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玄武没有想过他一向信任的挚友和合作伙伴陈青帆会如此对他。
相识那年也才 22 岁,如今过去 15 年时间。两人一步一步从联手创业、到公司上市,到陈青帆将公司资源尽数掏空,还让张玄武背上受贿的罪名。他始终没有想到这个他了如指掌,又或者说自以为了如指掌,就好似前世的兄弟的人,会背叛他,让他坠入无限黑暗。
这个公司倾注了张玄武毕生的心血。当年为了创办这个公司,他曾拿出自己全部家产。如今破败掉只剩一个空壳,而陈青帆早已人间蒸发。
张玄武终于决定去找 DK 了,那个大隐于市,他知道已久,但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人。
DK 有传说中的“月光宝盒”,能让他回到过去。
“月光宝盒”在江湖上流传已久,是否如实,谁也不知道。因为去试过的人至今都没有下落,估计是成真了,如若不是真的穿越了,那就是死了吧。
张玄武找到DK,没想到这个拥有超级法物的人,是个少年,看年龄也不过 16 岁上下。可是他的眼神里却尽是城府,这令人不解。
张玄武说明来意,DK 嘴角微扬一下,锐利的眼神仿佛从眼睛里射出一根针,扎到张玄武心里,咯噔一下。他顾不上许多了,如今破败的他不仅身无分文,妻子儿女也因此事离他远去,还有等着他的牢狱之灾。他必须要回到过去重新来过。
至少,如果重来再遇到陈青帆,他一定要弄明白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DK 慢条斯理的说明使用“月光宝盒”的“费用”。他不要钱,他只要时间。
“月光宝盒”不仅可以精确到时光倒流到某一天某一时某一分,还能从中扣除穿越者生命的时长。
DK 说,每次穿越,需要扣除穿越者 10 年的时间,而且会随机抹去至今为止10%的记忆,大部分依旧能记得。
张玄武突然明白面前的这个“少年”为何如此年轻,在他身上大概已经沉积了多少人的十年都未知了。10 年是很宝贵,但是他实在不愿此生就如此颓败度过,10 年就 10 年吧。他不容多想,立刻就答应了。
DK 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有复古花纹的铜制钥匙,示意张玄武跟上来。
他们走出房间,穿过走廊,下楼,穿过庭院的草坪,来到看上去像陈年失修的红房子前。庭院有一棵巨大的榕树,阳光穿过茂密的树叶洒在红墙上,光影斑驳。
张玄武伸出手在空中探了探,似乎像要抚摸什么,又像要抓住什么。这应该是感受这个世界温暖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吧,未来是什么样,又或者说从前会变成什么样,他很期待,又有些忐忑,因为一切未知。
现在的他,只希望,不要忘记陈青帆这个人,这个曾经为他两肋插刀,又插他两刀的人。
2
温暖的阳光抚摸着张玄武的脸,他不知道睡了多久。
耳边有流水的声音,有鸟儿的鸣叫,能嗅到青草的香气。他慢慢睁开眼睛,有些刺眼的阳光让他一下子没有看清周边的景象。
缓了好一阵,他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开始打量周遭。清亮的溪水欢快的流动,跳跃的水花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湛蓝的天空偶尔几只叫不上名字、又十分好看的鸟儿飞过。就在刚刚躺的那片草地,青翠的嫩草被自己硬生生压出一个人形。这一觉,好像睡了不少时间。
他愣神了好一会,草地上那个被压出来的人形,好像一个小孩子的身躯。
他猛的低头看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小孩子的手,他瞪大眼睛好像发现新大陆,还有一双穿着回力鞋的小脚!
他跑向溪边,俯身探出头去。流动的溪水印照出一张稚嫩的脸。这是几岁?6 岁?8 岁?还是 9 岁?
一阵眩晕袭来,张玄武双手按住太阳穴。现在是几岁?他只依稀记得好像找过一个什么人,去了一个地方,还说过什么,然后……印象就有些模糊。
他腾的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望着溪水愣神,心里却在不停翻涌。他记得自己叫张玄武,记得父亲叫张成斌,母亲叫阮秀恩,还依稀记得陈青帆。对,陈青帆,这个人似乎很亲近,又仿佛很疏远,脑海里的模样非常模糊,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张玄武摇摇头,使劲回想,找那个人是要穿越,对!穿越!成功了!他回来了!重来一次的愿望实现了!但这是几岁?
就这样在草地上愣了不知道多久,天空从湛蓝变得昏黄,斜阳把张玄武幼小的影子拉的老长,长到比他成年人时的身影还长。
他慢慢站起身,但是由于坐的太久,两条腿已经麻到失去知觉,踉跄了一下。他弯腰扶住膝盖,揉了揉,刺痛慢慢爬上脚掌、小腿、大腿。他滋的咧了一下嘴。
转身背着夕阳的方向挪着走去。
他依然在努力回想,这个山水、青草环绕的地方,也透露出熟悉的味道。是了,是小时候父亲常常带他来踏青的地方。小时候的情景开始在眼前浮现。
童年的张玄武非常幸福。身为家中独生子,他享受着父母所有的爱,有时候甚至是溺爱。父亲生意很忙,早出晚归,但不论多晚回家,只要他没睡都会陪他玩耍和学习。出身书香门第的母亲没有外出工作,陪伴他的时间相对很充裕,带他读书、画画、书法、练小提琴、打高尔夫、学习游泳,每天充实而自在。
而父亲每每出差,总是会带着母亲和他满世界的飞。小小年纪,已经领略过各国美好,去圣莫里茨滑雪,去波尔多庄园摘葡萄,去特吕西尔看极光,去圣马可广场喂鸽子,去开罗看金字塔,还有去红海浮潜看珊瑚。父亲的生意做的非常成功,张玄武的童年也无忧无虑,衣食无忧。
他在夕阳的街道里慢慢走着,脑海里回忆起小时候那些事,脸上不禁露出笑容。身边的人都形色匆匆,大概都赶着回家吧。他也开始加快脚步。家,还记得家在哪里,那栋整个幼年时期都充满着他欢声笑语的三层老房子,和每天奔跑着撒欢的院子以及有些锈蚀的秋千架。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曾经让他魂牵梦绕的童年时光。
突然前面一个熟悉的背影,让他停下脚步。清瘦的身型,合身的淡蓝色连衣裙,梳的整齐的发髻,在往前疾走。他心跳加快,“妈妈”两个字差点从张玄武嗓子眼里喷出来。
他往前跑了两步,正要张口,只听那位女士急急的喊了一声:“小武你带着Amber慢点!小心前面有汽车!”
