱简寒吗?”她又笑,不说话。“你们俩这么好,你呢我不确定,简寒却是真的没有放下过你,如果你们还彼此惦记,那么为什么不在一起?”“这话,你也问过简寒吗?”她突然发问。“……问过……”“他怎么回答?”“他说……”我有点语塞,真要命,跟他们这样的人在一起总是会时不时觉得自己唐突,这番“劝慰”并不是简寒要求我说的。倒是之念并没有介意的样子,说:“时过境迁,对不对?”我没忍住一个大白眼翻了过去,“你们俩倒是默契。”“所以咯,我们俩早有默契,前尘莫提。”她还是笑盈盈地。其实当时简寒出国前和之念分手这件事,当事两人对细节守口如瓶,问急了只说:“两个人的事只有两个人才明白。”如今当然也问不出一个所以然,“罢了,你们两个的事,我就是忍不住好奇,也是没法分什么是非黑白。”“怎么难道还有分得出个是非黑吧的感情吗?”“怎么没有?”“那比如你和甄良仁呢?”她知道我和良仁的事,不过一般她不问我不谈,她也没有见过他。这个问题出来,我就哑了,她少有的尖锐,“站在正常的角度,你是小三,是黑的。可是我知道,你就是爱他的,你甚至都没有接受过他的什么经济支持,你就是和他谈恋爱,从这个角度,他是黑的。他明知道自己有家还和你恋爱,但他没有浪荡的前科和花名,可以说他也是真的爱你所以情不自禁。所以,你怎么评判你自己这段感情的是非黑白?”我目瞪口呆,她自己倒比我先缓和下来,有些歉意地说:“简凉你别多心。”“不不不,我不多心,我就是有点意外你突然这么说,其实你说的这些,也是我自己心里纠结的。”“你别纠结。”,她又淡然地说:“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在什么都没有发生之前,别问是劫是缘啊。”“嗯……那你自己呢?”“我吗?再等等吧……”正说着,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来,之念瞥了一眼,是良仁打来的,真是大白天不能背后说人。我接起来,今天说好他会去我家的,我叫他直接来咖啡馆接我。“小姐,您的司机已经在咖啡馆外接驾。”“渴不渴?要不要进来喝杯东西?”我笑。“……也好,今天好累,喝杯咖啡提提神。”我倒是有点意外了,我和朋友在一起他从来都不出现的,我也只是礼貌地问一句,没想到他就来了。不过也挺高兴的,毕竟之念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良仁第一次见我的朋友,我有些无措,好在,是辛之念,永远落落大方从容不迫的辛之念。我张罗着给良仁点一杯他最爱的黑咖啡,之念与他淡淡寒暄,气氛安详平和,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回家的车上,我问良仁:“你今天怎么会下车喝咖啡?”“正好累了想喝杯咖啡,也对简寒的前女友好奇。怎么了?你不高兴?”“没有,就是没想到。所以……你对辛之念的印象如何?”“嗯,很淡然的一个女孩子,和简寒很配。”他说着话打了一个漂亮的转弯。良仁陪我去国外看过简寒,这是他唯一见过的我身边的人,也许是他知道我和这个哥哥感情很好,也许是在国外没有什么熟人,他在简寒面前和我如胶似漆,和平日在外面的小心和矜持大相径庭,简寒都觉得他确实爱我,才决定不再规劝我,我想他也是知道的,这样一个男人这样爱我,劝我也没有什么用了。
四、
波澜不兴的十月,该忙的忙,该淡的淡。就像许清,渐渐从我生活中淡出,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去追求辛之念,不过那也不是我该操心的事了。我是个不怎么喜欢操心的人,就让日子这么过吧。就像辛之念问我到底和良仁有什么打算,我也觉得没头没脑,“能有什么打算呢?也不是我打算得来的。”之念好像觉得我很不可思议的样子:“你们不是相爱吗?你不想和他在一起吗?不做点什么吗?”我倒笑了:“你看,这么多问题,都不像你的风格了。……我们相爱,我想和他在一起,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毕竟,不是我说了算。”