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尘间红叶
01
大年三十晚上，八点刚过，街道上行人和车辆明显减少。车水马龙变得冷冷清清，外地人匆匆赶回千里之外的家，忙着阖家团圆。这座城市成了空城，也有人坚守岗位，为了生活奔波劳苦，比如出租车司机老李。
清晨出门时，老婆唠叨着，过年了老人孩子都要准备红包，去亲戚朋友家拿的礼品，自家的烟酒糖茶，样样都需要钱。还有过完年，孩子的辅导班又要交一笔学费，简直个个是讨债的。
他听着心烦，点了一支烟，出门了。在路上跑了一天，连口水也没顾上喝。晚上八点后，活不太多了，人们回家准备年夜饭了。开着车在正阳路慢慢溜达一圈，路边有人招手打车。
年过花甲的老两口，一上车，老头嗓门大，嚷嚷着“开快点，去市里兜兜风。”随手把几张崭新的百元大钞，拍在方向盘上。老太太轻声细语，“师傅，不用着急，稳当的。11点半把我们送回来就行，别误了和孩子们吃团圆饭。”
老头气冲冲地瞪了她一眼“团圆饭，他巴不得我们不在，省得碍眼。”李师傅听着有点明白了，估计是和儿女闹别扭了。车上几乎天天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夫妻吵架，儿女不孝，兄弟反目，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大爷大妈，你二老坐好扶稳。我拉你们去环海大桥溜一圈，看看美丽的夜景，散散心，好好享受一下。”
“哼！天天装孙子，咱这次也当次大爷。”老头的火药味很冲。老太太拍拍他的手，对师傅笑笑“好孩子，大爷大妈麻烦你了。”
“不麻烦，乘客就是上帝。”李师傅爱说爱笑，喜欢跟乘客逗趣，人缘好。
02
一路上，老头黑着脸，瞅着窗外，不说话。老太太两只手拉着他的一只手，时不时地轻叹一口气。李师傅关掉了热热闹闹的电台，车里静悄悄地。
“老头子，你是不是后悔了?别怪孩子们，他们也不容易，要怪就怪我，是我的错。”说着，眼圈红了。“如果当初听你的，不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咱老两口也不至于到今天这种地步。怨我——”她哭了。
李师傅把车速放慢，用左手递过来一盒抽纸，没说一句话，集中精力开车。老头接过来，神色缓和了，抽出两张纸，递给老太太。她捂着脸，不理睬他。
老头没有办法，扭转身子，笨拙的为她擦脸上的泪。李师傅对着后视镜，轻轻地笑了。
“别哭了，我也没怨你，怪你。”老头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气女婿，心疼女儿。”
原来老两口是外地人，女儿女婿是大学生，毕业后在这个城市安家落户，婚后不久有了孩子。女婿的父母都在外地，还有工作，不能帮着照顾孩子。无奈之下，女儿向他们求援，女婿也极力邀请他们来这儿共同生活。
03
老太太一个人先来的，伺候月子，照顾孩子。也趁着节假日与他们小两口出门走走。海滨城市，空气好，风景美，冬暖夏凉，她喜欢上这个地方，比老家强多了。女儿女婿趁机做她的思想工作，要他们搬过来。
丢老头一个人在家，她本不放心。他不会做饭，吃东西又挑剔。这几个月总对付一口，长期下去身体受不了。他不爱交际，她走了，连个人说话都没有。年轻干了一辈子革命，退休后想要好好的过俩人世界，没想到老了还两地分居。
老太太心动了，女儿的房子还贷了二十年款，虽然老家的房子值不了多少钱，但至少能帮帮他们，省下几十万的利息。再说等自己老了，房子，钱不都是孩子们的吗？
最初，老头不同意。老了，不能老无所依，连自己的窝都没了。供女儿上学，帮她联系工作，分担房款，照顾孩子都可以，不能把老本也搭进去。老太太骂他老顽固，不开窍。现在孩子困难之时，搭把手帮帮他们。等老了，还能把你丢到大街上?
