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袤的华北平原,有一条几百里长的海河大支流——子牙河,由西南向东北贯穿了整个平原小县——大城县。距县城西南16公里的子牙河西岸不远处,有个广安镇所属的小村庄,她是我的家乡阁里村。我的家乡太小了,村域面积约0.25平方公里,只有在县域地图上才能找到她。
阁里村现有村民380户,1052人口,1100亩土地。据2013年《大城地名志》记载:阁里村建于元朝,因阁姓建村故名阁里,有着700多年的建村历史,房屋多为平顶砖木结构建筑。1949年前,阁里属河间县。1928年属河间县九区。1940年7月属任河县五区。1949年9月属大城县八区。1958年9月属留各庄公社。1961年5月属大广安公社。1984年3月属大广安乡。2009年12月属广安镇。
关于阁里村名的由来,当地乡亲们是这么流传的——我们村西有四个“槽”村,就是今天的东曹村、西曹村、南曹村和北曹村;村东有两个“马”村,就是今天的东马村、西马村。传说二马吃四槽,不吉利,于是便在中间建了我们村,起着隔离作用,于双方无害了,于是有了今天的阁里村。这个故事,被我的朋友杨馨远否定了,他告诉说,这个故事被全国地名教授当作反面教材了。呵呵,我知道这是民间茶余饭后、劳作闲暇编的故事,不能当真。我们村过去是否有阁姓,我不知道,但这个“阁”字,总是纠结着我,因为我们村东的东马村、西马村,过去建有大庙,庙为阁楼式的,所以人们称此村为马村阁,东、西马村是后来改的。这就令我浮想联翩了,我们这个“阁”是否与马村阁的“阁”有关联呢?过去我们村属河间府河间县,马村阁属顺天府大城县,按说两村地名没什么关系,但我觉得似乎有关联,又解释不清,故此存疑。
别看阁里村小,极不显眼,非常普通,可是在我的心目中,她的每一块土地都很神圣,每一条道路都很熟悉,每一户人家都很令我牵肠挂肚,因为她是我的出生地,也是我的生长地,更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我的80岁的父亲至今还在此地生活,我在县城工作和生活,每个周末都要回来探望,每每回老家,都感慨良多……
也许我不是故乡的骄傲,然而故乡却是我的自豪。
贫穷,是几十年来印在眸间的妝容。地薄、人困,让这个朴素的村庄一度在追寻幸福的路上艰难地跋涉着。不够宽广,也不整齐的街道;一座座破旧的院落,几棵经得起寂寞的老树,还有些脸上皱皱巴巴、佝偻着背坐在门前望着远方晒太阳的老人,这大致便是我们过去的村庄了。然而,就算是如此不起眼,在我的心里却容不得别人对她半丝的轻蔑或是侮辱。
土地曾因盐碱而贫瘠
我儿时的记忆里,村子四周到处是盐碱地,低洼不平,放眼望去,大地白茫茫一片。去邻村西马村上小学的路上,白碱能没过我的鞋帮。地里的庄稼苗很稀少,而且死蔫不活。
“春天白茫茫,夏天雨汪汪,十年九不收,糠菜半年粮”;“旱了收蚂蚱,涝了收蛤蟆,不旱不涝收碱嘎巴”,这些流传的老话曾经是这里靠天吃饭的真实写照。93岁的张明起老人回忆说:咱村的地原来不打粮食,二亩地的麦子只能收一挑子,靠国家的救济粮和盐蓬菜为生,乡亲们靠打短工度日,喝的是苦水咸水,住的是土屋草房。村里当时穷的仅有一头牛,传说在河间府管辖期间曾有“一头牛村”的叫法。当时流传着“留各庄的窝头(指窝头铺户),张吉的菜,阁里的短工叫不败”的顺口溜,可见当时阁里村人的无奈。
新中国成立以后,人民公社派来技术人员指导生产队改良土地:广积肥,平碱岗,修条田,挖沟渠。
