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

姑苏城外翠野庄,飞檐望雀落花香。

四月的江南,春光明丽,风景旖旎。醉柳池旁偌大的庄园沐浴着暖阳,仿佛沉沉地睡着,宁静而安详。

西厢别院,鼓声潺潺,弦音叮咚。高台上,戏子忘情地唱着,泪眼婆娑。一场“梨园惊梦”,婉转悲凉,徒给这欢乐光景增添了几许惆怅。

坐在台下的仅一人而已,浓眉阔面,相貌威严,正是翠野庄的庄主南无意。此刻,南无意跟着曲儿悠悠哼唱着,晃着头,蹙着眉,微闭着双目,黯然回味。

清风扰动,一只雀儿铺展着翅膀在院子上空飞过,停落在月门前的柳树上,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月门下,一中年妇人款步向戏台走来,但见其鸾髻垂肩,点缀着翡翠玉钗,缀嵌着珍贵细珠,合着那白皙光洁的肌肤,精致小巧的五官,显得清雅俊美,别有一番俏丽。

“夫人。”一众丫鬟迎着妇人屈膝行礼,待得妇人走近,则又悄然退避。

缓缓行至戏台前,妇人瞥了瞥戏子乐师,又幽怨地瞧了一眼斜靠在椅子上的南无意,喃喃自语道:“相公今日可又在听这场戏。”

似在说与自己听,可是声音偏又响亮得紧。南无意徐徐睁开眼睛,冷冷地瞥了妇人一眼,却是未发一言。

妇人满面惆怅顿时便化作浓浓怨怒,只闻其嗔道:“不知奴家又如何惹相公生气了?”

南无意悠悠一叹,摆了摆手,台下乐师立时便止了手,园中霎时静谧无声,台上的戏子略一躬身,也尽数退了下去。

“我不过仅是听这一场‘梨园惊梦’,又有何处令你不悦?”南无意冷冷道。

妇人嘴角稍稍扬起,笑容颇有几分僵硬:“奴家实不知相公此言是何意。”

南无意冷笑一声,道:“柳明眉,昨日我请来府中的赵家班众戏子刚一出庄,便被人打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妇人嘴角抽搐着,哽咽着说道:“相公莫不是……莫不是怀疑奴家……”

南无意冷哼了一声。

双目含泪,苦笑不迭,妇人稍稍平复心绪,道:“相公近些时日反复听这‘梨园惊梦’,奴家自是明白个中原因。”

南无意眉头一挑,稍稍怔了一怔。

“都给我退下。”妇人一声厉喝,园中家仆应声尽皆退出了别院。

南无意甩手背过身去,向前踱了两步。

“四年前,你被舞阳派的高手追杀,逃至翠野庄内,是我不顾爹爹的反对,执意要救你;是我逼爹爹收你为徒,化解你与舞阳派的恩怨;是我求爹爹授你惊风回舞三十六式剑法;是我不惜多次忤逆爹爹,一意孤行要嫁你为妻……”

“不要说了。”南无意摇着头,冷冷说道,话语却不再咄咄逼人,反多了几分无奈。

清泪顺着两颊垂落,妇人语声哽咽,嘴角浅笑犹存,却早已扭曲。

“你心中记着想着的,唯有她是不是?”妇人死死地盯着男子背影,咬唇狠狠说道,嘴角渐渐渗出丝缕鲜血。

“她对我情深义重,为了我而失去性命……”南无意喃喃道,昂首遥望天际,怅然沉思。

“那你当年对我说过的话,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妇人冷笑着问道,只换来南无意一声悠长的叹息。

妇人轻轻拭去眼角泪渍,语声渐渐变得平和:“若是她尚且还活在人世,若是我能帮你寻得她的下落……”

南无意身躯一震,仓皇间侧目,怔了一怔,旋即转过身来快步而至妇人身前。紧握着妇人双手,南无意满面欢喜,急切得说道:“明眉,你说得可是真的?她还活着?你知道她的下落?”

南无意语声颤抖,双手亦是颤动不止。

妇人浅笑着点了点头,从南无意掌中抽出右手,五指纤细,轻轻按在男子面颊上,轻轻地揉动着。

“为了相公,不管任何事明眉都会去做。”

南无意眼眶中隐隐有泪光打转,揽过妇人柔弱的身躯,却被妇人挣扎着推开。

“数日前,奴家有听闻到江湖朋友提及到她。奴家这就去派人打探,无需多久应当便能将她接来翠野庄。”

“能将她接来庄内……”南无意面色复杂,瞧不出是喜是忧,目光呆滞,神色木然,喃喃说道,“她如今可还安康?可否许了人家?可否还记得我?”