张玄武一下愣在原地,顺着女士的前方望去,那是个奔跑得满头大汗的小男孩,他脚边还有一条棕色苏牧。
Amber!那是张玄武最爱的伙伴!从出生起就陪在身边最忠实的朋友。他停在原地,仿佛世界都静止了,只剩下他噗噗的心跳声。
是了,那是Amber,是母亲,还有这个时空的张玄武,和他有着一模一样面孔和身体的小男孩。
穿越时空,会遇到这个时空的自己。这一点张玄武事前并不知道,也没人知道。
事情怎么会这样?到底要怎么办?一切重来的计划要泡汤了?那在这个时空,他何去何从?
大概是醒来时间够久了,许多思绪慢慢浮现脑中,童年的记忆开始恢复。天色彻底暗下去,华灯初上。他拖着有些疲惫的脚步和心,漫无目的的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流浪,是的,流浪,他不知道这个城市是否还有他的家,他的父母,他的生存空间。他还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这里的喧嚣不属于他。
“咕咕,咕咕”胃早已发出抗议,原来他已经饿了很久却不自知。眼下先解决肚子吧,等填饱肚子再好好琢磨一下这个事要怎么走下去。
是的,还有许多记忆要去找回来。但是张玄武还不知道的是,哪些记忆他已经失去了。
3
天已经全黑,大街上灯火通明。张玄武拖着乏力的双腿继续走着,他还没想到要去哪里,饥饿感越来越强烈。大概是因为变回小孩子,忍受的能力大大减弱的原因。他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余记面庄”,突然一抬头,他看到了这个招牌。好熟悉,门口那两个机器猫的摇摇车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他看着店里人来人往、香气缭绕,不禁抿了一下嘴,因为口水差点就流下来。
胖胖的老板娘看到张玄武了,惊讶的推开店门看着他,连忙朝他招手说:“小武?你一个人吗?这是怎么了,脏兮兮的?妈妈没有跟你一起?”
张玄武愣了一下,张了张嘴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要说什么。
从前,他特别爱吃余记的豌豆杂酱面,硬是找不到第二家味道这么独特纯正的。母亲常常拗不过他的馋,少不了带着他来吃上一碗。店里空间小,不让带宠物,每次来这里,Amber 都自觉的趴在店门外面,像个雕塑,好像原本就属于这家店。老板娘人称余妈,从张玄武记事起就已经在这条街开了二十几年面庄了,从年轻小姑娘,变成胖胖的余妈。余妈人特别随和,尽管重来不让宠物进店,可是重来没有亏待过它们,新鲜的肉汤面条也会给它们饱餐一顿。
张玄武从记忆中回过神,余妈已经上前来拉住他的手,一面拍他衣服上已经干掉的、刚刚在草坪上躺过留下的泥点,一面问他,这是怎么了,呆呆的不说话?是不是惹妈妈生气了不带你来,你就自己跑来了?说着拉他走进店里去,在靠门口的一张单人桌前安顿好他。
不一会功夫,转身回来时,端来一碗香喷喷的杂酱面。余妈笑着说,老样子,不放葱,快吃吧。
张玄武这才不好意思的开口说:“我……没带钱。”
余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转身继续去招呼其他食客了。
张玄武实在是饿坏了,猛吃几口,还来不及尝出味道,半碗面条已经下肚。不那么饿了,他才开始慢慢细品。
余妈的杂酱面远近闻名。自制的菠菜面条颜色翠绿,口感劲道,炒制的牛肉杂酱咸香扑鼻,口感嫩滑,一点不像其他面馆的杂酱,咬起来发柴,吃完会因为过于咸而口干舌燥。记忆中的味道就是这样,成年之后的张玄武去了城市另一端,再很少吃到余妈的杂酱面,也不知另一个世界的余妈如何了。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看着余妈忙碌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若不是重来一次了,许多小时候的记忆,大概都不会再记起。
张玄武吃完面条,走也不好,坐也不是,有些尴尬的舔舔嘴,不知接下来如何。
余妈走过来收拾他面前的碗筷和洒出来的面汤残渍。笑着问他:“吃饱了吗?吃饱了快回家吧。记住了,以后想吃面,随时来,但是一定要和妈妈一起来,小朋友一个人在外面瞎逛可不安全,赶紧回家吧。”
张玄武挠挠头:“那这碗面钱……”
余妈摆摆手,说:“快回去吧,下次让你妈妈多付一碗就是,不碍事。”
张玄武离开余记面庄,又开始了在大街上的“流浪”。肚子填饱了,大脑运转也趋于正常,他开始思考下一步要做什么。
刚刚吃面条的时候,看到店里挂着的电视机屏幕上播放新闻,时间是 2020 年 6 月 12 日,20 年?也就是自己回到了 8 岁?
如果说这个世界有两个张玄武,那他根本就不算重来一次,他是多余的那个,如何去参与原本属于他的人生?