我们半天没有说话,良久之念又是那种淡淡的语气问道:“这样……能多久?”“我也不知道,能多久是多久吧。或者有一天,他厌了,我倦了,也说不定啊。”“你就不担心?”“担心……也担心不来啊,我真的不知道能做什么。我又不想逼他。”她也笑笑:“简凉啊,所以说你才真的是什么也不缺的人。”“怎么讲?”“只有什么也不缺,才什么也不争啊。”我没有听她说过这样的话,我也不知道这话对不对,但我确实什么也不想做,可我没说真心话,我担心,我怕失去他怕得要命,只是除了使劲爱他,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去留住他。
之念说的话对我还是很有影响,我发现我比以前患得患失,以前总是期望着良仁来看我,他不来我也安心等着。现在我算着他什么时候来看我,这次来和上次来间隔的时间是多少,我竟然有一天夜里还疯得想给他打电话,天,说好了晚上绝对不打电话的。我觉得有些惶恐,告诉简寒,他笑话我也心疼我,他说:“简凉,人都是这样的,想要的越来越多。他只在他想爱你的时候爱你,这对你已经不够了。”他只在他想爱我的时候爱我,简寒真是刻骨凉薄一针见血。
偏偏这段时间,良仁和我见面极少,他忙着,这不是什么新鲜事,我们白天通电话,他一贯的温和,我控制不住的焦虑。“良仁,你有没有想我?”“我知道最近来得少,身不由己的,你明白的。”“我明白,那你说你有没有想我?”“有的。”听见他的轻笑,我才安定些。当晚他便来看我,叫我觉得我的焦虑有点神经质,对不住他。
为了不要让自己继续下去,我开始增加社交生活,其实也没什么圈子,最喜欢就是约辛之念一起混日子。可是最近她也不好约,几次她都有事。她这样高冷的人物,朋友也没有几个,更不用说过从甚密,她的工作也没有那么忙,我按捺不住好奇心:“之念,很反常啊。谈恋爱吗?”“有几个约会而已,很奇怪吗?”“有人约你当然是不奇怪,你肯赴约才是奇事。谁能超越我那男神哥哥?”她笑:“我没有这么神叨,现在了,实在些好。”“哦,那么真的是恋爱了。什么个状况啊?之念你告诉我啊。”“好了简凉,万事都有个时机,你说对不对?!”好吧,这就是她的个性,我也没什么好说:“对,你都对。所以今天又约不到你?!”“别抱怨了,下周我约你吧。听许清说,你最近喜欢约人作伴得很,心情不好吗?”“也不是,有点闷……哎?听许清说?他那么勇敢来找你啊?”“瞧你把我说得像会吃人一样,联系我就是很勇敢吗?啊,到时间出门了,回聊。”一会儿,她的微信进来,她说:“刚才忘了给你说,有时候就觉得,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能发生呢。”我微笑起来,也许许清这一次的路数对了也说不定。所以说,爱情这件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五、
十二月的时候,趁着辞旧迎新的由头,各种聚会不知不觉多了起来。我碰到了许清,他看到我便过来打招呼,看上去挺不错的样子,给我介绍他身边纤巧秀丽的女伴。趁他女朋友和别的朋友聊天,我悄悄问他:“怎么?还是没能赢得女神芳心?”他一愣,有点不好意思地答:“你说辛之念?!别逗了。我早说过高攀不上。”“那你还那么频密地联系她?”我促狭。他说:“嗨,向往的心还是没法停息,试着联系她,来往了一些信息,却不肯出来见面。这个拒绝委婉又坚决,我没有那么厚的脸皮送上门碰壁。”“嗳?你们后来没有约过见面?”“约不出来嘛。不过呢,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你看,我们要相信,拥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他豁朗地笑笑,然后迎上他的女朋友。对啊,之念没有说过她约见的是许清,可是她话里话外引导我这么想,为什么?!我有点不好的感觉。
聚会散场的时候,许清特意过来打招呼,他说:“对了,你刚才说辛之念,上周我在南城见到她了,她开着车,没看见我。”“开车?”“是啊,在我们这儿很少见的车呢,你不知道她买车?”我不但不知道她买车,我连她会开车都不知道,许清说出来的那个牌子,在我们这里确实少见,而良仁,就有一辆。