悠悠话语声消散在春风中,不觉间,院内仅余南无意一人,与鸟雀为伴,空荡荡的戏台上,似乎又传来那熟悉的梨园惊梦曲。

院内曲声,数日不绝,南无意静坐台下,神思不定。昨日佳曲,今朝却似已索然无味,遥遥凝望院外长空,南无意早失了神志。

骏马嘶鸣,如同一曲欢歌将南无意从梦中惊起。南无意匆匆出了别院,留下一众戏子自顾自弹唱。

“夫人,你要的人小的已给你带到。”家仆犹自气喘吁吁,却不掩满面兴奋。

“明眉!”南无意足下生风,倏忽间来到妇人身畔。

“得得得”,不远处,一驾马车正向着翠野庄赶来。

南无意紧紧盯着马车上那起伏翻卷的帘幔,眉间渐渐生出喜色,妇人悄悄瞥了男子一眼,继而又别过头去。

经过妇人身旁,南无意不觉间已然向着马车方向踱去。未几,车马便至庄前,一声长嘶,南无意左手拂过马背,右手缓缓探出,甫一触及布帘,却又仓皇缩了回来。

柳明眉对着仆人冷冷说道:“你们都下去吧。”说罢伸手揭开车帘。只见一翠衫妇人垂首步出车门,半举着长袖,遮去了脸面。

南无意慌乱之间退后半步,柳明眉则伸出了手,扶着翠衫妇人走下了马车。

“你,你真的是……”南无意面色阴晴不定,似笑非笑,怅然间伸出手去,却又停在半空,无所适从。

“南哥哥。”一声娇唤宛若莺啼,美目如珠,明亮剔透,静静地瞧着愕然无言的男子。

身子如遭雷击般晃了一晃,南无意双足一错,方才稳住身形。翠衫少妇一声呼唤犹自在耳边回荡不散。

“是你,真的是你!”南无意猛然间冲上前去,伸手将翠衫少妇揽入怀中,粗犷的面孔埋在那一头秀发之中,兀自喃喃念叨着:“是你,是你……”

柳明眉浅笑着,静静地立在一旁。

“南哥哥……”翠衫妇人再度唤道,眨着眼,掩面的长袖始终未曾放下。

“你为何遮着面孔,还不快些将手放下。”南无意朗声笑道。

“相公。”柳明眉一声轻叹,柳眉轻蹙,瞧着南无意,满眼忧色。

“明眉,你有话但说无妨。”

“我也是前日方才知晓,当年舞阳派对你下了追杀令,她为了救你,陷入南府大火之中未能逃脱。后来虽大难不死,保住了这条性命,但是面容却……已然毁了。”

“什……什么……”南无意惊愕地说道:“毁了面容?毁了面容。”

偏转目光,瞥了翠衫少妇一眼,旋即又凝望着垂首不语的柳明眉,南无意神色之中涌现出几分痛苦。倏忽间闭上双眼,猛然之间又再度睁开。南无意沉下双臂,缓缓转过身去,嘟囔道:“都是我连累了你,都是我……”

“我先派你带你进庄休息,南哥对于当年之事仍旧耿耿于怀,过于自责,稍后我再带你去见他。”

“嗯。”浅浅应了一声,翠衫妇人便即随着柳明眉进了庄内,南无意则再度孤身一人进了西厢别院。

那一场“梨园惊梦”犹自未散,南无意痴痴坐于台前,目光直直地盯着台上的戏子,眼中却了然无物。

日渐西沉,天边最后一抹斜阳穿透云层,打在南无意面上,刺得双目微微生疼,南无意方才回过神来。

身侧,一抹幽幽香气随风拂过,南无意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问道:“你在此站了很久?”