且这个时空依然许许多多人会认识他,万一他和这个时空的张玄武同时碰到相识的同学、朋友、亲戚、家人,大概大家都会乱了套。再闹出个真假张玄武,这件事没法继续下去。
对,不能在家附近出现,他现在应该去离家远远的地方。去城市的另一面,先藏起来在做打算。
想着,张玄武转身跑回余记面庄。既然现在只有余妈发现他了,先向余妈借一些钱吧,来日总有机会还给她的。
余妈只惊讶了几秒,没多想,给了张玄武 100 元。他心里是感激的,尽管是店里的老食客,面庄老板娘其实不需要这样慷慨。
张玄武放好钱,走向地铁站,换了零钱买票进站。固莨,城市的另一边。他即将去的目的地。
地铁在隧道里穿行发出震耳的轰鸣,张玄武作为小朋友独自乘坐,上地铁自然有人会让他坐下。他看着正是晚高峰拥挤的车厢,各式各样的人都拿着手机低头专注在各自的网络世界,无暇顾及有这样一个小孩,来自另外一个时空,两个时空的记忆还相互重叠。
他继续思索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8 岁,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他无法依靠自己生存下去,得要先找事做养活自己,活着是重来一次的前提。
然后是“重来”,他要回到家庭,回到父母身边,回到原本的轨迹,才能做回真正的张玄武。那……必然要取代这个时空的张玄武。用什么方法,现在还没有头绪。
想来也是很奇妙,在同一个时空,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可怕也可笑,这样强行扭曲的现实,不知会带来什么样的结局。而上一个时空的自己,算是凭空消失了吗?那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张玄武。
结局?大概不会和上一个时空相同了吧。既然自己费尽心思穿越回来,无论如何也要好好过这一次人生,不再留遗憾了。
车厢里人慢慢变少,地铁已经驶入城市的郊区。之所以选择固莨,他印象中,父母从来没有带他去过那里。
独自一人要开始在陌生的环境思考关于生存的问题,这对于一个 8 岁的小朋友来说,是有难度的,可是张玄武是个住在小孩身体里的老油条,这一切对他来说,似乎并没有那么难。
固莨到了。他走出地铁站,大街上人烟稀少。
一来这里是郊区,本来就地广人稀、人迹罕至。二来,地铁上两个小时的路程,到这里已经快晚上十点,大家早已返回各自的家中。
6 月的城市还不算很热,夜来还有些微凉。看着空荡荡的街,和仅有几家还开着门的店面。张玄武握了握裤子口袋里仅剩下的九十几块钱,孤独和凄凉窜上心头。
路上那些雄心壮志在这股凄凉袭来时荡然无存。今晚,要去哪里度过?
4
张玄武还在犹豫是找一家没有打烊的店面借宿,还是花钱找旅店。
花钱住宿不是长久之计,毕竟自己只有九十几块,就算今晚将就住下了,明天不仅没有落脚的地方,连吃饭也是问题。
正想着,两个二十岁上下、穿花衬衣、留着杀马特发型的男生晃悠到他面前,其中一个红头发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说:“嘿小子,有钱吗,拿来给你爷花花。”
张玄武正想一个白眼翻回去,可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八岁小孩,应付两个二十岁出头的“大人”似乎力量有些悬殊。他下意识捏了捏口袋里仅剩的一点救命钱,趁两人不注意,撒腿就跑。
还好那两个杀马特并不在意,见这个小男孩一溜烟跑了,也就继续晃悠着走开去。
张玄武跑了好一会,气喘吁吁,停下来时,面前正好是一家网吧。他抬头看着上面的招牌:钟爱从前。嘿,和自己目前的境遇不正相似吗?他走进去。
一楼暗暗的,好像灯光都照的小心翼翼,刚刚好只能看见狭窄的楼梯。顺着楼梯到了二楼,整个店面才变得明亮起来。
外观不起眼的网吧,里面装修还算精美。张玄武重来没有去过网吧,因为家里专门有一个房间不仅整齐的放满了他心爱的玩具,还有一个配备齐全的游戏桌,父亲将合作伙伴赠送的电脑给他上网和打游戏了。且母亲常常跟他说,去网吧上网的人都不正经,那里乌烟瘴气,社会上的小混混、不学无术的无赖都会聚集在那里。那里和他们家是两个世界。
可是眼前的网吧并不像妈妈描述的那样。网吧前厅有吧台,可以提供饮料和水果,他瞟了一眼,饮料也就是普通的矿泉水、果汁、咖啡,没有含酒精的饮料。水果区域放了各式新鲜水果,还有一两个拼好的果盘,一个穿白色淡雅兰花图案围裙的小姐姐正在忙碌。吧台对面有几张茶几和沙发,像是等候区,也像是洽谈区,吧台左侧的上方悬挂着指示牌,上面写着“公共A 区”“公共 B 区”“VIP 区”等字眼。
他看没人注意,往里多走了几步,拐过一个小过道,进入公共 A 区,这里大概有两百台左右电脑,都整齐划一,上网的人也大多都带着耳机、安安静静,这里没有烟雾缭绕,没有乌烟瘴气,这里贴着禁烟标志,也贴着禁止 18 岁以下未成年人入内的标志。他没有再往里面走,返身出来到前厅。
张玄武踮起脚尖探探头,朝着那个兰花围裙的姐姐挥挥手,带着笑说:“漂亮姐姐,能让我今晚在这里呆一晚吗?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我保证可以在这里乖乖的,还可以帮你洗水果。”
小姐姐愣了一下,探出头看到他,盯了好几秒种,张口说:“舅,有个小男孩哎。”
张玄武这才发现原来饮料那边吧台里面还有一个人。那个中年男子从吧台里面站起身来,看向他。
中年男子留着络腮胡,身型匀称,穿着浅灰色衬衣和青藏色西装马甲,打理过的发型,看上去很精致。
中年男子从吧台一侧门出来,走到张玄武面前,蹲下来看着他。大概半分钟那么久,站起来,转身的一瞬对他说:“回家去吧小屁孩,这里是网吧,不是幼儿园。”
张玄武皱了皱眉,但是无奈实在没地方去。郊区的固莨这个点还开门营业的,除了网吧、夜宵店,就剩门口挂着红色灯笼、不接待少儿的洗头店了。
他很快跑到中年男子前面挡住他的步伐,说:“我已经8岁了,不用读幼儿园了!”
