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慧清回到单位就请假回家了。

在过厅里换了拖鞋，就径直朝卧室走去，正在做家务的婆婆说话她都没有听清。

反锁了房门，她仿佛像泄了气的皮球，任凭自己瘫软在床上。顺手拉过被子捂在头上，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在被窝里回旋，震得自己都感到耳膜生疼。

放任心里的苦痛尽情宣泄了一番，她止住了哭泣把自己从被子里放出来，盯着窗外极目远望，试想着穿透这无垠的宇宙，看看天堂的模样。

是的，接过复检报告单，听了医生的话，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天堂。

“乳腺癌”这几个字，像重磅炸弹炸得她脑袋一阵眩晕。只记得医生说的“尽快住院治疗”这句话，再后面只看到医生的嘴唇在蠕动，具体说的啥没有听进去一个字。

为啥偏偏是我呢！她这样想着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姊妹三个只有自己考上了大学，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还指望着等自己房贷还完了好好孝敬父母呢……

怎么给李漾说呢？她真怕李漾承受不住这个打击，她很自信自己在李漾心中的分量。从初中到了一个班，高中相恋到大学毕业，两人白手起家好不容易筑起了自己的幸福小窝。眼看着李漾就要调到市里工作，不再承受相思之苦了……

可怜的小羊羊，才刚刚小学一年级，她哪里知道自己即将成为没妈的孩子了！早知道还不如不生这个孩子呢，生了她却给不了她爱。头两个都没有坐住胎，千方百计为了保住这个孩子，仅仅是中药就吃了一大堆。自己一撒手走了，小羊羊万一遭了狠心的后妈，那该如何是好……

她这样想着，眼泪止不住地从眼角滑落。婆婆小心翼翼地敲了几次门她都没有理睬，当时实在止不住自己的情绪。婆婆一向待她视如己出，看到她今天的状态肯定放心不下，想到这里她有些不忍心了。看看快到上班时间了，她坐起身来平复了一下心情，无论如何不能误了上班。

“慧慧，你是否哪里不舒服？”看到她走出来了，婆婆体贴地问道。

“没有不舒服，我只是不想吃饭。”她目光闪烁地说了一句，匆匆进了洗漱间。

洗完脸，化了淡妆，换了一套衣服，对着镜子一看，整个人精神多了。出门的时候，注意到了婆婆关切的眼神，她抿着嘴对婆婆笑了笑，以证明自己一切良好。

二

来到办公室换上了制服，电脑开机的空档，她琢磨了一下觉得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需要处理。神差鬼使地点开百度输入了“乳腺癌”几个字……

以前总觉得这一切离自己很遥远，老是听说谁谁谁乳腺癌如何如何，只是把它当新闻对待。真正到了身上，才知道自己对这个病竟然一无所知，看来需要好好了解一下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这个病还分好多种类，有良性恶性之说；除了遗传因素外，精神压力太大也会导致疾病发生。难怪呢！自己这几年为了房贷、生孩子、李漾工作调动的问题，的确承受了不少压力。

想想都后悔，何苦呢？人生几十年，啥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硬生生把自己逼出了绝症……唉！

按照百度上所说，自己平时也可以自检，洗澡或者睡觉的时候用手捏捏看是否有肿块。她没有刻意揉捏过自己的乳房，在她看来乳房除了哺乳的功能之外，就是给自己男人的。饥渴了一个星期的李漾每次都猴急猴急地提枪上阵，他哪有耐心去感觉有啥不一样。

这样想着，她看了看专心工作的其他几个同事，抬起手想伸进衣服自检一下。“哒哒哒”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串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一愣神的功夫王霞就像急旋风一样来到了面前。

“哟！这是看啥呢，乳腺癌，谁得了乳腺癌？”紧赶慢赶手里的鼠标还是迟缓了一些，快嘴快语的王霞最终还是看到了那三个字。

“我……不是……是一个朋友……”事到如今慧清只能假托他人了。

“还好，你吓我一跳。不是你就好！”王霞用纤细的小手拍拍自己颤颤巍巍的胸脯，语气夸张地说道“这可是十有八九要人命的病，我有个朋友先是切掉了一侧的乳房。时隔一段时间又转移到了另一侧，把剩下的一侧切了，又转移到了淋巴，没过一年就呜呼了。”

“谁说不是呢，我的闺蜜才刚刚二十七岁，结婚的日子都定下来了，又发现得了乳腺癌。男方家立马就提出退婚了。”对面的小李是个新婚不久的少妇。

“我表姐都五十岁了，才切了一侧的乳房，我那表姐夫就在外面勾搭别人了，他还振振有词地说他需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女人。唉！啥叫感情？都他妈的扯淡！……”最墙角里坐着的张丽连珠炮一样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

