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看了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再次拨通严叔的电话号码：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这已经是今晚第十次给他打电话了。我双手将离婚协议平放在桌子上，A4纸的右下角被汗渍浸得卷了起来，我用力想要把它抚平，可这张纸倔强得像当初的我，就那样卷着， 我叹气，抬手间看到甲方处赫然写着严叔的名字：严以宽。
我拖着行李箱正要打开门，好像听到严叔叫了我一声，回头的瞬间，房间里熟悉的陈设尽收眼底，昔日的所有过往也翻涌而至。
阳台是我设计的榻榻米书房。结婚时我跟严叔说，没别的要求，给我一间书房就行。严叔找了装修公司最好的设计师，完全按我的要求设计了一间书房，我们俩花了一天的时间，把我喜欢的书分类码在书架上。
我记得特别清楚，他双手叉腰，看着满墙的书问我：“媳妇儿，这么多书，什么时候才能看完？”
我回他：“余生还长，看到老呗。”
严叔看着我笑，双眼眯成一条缝儿。
从书房的玻璃推拉门出来是客厅，当初我们俩为了推拉门装磨砂玻璃还是透明玻璃争论了很久。最后还是我妥协了，安了透明的玻璃。因为严叔说我在书房，他看不见我会心慌，安透明玻璃，他在客厅看电视的时候就可以看见我，也不会打扰到我。那个时候的我被严叔无微不至的爱宠溺着，整个屋子都是甜蜜的味道。最好的爱情大概就是，他满眼都是你，你愿意为他放弃自己所有的固执。
沙发是我喜欢的暖黄色，客厅墙角有一个大鱼缸，我们养了九条热带鱼，我和严叔给每一条鱼都起了名字，可惜它们都死了，只剩空空得一缸水。餐厅墙壁上挂着七张我们的合影，七年，每年一个地方，我们约定要牵手走遍世界。
那个曾经说好要一起走下去的人，走着走着就在岔路口分开了，从此就像平行线，再也没有交集。
罢了，那些越是想要忘记的人和过往，往往扎在心里，越扎越深。可我抬头偏又望见玄关我和严叔的结婚照，他揽着我的腰，我的眼睛看向他的肩膀，娇羞颔首。一向倔强的我，还是忍不住流泪了，在严叔和我提起离婚的一个月里，我从来没有哭过，此刻，却像个孩子失去最珍惜的玩具一般，用撕心裂肺的哭喊来表达对世界的抗议。
02
严叔大我两岁，他的人就像名字一样，宽厚温润，对谁都温文尔雅。严叔并不老，相反，很帅，我之所以叫他严叔，是因为他超出实际年龄的成熟，情商高到让人惊叹，什么棘手的事和难缠的人，到他手里都能完美解决，最重要的是，他把我当女儿一样照顾。
严叔还有一双迷人的大长腿，就是太瘦，我常常笑他像《死神来了》里面的L，瘦的支撑不起整个身体，感觉随时都会垮掉。
2009年，我上班第一天，公司给新员工测酒量，我一杯红酒下去，瞬间天旋地转，两眼发黑，是严叔带我去卫生间，我吐了严叔一身，他还忙前忙后地照顾我。最后环节是资历老的销售经理选徒弟，做销售这一行的，都是酒桌上谈生意，大家都选了酒量好的新人，只剩下我，站在那儿，无人问津，连老板都看着我摇头。
严叔走过来：“白兰是吧，以后跟着我吧。”
我内心感激严叔收我做徒弟，要知道他可是公司的头号销售经理，我弯腰致谢：“哎，谢谢师父，谢谢师父。您这衣服，我拿回去洗干净吧，这，都是我弄脏的，实在不好意思。”
“得了，你回去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红酒后劲儿比较大，当心明天起来头疼，回家早点儿睡吧！”
上班第一年，我跟着严叔天南海北地跑，应酬客户，他从来不让我沾酒，总是自己被灌得酩酊大醉。
“师父，其实我也可以喝一点，你没必要替我挡酒。”我捏着鼻子，拍着严叔的后背，看着他因为呕吐而佝偻着的背影。
“我怕咱俩都喝醉，容易酒后乱性，哈哈。”严叔用邪恶的小眼神儿看着我。
我一个初入社会的小姑娘，吓得愣了几秒钟，使劲拍他的后背：“你好好吐会儿吧！”
“你还当真了？哈哈哈，咱俩总得有一个清醒的，不然怎么回家。”
严叔喝醉以后总喜欢唱《搁浅》，有时候我扶着他，他能一路唱到酒店，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初恋女友最喜欢《搁浅》这首歌。
严叔曾经对我说，他以为自己不会再爱了，直到遇见我，才又有了对一个女孩儿好的冲动，而且他想要把最好的都给我。