中年男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张玄武继续说:“我,我可以在这里帮你干活的,我会很多东西,我会打扫电脑桌,我会洗水果。我吃的很少,每顿饭只吃一只鸡腿,我还会……”
兰花围裙姐姐笑着从水果吧台另一侧走出来,来到张玄武面前,揉了揉他的头发,对中年男子说:“舅,我看要不留下他得了,反正老四回老家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呢,有个人能帮忙盯一下吧台也好。阁楼随便收拾一个地方给他住不是什么麻烦事。”
中年男子面无表情的转身进吧台,眉眼都不抬说:“谁知道这个小孩是不是因为调皮偷跑出来,每天有多忙不知道吗,谁有功夫照顾这个小屁孩。”
张玄武还想辩解一番,兰花围裙姐姐冲他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拉着他的手朝公共上网区方向走去。
他跟着姐姐穿过公共A区,再往里走是一个较暗的门廊。门廊里挂了一些写意的画作,尽头有个旋转楼梯,上楼后是公共B区和VIP区域。再穿过门廊,爬上旋转楼梯后,是一个阁楼。
阁楼空间宽敞,一个角落整齐的码放着几台落了灰的主机和屏幕,一个小门里面是干净整洁的洗手间。阁楼另一侧还有两个小小的房间,中间算是客厅,沙发、茶几、电视齐全。
围裙姐姐向他介绍着:“这里算是员工宿舍,一个房间是我的,另一个房间是老四的,他现在回老家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暂时可以住老四那。”
张玄武环顾了一圈,在沙发上坐下来。围裙姐姐继续对他说:“楼下那个,是我小舅,大家都叫他钟叔,虽然叫他叔,但实际上他也才三十几岁,还没有女朋友呢。”
张玄武听的挠有兴趣,围裙姐姐说:“今天太晚了,你赶紧休息吧,明天我带你熟悉一下店里,然后再跟舅舅商量下你可以做点什么。”
她正准备下楼,张玄武叫住她:“姐姐,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围裙姐姐笑了,说:“对啊,我都忘记了,我叫易宁苏,你叫我苏姐姐就好了。”说完转身从旋转楼梯下去了。
阁楼立刻安静下来。柔黄的灯光让这个原本凄凉的夜突然变得温暖。张玄武坐着的沙发斜上方,有一扇大大的窗户,能清晰的看见天上闪烁的星。他舒了一口气靠在沙发背上,望着星空出神。
这一切似乎有些偏离自己的预想。重来一次的想法变得遥远。要如何重来一次?现在连自己生活都还成问题。钟叔?苏姐姐?老四?其实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都还是未知,难道自己真的要把接下来的日子都交付于这里吗?可是除开这里,还有其他什么选择呢?
至少,那个苏姐姐看上去很善良,那个钟叔看上去虽然脸臭臭的,好像心地也不是那么的坏吧。今日这样的境地,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穿越的第一天就这样浑浑噩噩的结束了。张玄武想着想着,困意袭来,胡乱抓起沙发上的盖毯往身上一搭,眼皮已经沉的再也撑不开,立刻就睡过去了。
重来一次,这样就是重来一次了吗?难道重来一次就必然要经历这些吗?……梦里有个声音这样问着,他听不见回答。
5
清晨的鸟叫清脆动听,不到 6 点天已经微亮。阁楼顶窗透过的光落在张玄武的脸上,他听着鸟鸣缓缓睁开眼睛。
昨天直接靠在沙发背上睡着的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横躺在沙发上,还枕上了枕头,盖了一条薄珊瑚绒毯子。
他起身朝房间方向看去,左边那个卧室门口原本掀起来的挂帘垂落下来,门虚掩着。
张玄武猜可能苏姐姐睡了。他蹑手蹑脚下楼去。
网吧没有通宵包夜的人,此时的网吧静的出奇,他这才开始仔细打量昨天无意间闯进来的这家店。
阁楼所在的楼层是四楼,他下到三楼。VIP区一共有 6 个房间,其中两个房间有并排而放的两台电脑,其余 4 个房间各自只有一台电脑。每个房间有沙发、茶几、单独洗手间。设置的还算温馨。
公共 B 区的布置和二楼 A 区布置差不多,电脑都整整齐齐,好像行军的方阵,每一个电脑屏幕都有着相应的位置和距离,仔细看,连鼠标摆放的位置和角度都大致相同。电脑桌面纤尘不染,桌下的各类电线、网线也码的整整齐齐,用扎带固定好,电脑椅也都全部推到桌边靠紧,显得干净整洁。
三楼和二楼都没有夸张的装饰,墙上也没有胡乱涂鸦,只是简简单单的淡蓝色墙纸,挂上几幅油画。
张玄武心想,这个网吧还真是与众不同。听昨天易宁苏介绍,平日里网吧就三个人,管理着差不多五六百台电脑,还这样整齐,怕不是那个钟叔有强迫症。
二楼前厅没人,吧台的门已经锁上了,一楼楼梯上来的玻璃门上挂上了“close”的木质挂牌。
张玄武走出去到街边。马路上已经洒上一层薄薄的金色。清晨的阳光没有暖意,微风一吹还有一些微凉,六月的城市不算夏季。
张玄武沿着街边走了两圈,只有三家店开门卖早餐。分别是包子油条粥铺,肠粉店,和一家湖南米粉店。
他买了一些包子、粥、油条、肠粉,拎着返回钟爱从前。易宁苏还没有起床,应该是忙到凌晨之后了,现在是补觉时间。
他自己吃了一些,剩下的食物放在阁楼的茶几上。然后下楼去看看有什么事可以做做。
二楼前厅水果吧台一侧,有一个男女分开的洗手间。他钻进男洗手间,看到扫把、拖把、抹布、洗洁精、洗手液、烘干机,一应齐全,便抓起拖把在水龙头下冲一冲,稍微弄干滴水之后。把二楼 A 区、三楼 B 区和 VIP 六个房间都拖了一遍。然后还拧了抹布,把全部电脑台面、茶几都擦拭了一遍。最后拖来一张电脑椅,爬上去够着把两个吧台台面也都擦干净。吧台门锁着,他进不去,就此作罢。
张玄武什么时候干过这样的体力活啊,他想都没想过。
小时候的张玄武是在蜜罐里泡大的。打出生起,就没有吃过任何苦。母亲对自己的照顾重来就是无微不至,毕竟他是家里的独苗,母亲有了他之后再没有生过第二个小孩。所以精心培养他学习,吃穿用度虽算不上奢靡,但也都要什么有什么。家务什么的,更是没有让他劳作过。现在想想,似乎自己有些娇气了,看,要做一些简单的清洁工作还是很容易的嘛。
他想着,抬手擦了擦脸上和脖子上的汗珠。
阳光已经投过窗户将整个网吧照的透亮。张玄武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干净、整洁。好像地面和桌面都闪着光。
再回到阁楼,易宁苏刚好从房间里出来。她穿着紫色条纹睡衣,拖一双粉红豹公仔拖鞋,睡眼惺忪的看着他,说:“你怎么起来那么早,不多睡一会吗?”