她和老头闹别扭，一个月不接电话。老头沉不住气了，买了火车票赶到女儿家。看到老伴一个人带着咿呀学语的外孙，每天累得腰酸背痛，他心疼。思来想去，还是依了她做出决定，把老家的房子物件处理了，陪她住进了女儿家。
半年后，老头觉察到家中的气氛不对头，小两口有事没事总起摩擦，倒不是为了什么天大的事，无非是这个月的奶粉钱不够，家里的卫生没收拾干净，房贷又到期了等等。
某天晚上，老头叫住吃完饭把饭碗一推的小两口，开了个家庭会议。他把揣进兜里还没热乎过来的十万元，摆在了桌面上。他俩面面相觑，老太太一脸平静。老头重重咳嗽了一声“孩子啊，这是我跟你妈这辈子最后的家底，拿出来给你们补补窟窿。日子苦点难点，不怕，就怕没了志气。”
他俩百般推脱，老太太说“拿这吧，我们老了不中用了，能帮你们的也就这么多。好好过日子，等我们老了，还指望你们孝敬呢。”老头接过话说“别担心，我已经联系了一家单位看大门。明天就上班，挣钱不多，足够养活你妈和我。”
女儿掉泪了，是自己的错。当初不听父母的劝告，拒绝他们帮自己在老家联系的工作，执意跟着大学男友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上学花了他们大半辈子的积蓄，买房子又拿出来一半的首付款。如今又搭上人看孩子，还赔上了后半辈子的养老金。
这都是她欠父母的债，用一辈子也还不完。
女婿低着头，沉默不语。
04
家中恢复了平静，温馨和谐。老两口觉得那笔钱拿出来值了，给他们提个醒，要学会好好生活。好景不长，才过了三个月，女婿的老毛病又犯了。
女儿说，因为年终考核没通过，心里郁闷。老头听完就上火了，年纪轻轻本事不大，脾气不小。想教育他一下，被老太太拦下了“孩子压力大，活的不容易。”
老头的心里话到了嘴边又咽下，每次睡梦中醒来，看到他还在客厅里打游戏，心里鼓鼓的。谁没年轻过，吃过苦受过罪，遭受不公平的待遇，这些跟老婆孩子的幸福快乐相比，又算的了什么？孰轻孰重，连这个搞不清，还读大学，念那么多书，懂得的道理，让狗吃了吧。
不满积压久了，终于爆发。
今天是大年三十，一家人高高兴兴包饺子，忙年夜饭。客厅里的座机响了，老头接的。女婿的妈，他的老亲家。老太太开口喊儿子“乖宝，明天带我孙子来看看我和你爸。这么久，也不打电话，连家也不回，你给人家当儿子吧。”
老头气的摔了电话，这亲家的嘴真臭，说的是人话吗？女婿不高兴了，躲进自己房间，给他妈妈打电话。老头脸都绿了，差点掀桌子。老太太一看大事不好，赶紧拽着他出了门 。
出去走走，看看，散散心。
05
“有人说，儿女是父母上辈子欠下的债，需要一生来奉献偿还。”李师傅颇有感触“大爷大妈，你们也不要生气上火。天下的父母是一样的，为了儿女操劳了一生，操碎了心。”哪个人不是父母生，又要为人父母，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一代代血脉相传。
爱也要有所保留，哪有还不完的债？
从高速路口望去，环海大桥上的灯光绵延数十公里，如同两条锦带，向着海的对岸延伸。望不到边际，如此美丽又漫长。两位老人静静地坐着，看着，沉默不语。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这难得的平静。是老人的女儿，“爸妈，你们快点回来！宝宝发烧了，又哭又闹。我们准备去医院——”
老头放下手机，焦灼不安对李师傅喊道“快点，往回跑。我们不回家，去医院。孩子又病了！”老太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都是还不完的儿女债。”
车子打着双闪，在下一个路口掉头，往回疾驰而去。
end
我是尘间红叶，坚持将美丽进行到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