我在辛之念家楼下看到了良仁的车,也看到了从驾驶座下来的辛之念。而她也看到了我。“认识这么多年,我也不知道你是会开车的。”“嗯,没几个人知道。”她看上去比我还坦然大方些,我恼怒了:“那么你和良仁在一起的事有多少人知道?”她黯然了一瞬,对我说:“我觉得,这事该不该让你知道取决于他。”说完她好像也尴尬起来,转身要走,我只觉得有把火在心里烧,伸手拉她:“之念,我们是朋友啊。”她顿住,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甩开我的手,上了楼。
是夜,良仁果然来家找我。当他进门的时候,我把手边能够摸到的东西全部向他砸了过去,我从来没有这样对过一个人,也从来没有这样畅快过,莫名地畅快,仿佛我只是为了把这些年来和他在一起心里暗藏的委屈全部倒出来,我不在乎会不会砸伤他,我也不在乎会不会弄伤自己。反正我冷静下来的时候,他有伤,我也有。他一边雪雪呼痛,一边走到我身边坐下来,问我:“那么,现在,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我有很多话想问啊。我想问他是什么时候和我的朋友勾搭上的,是那次咖啡馆见面之后就动心了吗?怎么交换的联系方式?当然如果要联系办法肯定很多吧。还有他是来和我分手的吗?……可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也说不出来我是伤心比较多,还是屈辱比较重。他看我憋红了眼,叹了口气,伸手来摸我的头发,我躲开了。还是说不出话来。他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我突然觉得冷,打个寒战,发现自己又能说话了:“所以你是什么打算?”我不知怎么问出这一句,我很恨自己,他闷了一会儿,说:“我其实没想和你分手。”我感觉自己冷得牙齿打架。他继续说:“简凉,你跟我这些年,我对你的感情不是不深的。可是我看到她的时候,就是不由自主受到吸引……”他转过头来,看我在发抖,探身来抱我。我让他抱着,却还是抖得厉害,我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问:“你不用告诉我你的心路历程,你只要告诉我,你什么打算。”他扳过我的肩仔细看我,说:“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简凉,我还是很喜欢你,可是……我对她不可自拔。”这句话一出口,凉意从头到脚,我一个激灵却静了下来:“所以,你还希望我们在一起吗?”他像是受到鼓励一样,急切地回答:“当然希望,简凉,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我会尽可能让你们不难堪。如果你愿意……”“我当然不愿意啊良仁。我怎么可能愿意?你想要的是什么样子?像你老婆包容你和我一样吗?我做不到。她还有个正室的身份,做得好了说不定别人还赞她一句识大体,我呢?二奶终为下堂妇,掩面偷泣贺新人吗?”我说这些话,好像用完了全身的力气,说完,没有力气再发怒或者悲切,只是想好好看看他。他愣了一回,说:“不要这么刻薄自己,这么些年你不是靠我养。”“万幸不是,”我想笑,“万幸我只是爱你而不是靠你。爱被辜负了,不过是养伤重头来过,不能安身了,才是真的要命。”自觉唇边的冷笑愈发浓重。他看着我,似乎在辨别我说的是不是真心话,然后,才缓缓起身,向门口走去。伸手开门的时候他忽然转身,很不舍的样子对我说:“简凉,对你,我……”“对我,你早就已经习惯了吧?!”我把他的话堵住,眼睁睁看他转回去开门走掉,脸颊冰凉,我哭了。
五、
我把自己关起来,五天四夜,我很累很困,可是我睡不着,我喝了很多水,感觉有些眼冒金星。第六天天刚亮,简寒回来敲我的门。看到他,我莫名其妙就觉得,什么事都好了。他给我买了早餐,我就吃,从小到大,每次我不吃饭,都是最后简寒买给我吃我就吃了。吃饱喝足,简寒靠在椅子上,对我说:“跟我出国吧。”“嗯,好。”“就这样?!”“就这样。”他看我半天,一把把我搂到怀里,没有说话。“简寒,这样都不像你了。”我把脸埋进去。但愿不再有以后。