张玄武笑着说:“苏姐姐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易宁苏看着茶几上的早餐,惊讶的问:“你出去买的啊?”
张玄武点点头。易宁苏眯着眼睛打了一个呵欠,说:“你太客气了,小舅每天来的时候都会带来的,再说了,我不怎么吃早餐。”
说完转身摆摆手,打着呵欠留下一句话:“好困,我再去睡了啊。你要是觉得无聊,去楼下上网吧,随便开电脑就行。”
张玄武又轻轻的返回到二楼。在吧台对面的沙发上躺下,想着等等钟叔过来,然后再和他聊聊留下来的事。
清晨的阳光很是舒适,空气也格外清新,六月的林间也是鸟语花香。张玄武走在林荫小道上,正抬头从树叶的间隙捕捉阳光,突然听到一阵欢快的笑声。他看到母亲正牵着Amber站在不远处,朝他招手,旁边还站着年轻英朗的父亲。Amber朝他吠叫几声,母亲喊着:“小武,快来啊,前面有个凉亭,我们休息一下!”
张玄武开心及了,抬起右手正准备挥手示意,身旁一个奔跑的身影撞到他右臂,踉跄一下差点摔倒。一个小男孩越过他身旁,朝父亲母亲的方向跑去,大声的欢笑着,父亲大笑着伸手将他举过头顶。
张玄武愣住了,看着如此和睦的一家人慢慢超前走去。他大声喊:“妈妈!爸爸!我在这里!我是小武啊!”
他很大声的呼喊,眼前的一家人有说有笑的渐渐走远。突然,那个小男孩回过头来,看着他,嘴角上扬,可眉眼并不带笑。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张玄武猛的睁开眼。眼前一个人脸吓了他一跳。
他竟然睡着了,钟叔蹲在他面前盯着他看了好久。
张玄武赶紧坐起身,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去扶平在沙发上躺过的痕迹。钟叔在他旁边坐下来,并不看他,说:“你叫小武?你爸爸妈妈怎么了?”
张玄武张了张嘴,不止从何说起,也不知这样的事说出来是否会被认为是个疯子。他叹了口气说:“说来话长。”
钟叔噗嗤一声笑出来,撇了他一眼说:“小屁孩,懂什么说来话长。你怎么还在这里?昨晚不是让你走了吗?”
这时候易宁苏从上网区走出来,她已经换上了一条粉红色连衣裙,一面拢着长发,一面说:“舅,让他留在这里吧,你没发现店里的清洁卫生都已经打扫完了吗?这小孩蛮勤快的,还买了早餐呢。”
钟叔收起笑容,依然冷冷的:“这里是做生意的地方,不是收容所,弄个孩子,还要照顾他,没工夫。给他两百块,让他回家去。说完起身拉门进吧台。”
张玄武冲上去拉住钟叔的衣角,说:“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我想留在这里。”
钟叔停了几秒,拿开他的手,走进吧台。
易宁苏无奈的拍拍他的肩膀,故意提高了两个分贝说:“啊,我想起来今天的水果还没有买呢,舅,我去买水果了啊。说完指指大门,示意张玄武和她一起去。”
钟叔在吧台里面嗯了一声,打开电脑,带上了耳机。
街上的人慢慢多起来,城市恢复了车水马龙。易宁苏和张玄武慢慢走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易宁苏问他为什么不回家。张玄武有些犹豫,要不要把穿越这回事告诉眼前这个帮他的姐姐。
这个城市熟悉又陌生,他还不能感知这一切是否对他带着善意,秘密还是更少人知道的好。
他编了个凄惨的理由。什么父亲抛妻弃子,母亲改嫁,继父对他不好一类的。怎么惨怎么说,他都有些吃惊自己编故事的鬼话张口就来。看到易宁苏的眼睛里流露出心疼,他心里窃喜,也许留下来的几率更大了吧。
正说着,张玄武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在前方不远处停下来,打着双闪。他正在努力回忆父亲的车牌号,看见那个熟悉的英朗形象的父亲从驾驶座开门下来。他惊讶的长大了嘴,那不就刚刚提到的抛妻弃子的父亲?
接下来的一幕更让人要惊掉下巴。
一个留着披肩长发,身材姣好的女子快步走上前,亲昵的挽着父亲,贴了一下脸颊,开门坐进车内。那个女子,不是母亲。
6
张玄武愣在原地,直到那辆车飞驰而去。旁边的易宁苏还自顾自边说着什么边往前走,突然停下来回过头,发现他还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前面,返回来蹲下身,问他:“怎么了?发什么呆呢?”
张玄武回过神,有些尴尬的笑笑说着没事,然后继续往前走,下意识的去看刚刚那个女子出来的地方:亚芳华苑。他记住了这个名字。
这一切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努力在回忆中搜寻曾经父亲出轨的那些蛛丝马迹。可是并没有。他不明白是父亲掩藏的太好,还是父母都向他隐瞒了什么?难道自己曾经向往留恋的童年生活,并不像自己记忆中的那样美好?父亲重来不带母亲和自己来固莨,是因为这里金屋藏着娇?