轻轻地嗯了一声,南无意身旁的女子悄悄地将手按在了他肩头。身躯一震,南无意顿了一顿,终还是伸出了手,按在女子手背上。肌肤坑洼不平,如此粗糙,南无意感受着这份触感,身体微微颤抖。

“南哥哥,你不是想要瞧瞧我么?我就在这儿了。”语声依旧清脆动听,南无意却已然收回了手,无力地弓着身子,终究未曾转过身来。

春日的夜,有着几许凉意,南无意沐着月色,沉醉迷离。月门下,一道孤单身影伫立良久,不时有仆人恭敬地挪至其身边,均被其摆手止退。

一轮明月,两道身影,一夜无言。

天方泛白,声声呼喝便即将鸟雀惊醒,穿过枝桠,沙沙作响。南无意挣扎着从椅子上醒来,面色稍有些痛苦。伸出手轻轻揉着头,南无意缓缓直起身来,转身正要向院外走去,却见着月门下那道纤弱的身影。

“明眉,你怎么这个时辰便醒了。”南无意微闭着双眸,满面倦容,踉跄着与柳明眉擦肩而过。

“老爷夫人,不好了……”一名丫鬟慌慌张张奔走上前来,满面惧色,大喘着说道:“庄子外,有一伙贼人叫嚣着要老爷出去一会。”

南无意顿时倦意全消,向那丫鬟问道:“可知对方来历。”

“他们自称是舞阳派的人。”

“舞阳派!”南无意双目之中刹那间怒火大炽,厉声道:“拿我剑来!”

柳明眉急急上前扯住南无意衣袖,柔声说道:“相公暂且莫要生气,不妨先问清楚他们此行的目的,再做打算。”

南无意冷哼一声:“舞阳派那帮贼人找上门来,还会有什么好事!”

转念一想,南无意蓦地回过神来,默然瞧了柳明眉一眼,柳明眉妙目也是稍稍一转。两人一番对视,只见柳明眉轻轻点了点头。

南无意沉声道:“他们定是因为她而来,当初他们为了取她性命,不惜灭了我南府满门,如今不知从何处得到的消息,竟又找上我翠野庄。我南无意可不再是当初那没用的富家少爷,今日,我定要教他们知道我南无意的厉害。”

南无意说罢,一仆人已然提着剑赶到南无意身边,南无意接过兵刃,当下即跨步向庄外走去。柳明眉冷冷地瞪了那仆人一眼,却也并未多言,倒是那仆人吓得慌不迭地跪了下去。

“相公!”柳明眉匆匆追上前去,却终还是未能拦住满腔忿怒的翠野庄主。

“哟,这不是柳庄主的好女婿,南无意南大侠吗?”

庄门外,一精瘦的中年汉子懒散地骑在石狮身上,一脚踩着狮头,一脚踩着狮背,怀中抱一柄长剑,正居高临下地低头瞧着南无意。石狮旁,另有两名中年男子提剑静静地立着,其中一人身高九尺,身材魁梧,五官犹如刀刻,饱含沧桑;另一人则稍稍矮了一些,但却依然显得高大威武,只是肤色白皙,多了几分俊美。

南无意斜觑了狮背上那人,冷笑了一声:“舞阳派的高手果然名不虚传,竟然在我翠野庄门外欺负一块石头。”

“师弟,还不快快下来!”魁梧汉子一声厉喝,狮背上那人悻悻然跳将下来,但是双手依旧抱剑叉在胸口,极为傲慢。

“在下秦传风,这位是在下二师弟路传空,这一位……”

“诶,大师哥,这位南庄主想必化成灰也认得我,你就无需再多做介绍了。”

“林传厚,你倒是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三师弟,不得无礼!”秦传风锁眉一声厉喝,直震得在场诸人心头俱是一跳,林传厚虽是傲慢无礼,此时却也是大为收敛,悄然退至秦川风身侧。

“南庄主见笑了。”秦传风立时又回复常态,拱手说道,“我师兄弟三人冒昧来访,还望南庄主见谅。都是些陈年旧事,我们此番前来的目的,想必南庄主心中也清楚……”

不待秦传风说完,南无意便即伸手将之打断,冰冷的目光扫过三人,南无意面无表情,冷冷说道:“三位还是请回罢。”说罢,南无意便即转身向庄内走去。

“南庄主,我们看在翠野庄柳家的面子上,不愿与你为难,还望你好好考虑此事。”秦传风平和的话语中稍稍透露出几分不悦。

南无意稍稍驻足,冷冷笑了一声。

“铮。”南无意右足甫一踏过门槛,便觉眼角一抹寒芒闪过,劲风自背后生起,直向背心袭来。

嘴角泛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猛然间身形一动,向前疾跃而出,同时左掌一翻,撩起长剑,右手轻轻一抹,便将那三尺青锋抽了出来。

“铛”,南无意身未转,右手长剑反撩至身后,竟准确无误地格开了林传厚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右手翻动,银芒疾舞,在身侧挽出一朵剑花,南无意转身之时,手中长剑便即直刺了出去。