我问严叔：“你爱我什么呀？”
严叔说：“你美！”
“除了美，就没别的了？”显然我对他的回答不太满意。
“你啊，外表看着坚强，其实特脆弱，你太要强了，多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就是看不得你累，累的事我来做，你负责开心就行，你笑起来多好看。”
我承认，世界上最甜的情话不是我爱你，而是我懂你。
03
2010年11月11日，我和严叔结婚了，师徒恩爱，金童玉女，我们成了圈内的传奇佳话。
结婚那天，严叔对我说：“白兰，你的下半辈子就交给我吧，我一定把你照顾妥喽！”
“得嘞，师父，我信你！”我们俩紧紧相拥，眼里都是幸福的泪水。
刚结婚那年，我没什么积蓄，买房子装修的钱都是严叔出的，他还给我买了个大钻戒。我说结婚没必要这么铺张浪费，省点钱以后还过日子呢，严叔说他早就想好了，他虽然不能给我最好的，但是娶我，花光他所有的钱，他觉得值。
我们住的地方离公司很远，每天6点钟起床，7点出门，坐一个小时公交车才能到公司，严叔每天早上5点起来给我做早餐，但凡出门，一定拉着我的手，从不松开。
那年冬天，我们的城市经常下大雪，很冷，可只要严叔拉着我的手，我就觉得温暖无比。
结婚的头两年，严叔的事业处在上升期，经常为了订单加班熬夜，还有很多应酬，但12点前他一定回家，他知道我怕黑，他不回来我睡不着。
那段时间，公婆催着我们要孩子，可我却检查出子宫内膜异位，严叔的爸妈都是传统的农民，根本接受不了不孕这件事儿，私下跟严叔说了好几次离婚的事儿，可严叔都没答应，也没告诉我。我看出来严叔有苦衷，老是发呆。我开始四处求医问药，不想严叔为难，一定要生出个孩子。有一次，我喝中药吐了，严叔气得扔了所有的药。
“好好的一个人，喝这些东西干嘛？别再折磨自己了！我们不要孩子了！就咱俩，过一辈子！”严叔说着把我搂进怀里，我的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身。
爱情需要不顾一切的勇气，感谢你给我勇气，让我可以毫无顾忌地爱你。
04
2014年，严叔凭自己的能力和人气成为公司最年轻的副总，总公司宣传部还专门为他写了一篇人物专访，我看着公司期刊上风度翩翩的严叔，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儿，他还是我的严叔。
严叔成了公司炙手可热的红人，一时之间，光环加身，也让他的应酬越来越多。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我也习惯了一个人在黑夜里半睡半醒，等他回家。
严叔买了一辆奥迪TT给我，让我开车上下班，他自己有公司配的车，他还在我名下买了一套房子。公司的女孩儿都羡慕我，嫁了个钻石王老五。可我却越来越怀念我们一起手拉手做公交车的日子。
严叔给我送花的次数越来越多，可是我们一个星期见面的次数却越来越少。有时候他回来我已经睡着，早上我起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说好的幸福是早上起床后，阳光和你都在，可你什么时候就离开了？
05
严叔的辉煌没有持续多久，2015年底，公司内部有人联合乙方公司状告严叔收受贿赂，故意压低产品价格，以次充好，导致下游公司遭受利润损失。我知道严叔是被陷害，我做他徒弟这么多年，严叔在职场上从来都不做暗地交易。可所有证据都直指严叔，所谓树大招风，严叔太过顺风顺水，在公司里自然有人看不过眼，心生嫉妒。
公司念严叔这么多年的鞠躬尽瘁，保留了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仅进行经济处罚，同时开除了严叔。我卖了严叔给我买的房和车，加上我们的积蓄勉强交了赔偿金。可严叔从此在圈内无法立足，昔日那些朋友，也都无关痛痒的关心宽慰几句，没人站出来帮他。
整整一个星期，严叔都没有出门，也不说话，他没事就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一看就是一整天。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严叔突然对我说：“饿了！”
“你想吃什么，我去做！”听见他开口说话，我开心得快要哭出来了。
“我想出去吃。”
