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当是,最使人心悸躁动的酷热夏夜,牵连肌体的粘稠的汗液,亦最被期盼着发生名为蒸发的物态切换。如此的夜里,同样是露珠欢庆的绝妙时节,仿佛朝圣般的仪式使片刻前汽化的精灵们俯首,那绝伦的场景绝非机械般的物理汇集;而是那些为人类所潜默地鄙夷的暑气——在更宽广的大地的肌体上——凝结为具化的结晶。我们的想象力,在无数相似的隐喻中,任由群体的表征将初具波形的水纹泛化,劝归自然。
在一个因没拿手机而低头沉思的瞬间,兴许会致使一条沉寂多年的行为反射弧重新通电,于是叶子并非出于收集或炫耀的目的而被捡起时。那足以勾起最童真的回忆,足以将目光的滞留映射在叶片的脉络中,足以把疑问绘入最本源的的色彩——为何行为都被赋予社会性色彩后,想象力的源泉便渐趋枯竭?拇指指甲与食指指肚无意识地,不停重复地掐断叶柄,直至发现所剩的长度再也不足以完成一次分割时。关于想象力枯竭的疑惑,如同逝去的想象力本身,被悬挂在森林中的某一树梢,经由魔法施以紫黑色的谜团。
究竟,那些大脑中零星的火焰是,被赶走了?还是,它的轨迹注定与被涵化的思维渐行渐远?亦或是,造物主降旨令其披上隐形的外衣与人世相隔绝?答案显然是不具有价值的,就如同“价值”二字本身所包庇的先验论:行为的准则取决于社会整体赋予的判断依据。无论我们如何挣脱,那些被视为人脑工厂的高端产品们,更像是人们在无意识地向价值索取供养。诸如道德观 、利己主义、形式主义以及英雄主义的思维惯式,就像是爬山虎的触角紧紧吸附于城市中桥梁的根基,蔓及全身。至于辩证,无非不过是,看到了其相反或折中的一面,却被当做思维进步的长足表现,爱不忍释,敝帚自珍。“世界多元化”的骗局背后,正是文化心理同质的不可逆性。所以想象力的火种既不是熄灭了,也不像高居道德反思的立场的斥责所形容的——被无情地抛弃了;它只是被价值击败了,被出于对炎热的恐惧和舒适的沉浸拥挤着,遂逐渐失去了思想层面的驻足之处。若这不是值得悲哀的,人类的前途似乎便是可知的,甚至必然有限的。
童年,便是这份悲哀最后的阵地,即便在当今也变得稳固不再。仅有对比孩子的童真与成人的价值,那些失去的想象力的量与质才得以界定。成人具有系统的思维体系,并被用于系统化理解世界,具有互相证实、互相促进的“积极性”。然而,在思维的“蛮荒之地”,这种系统观则表现得仿佛并非与生俱来。例如,在诗歌中,意象起初只是被赋予暗喻性意义;然而,随着传播的普及,这种意义被彻底系统化了。爱好摄影、旅行的人总是刻意地寻找日出日落,这个行为倾向暗含着的,即日出日落并非自然现象,而是有一系列价值——譬如情感宣泄、自我炫耀、人生价值实现、净化心灵等——的群体行为倾向。难道形如日出日落的意象不具备这些功用吗?显然,质询者只提供了是与非两个答案。我们回到童真的,或者原始的思维中理解这个现象,而不是视其为一种业已被浓缩了意义的意象,方顿悟思维的疏漏。在那里,太阳可能因其能量的被感知而被施以复杂的崇拜;太阳因其位置的相对变化,形塑出朴素的时间观,并将不仅限于日出日落的极端位置在内的相对位置,赋以调节生活的指导意义;即便是诗意,太阳也有无限的潜能,例如阴晴的情绪象征,源自于日与云对天空的竞争、源自对生命的滋养、源自人类触觉的感知;太阳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有时是通过孩子戴上捡来的透镜,有时是天文中的“日食”现象,还有日出日落间的远山遮蔽......无论如何对同一现象的观察,在那些童真的、原始的方式里,他们没有被定义、被先验、被无情地告知,而是被观察,并在随机中赋其予体验、猜测、情感、象征乃至意义和价值。因此,意义和价值不是自然的,他们在起源自最直接、主观的体验和观察,而致使想象力流失的,恰巧正因这些原初的过程,被它们自己在历史中创造的价值所淹没,而注目不再。
并非不再有人愿意,情愿身处酷暑,而使想象力如汗珠涌现;只是,我们甚至不知道,在我们梦醒之际,便不见了踪迹的、在午夜凉风中汇集的露珠,等不到日出后的收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