林传厚显然未料到南无意剑术精进至斯,一击不成,顿时落入下风。南无意这一招反击也是出乎意料之迅疾,林传厚不及回剑格挡,仓促之下,只得向后纵跃,身形却已然失了灵巧,显得笨拙无比,不过所幸堪堪避开这南无意这一刺。

南无意一剑刺出,被林传厚勉强躲过,眼见力竭之时,其手上再生变化,手掌又是一翻,同时双脚一个交错,再一剑紧跟着逼了出去。

“好剑法!”林传厚被这接连三剑逼得是毫无反手之力,忍不住惊呼道,再瞧其额头上,早已是汗珠满布,正顺着双颊不停滑落。

“叮”,眼见长剑便要刺入林传厚胸口,倏忽一道青芒划过,将南无意长剑格挡开来。

“南庄主招招夺命,未免太过歹毒了些。”路传空神色冷峻,狠狠地盯着南无意说道。

“林兄偷袭在前,可就怪不得南某出手不留情面了。”

“今日技不如人,我林传厚认了,他日必定再次登门拜访。”林传厚神色颇为黯然,却依然掩不住那一身傲气。

“三师弟!”秦传风与路传空同时惊呼道,终还是眼睁睁看着林传厚愤然离去。

“路某在此向南庄主讨教几招!”路传空恭敬地说道,言语之中那勉强克制住的愤怒实则表露无疑。

南无意倒也无惧,二人各自拱手行了一礼,俱是迅疾无比地变换了身形,只是路传空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南无意长剑如白蛇般灵动,不待路传空攻出,已是先发制人,急袭而至,路传空神色平静,丝毫不见慌乱,长剑横在身前,倒是接下了这一剑。

南无意暗暗叫了声好,手则不慢,身子一挺,腕儿凭空疾翻,闪电般连刺出三剑,可还是被路传空一一接下。不过片刻,二人交手已过十招,南无意招招强攻,迅猛无比,路传空则唯有招架之力,然而却将身子护了个滴水不漏。二人一攻一守,久而久之,南无意剑势渐弱,路传空则隐隐有反扑之像。

南无意傲慢的神色中渐渐浮现出点滴焦急,心念所至,一改强攻之态,凌厉的剑芒稍稍有所凝滞。路传空自是有所察觉,一声低啸,转守为攻,长剑一振,倒是稳稳地疾刺了出去。

南无意的惊风回舞剑轻巧灵动,舞阳派的剑法却因人而变,林传厚出手凶狠凌厉,路传空使剑却是稳健严密。南无意取巧胜得林传厚,可对付起路传空,却显得心有余力不足。

轻轻一叹,南无意长剑撤回身前,舞了一朵剑花,也不硬接对方剑招,足底两相交错,身形偏转,急向后掠去。

路传空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剑锋一振,凛凛寒芒倾泻而出,屈膝一跃,快速向对手追击而去。不料南无意半途变招,似是早已料到其动向,如燕雀般一个翻身,疾翻腕儿,长剑抖出一朵银花,直罩向路传空腕上脉门。

路传空一剑落空,剑锋堪堪划过南无意之衣襟,可南无意这一招“飞燕回还”直指其腕间,若然击中,足以废其一臂。

南无意目光中满是轻蔑之色,一声疾啸却击碎其傲然自得的目光。鬓间垂发为劲风撩起,蓦地左颊一阵刺痛,南无意不由得惊呼,同时足下轻点,翻身疾闪,长剑划过地面,调整身姿,方才勉强稳住身形,弹指间人已飘至数丈之外。

“南庄主好歹毒的剑招,我这师弟为人敦厚,可并未得罪与你。你这一剑若是得手,他断去一腕,这多年苦练的剑技可就全白费了。”秦传风冷冷盯着惊慌失措的翠野庄主,手中一柄阔剑犹自“嗡嗡”鸣啸不止。

神色平静,眸光中却满是忿怒,秦传风缓缓逼上前来。

颊上划过一丝温热,南无意不自觉伸手擦拭,入手粘稠无比,入鼻则是丝缕血腥气息。盯着秦传风手中利刃,南无意面上悄然划过一抹恐惧。

“秦大侠暂且息怒,外子一时心急,手下失了分寸,还望二位大侠见谅。”语声清透,好似细雨拂花,不胜娇柔。

秦传风身形一定,循声看去,一名端庄美艳的少妇正拾级而下,款步走来。

“外子出手鲁莽,奴家在此向二位赔个不是。”