太多太多疑问,弄的他有些糊涂,眼前的这一切,回忆中的那一切,到底哪个是真实,哪个是虚幻。他甚至有些后悔刚刚编排了一个父亲出轨,母亲改嫁的故事,恨自己的乌鸦嘴尽然弄假成真。
易宁苏看张玄武一直魂不守舍的走着,也没再说话,带着他去水果市场多挑了一些钟叔喜欢的水果。她想着,眼前这个有着可怜身世的小男孩和她的命运挺相似的,虽然自己没有继父,但是母亲的早逝也让她很早就失去了家庭的温暖,而生身父亲,还不知道在世界上哪个角落呢。要不是有这个仗义善良的舅舅扶持,说不定和张玄武一样流落街头,境遇还不如他。
两个人就这样各怀心思,买完东西回到网吧。
网吧白天的生意一般,来上网的人不多。钟叔通常会利用这个时间处理一些投资的事情。
网吧经营并不是他的主业,他只是利用投资赚来的一小部分钱开一家网吧,想着以后留给易宁苏这个唯一的侄女,让她有个落脚之处和赖以生存的资本。如果以后易宁苏有其他打算了,大可以卖掉这些家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易宁苏告诉张玄武,钟叔工作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于是两个人回到网吧,默默的开始一天的工作。易宁苏为网吧上网的客人准备水果饮品,张玄武配合着做一些上网登记等。
易宁苏端来一份洗净切好的水果,轻轻的放在钟叔手边,看钟叔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自己用小叉子叉起一块递到钟叔嘴边。她试探着说:“舅,这个小武挺可怜的,被爸爸妈妈抛弃了,真的是无家可归。我们不如留他下来,他也挺勤快的,店里多一个人帮手总是好的。”
钟叔停下敲击键盘的手,回头看了她一眼,伸手又拿起一大块水果塞进嘴里,又转回去继续盯着屏幕:“我就知道你心软,他随便说个什么你都相信,你怎么知道是真是假?太容易相信人,你会吃亏的。”
易宁苏撇撇嘴说:“我怕什么,不是有舅舅你帮我盯着嘛,谁敢欺负我啊。”
钟叔叹口气,摇摇头,无可奈何的笑了:“你今年也 20 了,我还能照顾你几年?老大不小了还要你老舅操心,我累不累?”说着收起笑:“至于这个小孩,我看没那么简单,先让他留下来吧,如果发现他有什么鬼心眼,我会让他走的。”
易宁苏这才开心的笑了:“yes sir!”
张玄武还是很珍惜目前这个境遇,毕竟身为 8 岁的小孩,遇到一个没有坏心眼的大叔,和一个心地善良的姐姐,还有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网吧,这一切不算太差。
慢慢熟悉下来,网吧生活也规律而充实,他每天就像易宁苏的小跟班,忙上忙下,店里似乎也多了一些欢声笑语。钟叔看他确实像易宁苏说的,勤快、能干,嘴还甜,哄得来上网的熟客高高兴兴的。自己偶尔忙,也放心不来店里,店里就剩这姐俩。
这样的时光大概过了两个多月,风平浪静,盛夏临近尾声。天气依然很炙热,易宁苏很少去采购水果了,顶着烈日跑腿这样的任务交给了张玄武。难得他完全和记忆中的那个娇生惯养的自己变了个样,在这样来之不易的平静下,也刻苦卖力了许多。至少现在,他将这个钟爱从前,当做是家了。
但是,他心里始终惦记着自己真正的家。穿越一遭的目的,绝不是困在固莨这个偏远的郊区,他总要拿回自己应有的。
这天,他外出采购水果。又一次经过亚芳华苑,他停住脚步看着小区的大门,呆了好一阵。两个月之前偶然的窥探让他不能忘怀,心中的疑虑始终没有解开。而这两个月期间,他再没有见过父亲开车来过这里。他突然很想了解父母真实的生活,了解自己记忆中美好的另一面。于是他转身跑回网吧,上气不接下气。易宁苏看他两手空空满头大汗的跑回来,惊讶的一面问他发生什么了。一面找来毛巾给他擦汗。
张玄武喘着气,脑子里飞快转动。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如何接近原来的家还不被发现,这都是问题,还更别说要去了解真相。想着想着,他平静下来。这一切似乎并不容易,这样想让他有些颓丧。他顾不上回答易宁苏的问题,转身又走出网吧,往水果店方向走去。留下易宁苏一脸莫名的呆在原地。
晚上,张玄武翻来覆去睡不着,爬起床走出卧室,在阁楼的沙发上坐下来。他望着星空出神。穿越回来已经不短时间了。他尽力去回想,记忆中很多事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让他有些分辨不清真假。再加上上次撞见父亲和那个女子,更是超出自己思考的范围。越是疑惑,越是想要尽快的了解真相,尽管是多余出来的张玄武这个身份,但是实在无法置身事外。
易宁苏听到隔壁卧室里有响动,拉开灯走出来,看见张玄武窝在沙发里,仰头望着顶窗出神,轻轻的取了一条薄盖毯在他身边坐下来。
易宁苏把盖毯披在张玄武身上,说:“看你一天都心不在焉,发生什么事了?”
张玄武张了张嘴,不知道从何说起。他说:“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去买水果?那天我在亚芳华苑前面停了下来发了好久呆?”
易宁苏回想了一下,点点头。他接着说:“那天我看到我爸爸了,和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在一起。”
易宁苏说:“那个就是你说的,你爸爸为了她抛妻弃子的女人。”
张玄武苦笑着摇摇头,又点点头。心里想着,算是吧,谁让自己嘴欠,不编排个好一点的故事,现在让自己陷入这样的遭遇,真狗血。
张玄武扭头看着易宁苏,说 :“苏姐姐,我想去找我爸爸,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可是,我又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做,毕竟我也就是个小孩子,大人的事不该掺和,我很矛盾。”
他说着低下头。易宁苏没有答话,和他一起靠在沙发背上仰头看着顶窗。天气晴朗,夜空繁星点点,像想要探明究竟的眼睛,充满困扰的眨着。阁楼里出奇的安静,只剩两个人的呼吸。
好一阵,易宁苏说:“你,想离开多久?你要回到以前的家里去吗?能回去吗?”