见她不怎么参与讨论，这几个说着说着也就无趣了，开始了各自手头的工作。王霞走的时候打招呼她都没有回应，她的脑海里浮现着一个个挖去乳房的身体……

三

一个下午她没有做任何工作，不是在百度上搜索，就是默默地发呆。看到别人准备下班，她也关了电脑，换了衣服跟着走出了单位。临上公交之前她突然改变了主意，转身朝一旁的休闲广场走去。

坐在休闲座椅上，看着一对对情侣相依相偎，一个个三口之家其乐融融，慧清的心里羡慕极了。联想到自己身患绝症，孩子即将失去妈妈，老公即将失去爱人，父母亲即将白发人送黑发人。她的眼泪止不住滑落下来，才刚刚三十出头啊，正是活人的好时候……

手机响了，她知道一定是女儿打来的电话，以往这个时候她早就回家了。单位很少有加班的时候，她从来都是定点走进家门，没有李漾陪伴她一般不参加家庭以外的聚会。是时候该回去了！

第二天早上婆婆送女儿去上学，她在路边一家手机店卖了一部低价位手机。拿出早几年用过的一张手机卡申请了微信号，这张手机卡还是没有实名制的时候用过的，没有最低消费，她一直没舍得销号。

她把自己的两个微信互加了好友，给新微信备注了一个暧昧的名字“迟到的爱”。

第三天星期五，是李漾双休日回家的日子。下班后她没有像以往一样买上许多菜回家做饭，迎接一个星期以来最幸福的时刻。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走累了就在德克士喝着饮料看视频消磨时间。李漾接连打了几个电话她都没接，微信消息她也没回，看看已经十一点过了才往家里赶去。

“怎么才回来？吃饭了没？”看到她极度疲惫的样子，李漾从沙发上起来，殷勤地问道。

“嗯，”她没有看李漾一眼，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加班了？也不接电话，急死人了！”李漾体贴地说道。

“咣”她没有再说一句话，把手提包挂在门后，拿出手机随意放在了茶几上，然后去了卫生间。

看着慧清一反常态的样子，李漾深感不解，在他的印象中慧清从来没有这样过。也许是工作上有啥不顺心的事吧，他这样想着。

老太太很体贴年轻人，早就哄着孩子睡了。他只好无聊地翻看手机消磨时间，期待着慧清赶快洗漱完毕好温存一番。

“亲爱的，到家了吗？吻你！”就在这时，慧清的手机屏幕闪烁了一下，出现了一行微信消息提示。

“亲爱的，真的不想与你分开。期待你的好消息！”就在李漾心有疑惑的时候，又一条消息显示出来了。

估计是发错消息了吧！李漾这样想着，紧盯着手机看还有没有消息发过来。静默，接下来是持续的静默……

好奇心驱使下，她拿起了慧清的手机翻看了起来，他们俩的手机密码是一致的。

李漾输入密码，点开聊天记录：

慧清：李漾今天就回来了，我把前面的聊天记录都删了。

迟到的爱：有啥可怕的？反正一切都会成为过去，他迟早会知道的。

慧清：我还是觉得不能太着急。

迟到的爱：好吧，一切都听你的！

慧清：晚上见！

迟到的爱：好的。

迟到的爱：亲爱的，到家了吗？吻你！

迟到的爱：真的不想与你分开，期待你的好消息！

李漾不知道前面删去了啥内容，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这些聊天记录已经说明了一切。他的心里怒火冲天，万万没想到自己深爱着的人背后地里竟然做出了如此龌龊的事。

就在李漾心潮涌动的时候，慧清从卫生间出来了，她一眼看到李漾拿着自己的手机，二话没说一把夺过手机进了卧室。

李漾高高举起的手最终没有落在慧清的脸上，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他还是有些不相信，他不相信慧清是那样的人。

“说说吧，究竟是咋回事？”李漾随后来到了卧室，口气平和地问道。

“……”慧清背靠着床头，默不作声。

“你倒是说话呀，你们在一起多长时间了。”李漾目不转睛地盯着慧清追问道。

“求求你别问了，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和孩子。”慧清说着话，已经泣不成声了。

“你告诉我这都是假的，你不是这样的人。”李漾多么希望慧清否认那些聊天记录的真实性。

“是真的，我们在一起两年了。他是外地这里做生意的，他已经和老婆离婚了。我们也离婚吧，是我对不起你，我可以净身出户。”慧清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可能，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不会和你离婚的！”李漾斩钉截铁地说到。

“你就不要自欺欺人了，你又何必维持一个貌合神离的关系呢？你作为男人的尊严呢？你以为我会回心转意吗？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事，我不想再继续这样的生活了！”慧清在想办法激怒李漾，她要让李漾对自己彻底死心。