“南夫人言重了。”秦传风虽是如此应道,语声中忿恨却是难消。

“秦大侠,路大侠,你们所要找的人此刻确实正在翠野庄中做客。只不过,既然是翠野庄的客人,即便我夫妇二人武艺微薄,也势必要护其周全。”

秦传风闻得妇人此言,面容顿时僵硬,沉思片刻,说道:“南夫人若是执意如此,我师兄弟二人只好得罪了。”

妇人眼波流转,扫过舞阳派之二人,微笑着说道:“那咱们就按江湖规矩,二位大侠若是能胜了我夫妇二人,你们要的人,我即时奉上。但若是我夫妇二人侥幸得胜……”

“我师弟方才已然落败,无需再比试。贤伉俪只需胜得我手中长剑,舞阳派从此不再向翠野庄要人。”

“明眉,此人武艺可在我之上。”南无意凑到妇人身畔,悄声说道。

“相公,难道你就任他们将人带走?”妇人眼中滑过一丝愠怒,直勾勾盯着南无意略带怯意的面庞。

“南庄主,请赐招罢!”秦传风朗声说道。

南无意提着长剑,仍是有着几分迟疑。

秦传风轻蔑笑道:“如若不然,贤伉俪不妨二人联手,秦某依旧说话算数。”

妇人摇首长叹,幽怨地说道:“江南柳家,以惊风回舞剑立于江湖,多年来名声可不在舞阳派之下。即便秦大侠是舞阳派之翘楚,剑术精深,我夫妇二人又如何能以二敌一,占此便宜。”

南无意眼中悄然涌现的些许喜色瞬时间便即覆灭。

“外子与秦大侠两位师弟印证剑法在先,稍有些倦了,不如就让奴家代他先接秦大侠几招,如何?”

“若是秦某不小心伤了夫人……”

“那是奴家学艺不精,自然怪不得秦大侠。”妇人探手从南无意手中取过长剑,轻轻抚摸着男子微颤的右手。

“那秦某便得罪了。”

秦传风剑法走得是刚猛一路,甫一出招,飞沙走石,确是毫不留情。妇人纤弱的身躯顿时便被笼罩在一片剑芒之中。

“明眉!”南无意惊呼道,神色哀然。

妇人丝毫无半点怯意,翠罗衫为剑气鼓震,猎猎作响,不时传来“哧哧”撕裂之声。

妇人舞动手中剑,身姿曼妙,合着声声剑啸,俨然一曲歌舞。秦传风剑法大开大阖,刚猛无俦,妇人偏似一抹清絮,随风飞扬,在剑影中翻飞不定。

南无意自入赘翠野庄之后,得柳家老爷子传授惊风回舞剑精要,可是,妇人这般使出的,虽与惊风回舞剑如出一辙,但却精妙得多了。

不过十招,肆虐的剑气戛然而止,妇人衣衫残破,缓缓退至南无意身旁。秦传风面色涨得通红,低喝道:“我们走!”

林间小道上,两道落拓身影匆匆而去,倏忽间便消失在昏暗之中。

“明眉,你方才所使得……是?”

“奴家方才所使得,可不正是惊风回舞四十八式么?”妇人娇喘未定,浅笑着说道,“相公,我们回庄去罢,你稍事歇息,奴家换身衣服,便带她来见你。”

言罢,妇人嫣然一笑,转身离去。

南无意目光游移不定,忽而凝望着身前之庄园,忽而穿过丛林投射向远方。满面忧怒,南无意似笑非笑,喃喃自语道:“惊风回舞三……四十八式……”

良久,一名家仆战战兢兢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夫人在正厅等候……”

南无意蓦地回过神来,颊上阵阵刺痛,此时更是如烧如灼。

“通知夫人,尽快送客人离去罢。”南无意眸光冰寒,木然说道,“庄内的戏班,给些银两也教他们快些散去。”

“是。”

“吱……砰”庄园大门缓缓闭上,发出一声巨响。门外树梢上,四顾张望的鸟雀“喳喳”鸣叫着腾身而起,眨眼之间,已然悠悠飞得远了。

西厢别院,曲声悠扬,妇人端坐台下,颇有兴致地瞧着众戏子兜兜转转,神色甚是悠然。一名男仆悄悄走上前来,一阵耳语,妇人顿时笑靥如花,轻声说道:“叫一辆车儿送她走罢。还有,代我转告于她,这一场‘故人重逢’演得很不错,我很是满意。”

“是。”

鼓弦合鸣,相映成趣,妇人悄然闭上双眸,浅浅而笑,安然享用这良辰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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