记得那时候一年四季起早贪黑,利用空余时间割野草、搂落叶、铡农作物秸秆,沤制农家肥(草粪);把猪圈、羊圈、牛圈里经过动物粪便浸染和千踩万踏的肥料,从鸡窝、鸽子笼里掏出粪便搬到外面堆积起来,沤制成厩肥。各生产队建有大型积肥坑,家家户户自建厕所,积攒人粪尿。
勤劳的村民从来不会嫌弃这些黑臭的肥料,从来不会拒绝在村子里甚至在自家周围堆粪堆、挖粪坑(用来沤制农家肥)。因为他们知道,这些农家肥都是优质的有机肥,其中质量最高的是臭味更大的人粪尿和猪圈、羊圈、牛圈中的厩肥。人们也都非常珍惜肥料,尤其是一些年岁较长的老农,外出时随时都会带着粪筐,见到各种肥料立即拾进粪筐带回。运送肥料过程中,哪怕撒下一点点也会停下来捡起来,重新装上车。
生产队带领村民改造土地的同时,发展副业,与供销社签合同,种荆条,编篮子、编筐子,后来是编制麻袋;未成年少女们纺线,体力不支的劳力进行编织,再分到各家各户缝合成麻袋。又串脆枣,将收购来小枣,串去枣核,用火墙子烘干,做成好吃的脆枣;漏干粉,把买来的山芋(指红薯)加工成淀粉,打成糊,再用漏勺漏成干粉,和脆枣一起运往天津卫。再建起石棉厂,家家农作之余纺石棉线,交生产队副业厂加工石棉制品,安排仅有的几个识字的去跑业务,我的父亲也是其中之一,全国各地都留下了他们的身影,也为生产队赢得了收益,村里安了电,打了深水井,又有了拖拉机。我还清晰记得村里买来第一台四轮拖拉机时的情景,全村人都奔到生产队大院围着拖拉机好奇的围观。
副业厂赚了钱打了机井,买来磷肥,与有机肥共同施肥,再用深井水浇灌条田,慢慢改造了盐碱地,经过几十年的不懈努力,1100亩盐碱地彻底得以改良。
村旁曾有窑厂而出名
1958年人民公社选址我们村筹建窑厂,也就是原大城县建立最早、规模最大的第一砖厂,由此至2015年的近六十年间,我村家家户户盖房子都到这里拉砖。窑地离村近,人们习惯用我们村名来称呼这个窑厂——“阁(俗语念gǎo)里窑”,村小(解放前才几十户家,总共二百多人)且穷,默默无闻的我们村这才因此有了点名声。
阁里村为窑厂拿出土地300余亩,村民按户筹集旧砖修建窑厂基础用房。父亲回忆说,当时家里能扒下来的的砖都奉献出来了,连门口台阶的砖都起了送到窑厂。阁里窑最初叫“大城县跃进砖瓦厂”,后改为“大城县永红砖瓦厂”,又更名“大城县第一砖厂”,这些名字都没有叫响,只有阁里窑这个名字倒是响亮。
这个窑厂远远比我们村子大,是方圆百里最大的窑厂,烟筒也是最高的。姥姥家距我们村直线距离将近3公里,中间有一条子牙河相隔,雨季里河水较深不能趟水过河,需要沿着河岸绕到留各庄大桥才能到河对岸。记得小时候经常住姥姥家,想家的时候,大人们都忙于农活,很少有时间送我,妗子总是不放心的指着大烟筒,对我说:看见那个大烟筒了吗,你就沿着河堤走,过了桥,朝着大烟筒方向走就找到家了。我也是望着那熟悉的时常会冒着黑烟的大烟筒,能自个回家。这个大烟筒也就成为我最早的家乡记忆。
窑厂运营期间,来这里拉砖的车辆络绎不绝,各种各样的运输工具,比如骆驼、马、牛拉的大车,各种各样的拖拉机、汽车等等。就因为这个窑厂,家乡人凭借得天独厚的优势,看到形形色色的车辆和行人,我也曾为村边有这个窑厂自豪了好些年。
出砖用的土,最初完全是靠人工挖掘运输的,那些好劳力靠双手用铁锹和小推车,把土从大坑里挖来,推向那机房附近高高的土堆上。由于干活的人多,阵势强大,很是壮观。再后来,有了轱辘馬,也就是从深深的窑坑子里到高高的的土堆顶铺上两条铁轨,一节节装土的小斗车连接起来,靠高顶处的电机卷动油丝绳来牵引车斗往机房处运土;再后来,有了推土机,人们才从体力透支的劳作中慢慢解放了出来。