那天晚上,简寒说了很多话,在我记忆里,他从来没说过那么多话。他给我说他和辛之念分手的前后始末,原来不是我以为的年轻的爱情抵不过异地和时间的故事,而是活得太清醒,我是说辛之念。她不肯和简寒出国,是因为那时候的简寒还是学生,她觉得他的一切都来自家里,没有保障。他向她保证,以他的能力和才华一定能靠自己的力量让她过得好,可是她说她不愿意等不愿意赌也不愿意背负他的希望,我也许是不太懂,但是我觉得可能她还是没有那么爱他。“那你现在早就不靠家里了,你怎么没来接她?”“给你说过了,物是人非万事休。”这一刻听他说出这句话,我才觉得这是一句多么悲凉的话,而我,竟然听着他和辛之念的往事,听得几乎忘记了自己的愁苦,明明我应该连那个名字都不要听。她给我打过电话,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我相信她不会说对不起。简寒说得对,她太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这一点,我们都不如她。那个淡淡的辛之念,和这个清醒精明的辛之念,哪个是真的呢?!简寒接了电话,她们聊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好像没有那么痛了,很好笑,六天之后,我平静得没有反应。是不是因为在这些年月里,我和良仁之间,已经不知不觉耗尽了缘份、情感和记忆力。又或许是因为,应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很快,我要跟简寒离开了。临走前,简寒问我要不要给良仁打个电话,我想了想还是没有打,那晚他说得对,我只是爱他不是靠他。也许我能重头爱过,但不用重头讨生活,听起来,并没有多么了不起,失恋而已,我对自己说。无论多长的时间,多少的付出,也不过就是一场失恋,当我谈起它,也不外就是痛哭、责骂或者抱怨,而每一个曾奋不顾身爱过的人,都会被别人的故事牵动自己的心,但也会感到,别人的故事和自己的奋不顾身相比,都不会更疼和更怀念。这样的话,还是不要再提了。
好不容易说服爸妈家人不要来送机,居然等来了辛之念。她终究还是要和我说些什么,说说说,我真的烦死。可是我并没有让她看到我不耐烦的脸,我怕她以为是因为良仁。其实不是,我只是,想让这一切快一点结束。她说的第一句话我并没有想到,她说:“他离婚了,准备和我结婚。”我愣住,忍不住问:“不是说他离不了?……到底是你有办法。”“一个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总归是有点办法的……你别窘,我知道简寒就是这么评价我的。”她还笑了。我只好说:“所以你今天是希望我恭喜你吗?”“不,我知道你不会,我也不需要。我……就是想看你好不好。”“看我好不好?我觉得你很奇怪,这是一种什么心态?我其实没有什么让自己不好的资格,我觉得羞耻。”“你想骂我吗?”“不想,很累。”她叹口气,说:“简凉你就好了,你想累就可以换个环境休息了。我一直羡慕你。”“嗯?”“因为我要什么都必须是自己很清楚。”“这太不像你会说的话了。”“也许那是你从来都不认识我。”这次换我想深叹口气说:“但愿我从来都不认识你。”我想走,她拉住我:“我并不知道我要来说什么,可是我想我不会再见到你了,就想见见你。毕竟真的这些年来你是我的朋友。”“为什么是他?!”我还是没忍住。她有点意外地顿住了,想了想说:“正好是他。”这个答案,我无法反驳,这一次,终于是我先甩手离开。
六、
飞机要起飞了,我又一次将这一切在脑中过了一遍,我想这应该不是最后一次,但是也应该到某一天,我想起这一切的时候,就如同我生命中任何一天,过去的任何一天。
飞机升空的失重感让我觉得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