李漾追溯着两人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慧清只是不住地抽泣着，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

一个月后慧清和李漾办理了离婚手续，慧清净身出户搬出了自己倾心筑就的爱巢。她对着李漾和婆婆深深地鞠了一躬，看了一眼泪眼婆娑的孩子，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了。

四

三个月后的某一天，位于城乡结合部的一出租屋前停下了一辆出租车。一位穿着时髦的女人从车上下来，她左右张望了片刻，嫌弃地皱了皱眉。

她从精致的手提包里取出手机打起了电话，挂断电话后确认了一下门牌号，进了一道铁大门。

这是被征地农民的自建房，三层楼围成的四合院，样子像极了南方农村早期的碉楼。院子里光线不太好，在这里你会很好的理解“坐井观天”这个成语。

她看了看院子一角钢筋角铁焊接的简易楼梯，犹豫了一下才拾级而上来到了二楼。她敲了一下二楼靠近公共卫生间的一间屋门，不一会，随着“嘎吱”一声悠长的刺耳声，防盗门打开了。

“娟子，你来了。”紧接着屋里的人说话了，听起来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慧清，你，你这是咋回事？……”站在门外的女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问道。

是的，屋里的人正是离了婚的慧清，门外是她的好友娟子也是李漾曾经的同学。

两小时后，防盗门再次打开，娟子从屋里走了出来。她顺手拉上了门，站在门前掏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擦着眼角，分明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第二天下午，时代国际顶楼“相约一生”咖啡屋里一间幽静的雅间，娟子在一遍一遍的看着时间。很显然，她在等人。

“老同学，究竟啥事，搞得这么神秘？和我这样的单身男人在这里见面，可是容易引起误会哦！”爽朗地说笑中，一个穿着得体的男人推门而入。

“李漾，你可是迟到了半小时啊！别跟我嬉皮笑脸的，等会有你哭的时候！”娟子一脸冰冷地说道。

“别搞得这么严肃，你知道我胆小。”男人说着话坐在了娟子对面。

不错，他是慧清的前夫李漾。

“李漾，你先看看这个。”娟子没有任何开场白，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了几张打印好的文书，上面赫然盖着红印章。

五

“究竟是为什么？慧清她怎么了，为什么要写遗书？”李漾接连看了两遍，他血红着双眼盯着娟子急切地问道。

“慧清她，她得了乳腺癌……”娟子只说了前半句就已经哽咽地说不出话了。

“什么？……”李漾一下子抓住了娟子的手，大声吼道。

“你放开我的手。”娟子被李漾捏疼了，她咧咧嘴倒吸了一口气说道。

“她和你离婚就是以为自己得了绝症，他怕你对她用情太深，影响以后的生活。所以，她编造了婚外恋的谎言，这一切就是为了让你彻底死心，就是为了让你忘掉她……”娟子接着说出了慧清给她讲述的一切。

“她不让我告诉你真相，她委托我按照遗书处理她的身后事宜。她不想做进一步治疗，住在那间出租屋，就是为了省钱，她还惦记着孝敬父母，惦记着羊羊将来上学……”

六

一小时后，随着一阵急促的鸣笛声，一辆急救车停在了城乡结合部的出租屋前，几个白大褂在娟子的引导下来到了二楼慧清的门口。

打开防盗门的慧清看到眼前医护人员，一下子懵了，她分明看到了站在一边的李漾。她已经明白是娟子没有替她保守秘密，她的眼前一黑向一边倒去……

医院的急救室里，慧清躺在病床上，身上带了许多监测设施。李漾紧握着慧清的手，坐在床边盯着她的脸，泪水顺着脸颊簌簌而下。女儿一脸惊恐地依偎在奶奶的怀里，她不时地拿纸巾给奶奶擦眼泪。

慧清紧闭双目，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仰卧着的慧清眼角淌下了两行清泪，她的身体在剧烈地抖动着。很显然，她已经醒了，她知道陪在自己身边的是自己至亲至爱的人，她只是没有哭出声音。

“妈妈……”羊羊看到妈妈流泪了，她一下子扑了过去，稚嫩空灵的童声让现场所有人的心一下子碎了。

“慧慧，我的傻孩子……”婆婆用手擦去慧清眼角的泪水，带着哭声叫了一声，接着就说不出话了。

“慧清，你别忘了，曾经是谁说过这辈子不离不弃？是谁说的要一辈子陪到老？你别想抛下我和羊羊独自溜走。”李漾把慧清的手揽在自己的脸上，深情地说“傻瓜！乳腺癌在现在治愈率很高，这不是还有我吗？在真爱面前这又算得了什么！这才哪跟哪啊，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今生今世我们还没有爱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