最初的砖坯是完全人工扣出来的。记得村里父辈们提前把土用水浸着,泡透,直至湿软适宜,用木制的砖坯模子,一块块的抠出来再去晾晒。这种手工砖,价钱会贵一些,但质量好,尺寸统一。后来有了机砖生产线,但手工砖也还是盛行了好些年。
机器砖也有其独特的工艺,坯子的泥土里已经按照比例搀入煤面,烧制过程中可以内燃。内燃砖里有空隙,可减轻成品砖重量,增强承载能力,又内外同烧,烧制时间大大缩短。
机器砖的生产线一开,整个窑厂就热闹起来了,从送土,填煤,加水,搅拌,出坯,还要及时拉走这些砖坯子去晾晒,在那个机械化程度很低的年代,需要的人工可想而知,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很是忙碌。
农活稍稍清闲,村里男女劳力就加入到拉坯子的队伍里。我们这些小孩子也就时常跟随着在窑厂里玩,见证了那段时光。 我是1969年生人,是望着这个50余米高的大烟筒——老家标志性建筑,从孩提走到中年的。小时候下洼打草打菜时,望着大烟筒,就不会迷路;田地里收拾的干净后,就去窑地里捡拾遮盖砖坯子的苇薄掉落的苇草做烧火的柴禾;寒冬腊月,还去停火的窑洞里或是清理出的炉灰里捡拾未烧尽的煤渣儿取火用。炎炎夏日,小伙伴们就到窑坑里洗澡,游泳,打水仗。那时窑坑里的水不深,为了取土常年抽水,只有雨季里才会水多些。现在的孩子们不会这样了,大人们也不让去,水太深危险。总觉得自己似乎离不开这片窑地,后来参加了工作,进了城,每逢周末回家看老人,老远望见那个高大的黑烟筒,就觉得倍感亲切。
2014年的年底,国家治理环境污染,这个窑厂停止了生产,这个高大的标志性建筑于2015年7月19日那天拆除消失。如今这个砖厂已经成为历史,仅仅剩下占用的那片土地,也盖起了居民小区,一座座高楼掩盖了窑厂曾经的红火与繁忙。那遗留下的窑坑子,已经蓄满了水,一片波光粼粼,似乎要把那段时光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生活因勤劳而富足
窑厂没有了,然而阁里村民挺直脊梁抗争贫穷的精神一代代传承了下来。20世纪八十年代初,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大部分青壮年纷纷出外创业。20世纪末,村委会拿出30亩地,鼓励农民工回家搞养殖,于是养殖业也逐步发展了起来,我的弟弟张德路就是在外跑业务转到村里投资养殖的专业户之一,至今已有20年余年的养殖历史,积累了丰富的养鸡经验。现村里有大型养鸡场四个,养有蛋鸡4万只;大型养猪场两个,存栏达几千头。
如今的阁里村,人均年收入6000多元,街道四横四纵,整齐宽阔,全部水泥硬化,并安装了太阳能照明灯,街头有饮用水净化器,整个村落干净整洁,青留公路绕村而过,交通便利。
走进新时代,阁里村人粮食多了、肚子饱了、腰包鼓了、生态好了、村庄靓了,喝上了纯净水,小日子越来越美了……可乡亲们并没有停下奋斗的脚步,坚持发扬吃苦耐劳、不惧艰辛、百折不挠的新时代“愚公”精神,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勤劳双手,开创着更加美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