张玄武摇摇头:“不知道,我不能确定。”
的确,他是真的不知道。两个多月了,他再没有在亚芳华苑外面撞见父亲的车,他甚至都有些怀疑那天看错了。原本的家庭还是幸福美满的,那他突然的出现,从另一个时空冒出来打破这样的幸福,是否太罪恶。可是人是好奇的动物,一旦有了想打破好奇的念头,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直觉这件事,他需要有人帮忙出出主意。眼前的苏姐姐是很善良,但是她应该不是最佳人选。这样想着,他有些抱歉的转头看了看易宁苏,然后说:“好了苏姐姐,夜深了,明天还要开店呢,我们都快去休息吧。明天钟叔会过来吗?别让钟叔知道我们两个熬夜。”
易宁苏笑了笑,揉揉他的头发起身扶起他的肩膀,推着他回到卧室床上。看他躺下盖好被子。易宁苏在床边看着他,说:“不管你心里想什么,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事情的原委,虽然不能帮你什么,但是有需要的时候你尽管说。”
张玄武点点头,闭上眼佯装睡去。好一会才听到易宁苏轻轻的走回自己卧室。张玄武心里盘算着,两个月了,回来两个月,是时候回去看看。
7
清晨,张玄武早早就起来了,看易宁苏还在睡,轻轻的下楼开始今天的清洁工作。今天他动作很快,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做完了所有的事情,然后出门买回来早餐。
在店里工作没有工资,但是每个月钟叔和易宁苏都会给他一些零花钱,钱不多,攒起来也有几百块。而日常开支都是从收银机里面拿,支出了多少,在账本上记下来就好。这一块钟叔和易宁苏都不是拘小节的人,店里的钱重来不避讳他,收银机的密码也大大方方告诉他。他们对他不设防,所以张玄武重来也不会乱拿钱、乱花钱,需要采买什么,也是提前告知他们。
今天张玄武这样勤快,因为想要告假一段,这一段是一天、两天、还是一个礼拜,他心里没底。毕竟在这个时空,还没有人知道他是多余出来的,要信任谁都是未知。所以再要去打探原本的家庭情况,需要一些时间。
恰巧今天钟叔来的很早,也带来了早餐,还有张玄武爱吃的香菇鸡肉小笼包。还不到 9 点,往常这个时候也没有生意上门,易宁苏还在睡着。钟叔照常放下早餐,进吧台打开电脑查看昨日投资情况。
张玄武轻轻的走进来对他说:“钟叔,我想请假几天,几天还不知道,有些事我想去弄弄清楚。”
钟叔停下来转头看着他,说:“来这里这么久,我没有问过你家里的事,苏苏讲过一次,我没有全信,我想你即便是撒谎也有你的苦衷。”
说完停顿了一下,张玄武安静的听着,眼神没有躲闪的看着钟叔。
钟叔接着说:“两个月了,看得出你是个不错的孩子。不管是什么苦衷,你应该做的事就去做吧,等你回来的时候,我想要听真话。”
说完扭头继续看着电脑。
张玄武心里一热,说:“谢谢叔,等我回来,我一五一十全告诉你。”
说完这些,他好像放下心里的石头,内心更笃定了几分,早先那些忐忑和纠结早跑散了。眼前的钟叔仿佛会读心术,知道他长久以来内心在困扰什么,虽然没明说,但是他今天的态度让自己很安心。至少不管怎样,在这个时空里,总还有两个人是值得自己信任的。
他转身准备离开,钟叔叫住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他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一些钱。他感激的对钟叔说了几声谢谢,转身上去阁楼。
他换了一身衣服,用一个小包装了几件换洗衣物。张玄武见易宁苏还没有起床,留了一张“很快回来”的字条,离开了网吧。
九月初的城市还没有秋意,午后的烈日炙烤着大地,树木和花草都带着烈日的香气。张玄武在固莨随便找了一家餐馆吃了一碗盖饭,坐上了前往市中心的地铁,这是穿越回来后第一次返回那里,那里离家很近。
张玄武在离家最近的地铁站下车。他想先回家去看看。这个时候学校已经开学,这个时空的他应该是不在家的,所以也没有了撞见的尴尬。
张玄武家在市中心公园东面的两个路口处,长梦街75 号。那是一个三层楼独栋,屋前屋后各有一个小院子,院子外有三米高红墙将四面围起来。长梦街上这样的独门独院一共有六处,他家是自西向东的第一处。午后的中心公园人不多,大概是因为今天是工作日的原因,他路过中心公园,还不忘在公园门口的小食店买一根烤肠,那是小时候他和Amber 都喜欢吃的美食。他一面啃着肠,一面朝家的方向走去。
那栋魂牵梦绕的老房子就在不远处,他匆匆的脚步慢下来,心也渐渐提到嗓子眼。深灰色金属铁门紧锁着,透过铁门能看到院子里精心修剪过的草坪,和那个父亲亲手为他做的秋千。Amber趴在房屋前的门廊下打着盹,张玄武知道这个时候母亲一定在午休。因为她睡眠浅,休息的时候屋内不能有一丝响动,所以每次午休 Amber 都会在门廊处活动。
张玄武轻轻吹了一声口哨,那是和 Amber 独有的交流方式。Amber立刻扭头看向他的方向,并快速跑过来。张玄武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 Amber别发出声音。Amber 扭头看了一眼屋内,又接着将头探到铁门边。张玄武伸出一只手亲热的抚摸着 Amber 的头,将手中剩下的半根烤肠塞进 Amber嘴里。Amber欢快的摇着尾巴,津津有味的享受着美味,时不时伸出舌头舔一舔小主人的手。
这样的惬意只停留了几分钟,因为铁门旁的响动惊醒了屋内的母亲。张玄武很快从铁门旁闪开,躲在路边拐角的报亭旁。他听见母亲走出房门轻唤了一声 Amber,Amber 朝着他跑开的方向吠了两声,跟着母亲回屋了。