在火吧里，我第一次陪严叔喝酒，我们撸串，碰杯，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我并不了解他，这些年，我只顾着享受他给我营造的幸福生活，可却忽视了他经历的辛苦。我笑着说干杯，眼泪却掉进酒杯里。
严叔一整晚都在唱《平凡之路》。
-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 也穿过人山人海
- 我曾经拥有着一切
- 转眼都飘散如烟
- 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 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眼前的严叔，不再是那个可以独当一面、行侠仗义的严叔，他只是个孩子，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他抱着我，隐隐啜泣，那晚，我们都醉得不省人事。
我第一次觉得醉酒是一件美好的事，至少可以在梦里肆无忌惮地笑，没有悲伤和不堪。
06
被击垮的严叔再也没有站起来，也许这就是一个雄性动物的世界，他很容易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王国，却不能接受它的瞬间溃败。
严叔在家里一呆就是两年，像变了一个人，暴躁敏感。迫于一个人养家的生活压力，我与朋友合伙开了一间美容工作室，白天上班，利用中午和晚上休息的时间去服务顾客。白天我是穿梭在高档写字楼的白领，晚上换上美容师的工作服，为顾客做脸。
我忙得几乎没时间休息，累得没有时间与严叔亲密接触，我们上一次做爱大概是几个月前，我也记不清了。我每天都小心翼翼地和严叔相处，生怕哪句话不对，触碰他心里的敏感地带，我知道，严叔，他只是累了，想把自己包裹起来，我愿意陪他，等他。我只希望有一天严叔能够看到生活中不仅有成功和失败两个结果，还有一条路是积极向上地活着。
可惜我所有的努力没能把最初的严叔找回来，两年了，我几乎每天回家都看到一个坐在电脑前玩游戏的男人，家里永远一团乱。
有一天，严叔告诉我，他在网上地下钱庄赌博，输了50万。
“白兰，我们离婚吧，很抱歉，最终我还是没有给你最好的，你受了这么多苦，都是我造成的，对不起，对不起。”严叔把头深深地埋在自己的膝盖间，他几乎是哭着说完这段话。
“不，我不离婚，你看看我，我很好，我没有觉得自己苦，只要你振作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你抬起头来看看我，你多久都没好好看过我了！”
严叔把头抬起来，摸着我的脸，他双手颤抖，两行泪顺着鼻翼两旁流进嘴里。他狠狠地吻了我，那个吻，深长而绵软，我恍惚觉得，我的严叔又回来了。可他突然起身冲出门外，再也没有出现。
这世上最残忍的拒绝就是：我不想让你跟着我受苦！你怎么知道我不愿和你共经风雨？
07
在严叔离开家的一个月后，我收到他的短信：白兰，明天晚上八点，我们在家里见面，到时候我会把离婚协议给你！
次日，我下班就赶回家里，等到八点，严叔没来，我只看到桌上的离婚协议，严叔在协议里写明房产归我，他的所有债务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发短信给他：我等你，十二点为限！
我一直在等他，期间给他打了九个电话，都是无法接通。
我看了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我拨通最后一次电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
我双手放下已经攥了很久的离婚协议，一笔一画写下：以上条款经甲乙双方协商全部作废，严以宽与白兰名下房产归严以宽所有，白兰净身出户。协议上放着我的银行卡。
我拖着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再次仔细打量这间屋子，泪眼模糊，好像什么都看不清。
严叔，我最终还是没有等到你，还是没有唤醒你。我有生之年的七年时光，谢谢你来过！
余生无需你多关照了，我自己来过。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