他沿着红墙外的街道绕到房屋后院那一面,那条街道非常僻静,很少有车辆和行人经过。后院里那棵巨大的梧桐树,据说是他父亲小时候就种下的,茂密的枝叶已经探出院墙。后院没有门,墙下种了一排半人高的四季青,墙上长满了爬山虎,那是父亲亲手种的。院墙的一角有个不起眼的小洞,那是张玄武小时候和 Amber玩耍时发现的,洞口只容一个小孩身形可以钻过。因为洞口实在很小,且被爬山虎和四季青完全掩盖住,所以除开他和Amber,没人知道。
他扒开墙角的四季青,洞口露出来,他俯下身一头钻进去。幸好穿越回来的他只有 8 岁,大概再大一点,这个洞就不适合他了。后院里有一个矮小的木屋,是平日里家里用来堆放杂物的地方。母亲极爱整洁,平时很少到木屋来,所以这里成了他和父亲的秘密基地,是小时候捉迷藏或是玩一些探险游戏的好地方。他躲进木屋里,将门关上,静静的倾听屋外的声音。
他知道母亲有个习惯会在下午四点过,带上 Amber 散步去中心公园另一侧的四季茶室喝下午茶。等到前院大铁门上锁的声音传来,张玄武在小木屋里找出自己藏的铁盒,里面有一把房屋后门的备用钥匙,他便用钥匙打开后门进入屋内。
做这所有的一切,都蹑手蹑脚的,他小心翼翼尽量不要留下任何痕迹,仿佛偷偷进入的是别人的家里。可是这一切又如此熟悉,熟悉到所有细节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他很庆幸自己记得这一切。
母亲通常会在茶室待到五点半,因为那个时候学校放学了,妈妈会带着 Amber 一起去接放学的他。所以他的时间不多,动作要快。房子里的景象和记忆中一样,他的房间在二楼。他绕过自己的房间去到三楼,轻轻开门进了父母的房间。
他脑海里闪过了那天父亲和那个陌生女子亲昵的一幕,他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在家里留下一些什么。
父母的房间布置简单雅致,他知道母亲是个心细的人,所以他触碰过的所有物品都会小心的摆放回原来的位置和角度。他仔细的翻看了衣柜、床头柜、化妆台,都没有任何异样,事实上他也不知道应该找些什么。
三楼除开主卧套间,还有一间是父亲的书房。门上着锁,他没有书房钥匙。从三楼退下来,返回二楼,他推开自己的房间。房间里的景象和记忆中的样子差不多,他心情复杂的抚摸过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这里本是他的小天地,如今却全是另一个他熟悉有陌生的男孩的气息。
看时间差不多了,他从后门出来到后院,仔细锁好门,躲回到木屋。他想,暂时先栖身在这里吧,暗中观察一下房子里的动静。再从长计议寻找秘密这件事。
8
张玄武上的重点小学,所以平日里不仅有各种功课,还有手工、绘画、音乐等作业。这些占满了他的日常,只有周末才有时间光顾小木屋。他深知这一点,所以安安心心的在小木屋里悄悄住下来。每个白天趁父亲外出上班,母亲下午茶去了,才有机会出来在偌大的房子里转悠。
在这里已经悄悄待了三天了,今天是周五,也就是说上学的张玄武将迎来周末。如果他现在还不能找到什么东西,今天晚上需要到外面躲一躲了。书房的门始终没有打开过,母亲房间的每个抽屉、换衣间也没有发现可疑的东西。倒是在父亲的一件银灰色衬衣衣领上嗅到一股不属于母亲香水的香味,非常淡,不容易发现。
张玄武倒是有点吃惊,自己的嗅觉什么时候变得灵敏,好像不是与生俱来。他不容多想,悄悄将那件衣服取下来,小心卷好准备放进自己随身带来的小包里。反正父亲的衣服多到可疑开店,且这样银灰色的款式也有好几件,少一件两件没人会发觉。
时间来到下午 5 点,大概还有半个小时母亲就会接上学的张玄武回家了。他返回小木屋,准备收拾好东西从后院墙小洞先离开这里。木屋里有一盏昏黄的复古油灯造型的灯,是小时候张玄武和父亲逛古玩行自己看中,非要父亲买下来给他玩的。买来就放在小木屋这个秘密基地里了。那时的张玄武说,一盏油灯可以点亮穿越时空之门。他抚摸着油灯,感叹到,没想到梦想会成真。
他取下油灯,怀念的摆弄了几下,准备放回原处离开。却意外的借助油灯昏黄的灯光,发现油灯下面的木盒子侧面有一个不起眼的暗格。上方有一个手指大小的凹槽,他轻轻用指甲扣动凹槽,木盒子旁边的暗格弹开来。里面放了一本落满灰尘的皮面日记本,旁边有一个油纸袋,里面有一把钥匙。
张玄武取出日记本,扬起的灰尘让他打了好几个喷嚏,他下意识赶紧捂住嘴,听了听,外面还是安安静静的,母亲和这个时空的他没有回来。他小心抚掉上面后后的灰,翻开日记本扉页,是父亲的字迹,写着:给我的小武。
他没时间多看,先合上日记本,从木屋里随手抓一块蓝色粗布包上,塞进小包里,连同那把钥匙一起。他想,先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再慢慢来读这本日记。
张玄武将一切恢复原来的样子,自己待过的痕迹也尽可能掩盖过去。关好小木屋的门,从后院墙钻出来,张玄武整理好外面的四季青。他沿着墙边往路口出走,正好看到放学回家的那个自己牵着母亲的手一蹦一跳往前门的方向走去,Amber 欢快的摇着尾巴,紧跟在小主人的脚边。母亲正低头看着他,好像还说着什么。多么幸福的一幕,这原本就属于张玄武,属于这个时空的他,也属于闯入这个时空的他。
等到两母子进入院门,欢快的笑声渐渐消失在屋内,屋里的灯亮起。张玄武才依依不舍的挪开脚步,朝中心公园方向走去。
九月的夜来的比夏季早一些,中心公园广场前的时钟刚刚指向 7 点,天已经暗下来,路灯亮起。他漫无目的的在公园前面的广场溜达着,肚子开始咕咕叫了。在小木屋待的三天,每天都趁房子里没人的时候,去冰箱里偷拿两片面包和火腿,偶尔也会溜出来飞快的买一根热狗。三天了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饭。这趟探秘之旅实在不算光荣,至少一直都灰溜溜的,仿佛在干一件见不得人的事。确实也是见不得人的事。
他想,还是去吃杂酱面吧。反正在余妈心里,自己也是个时常会因为嘴馋偷溜出来去吃上一碗的小孩。
想着,他穿过三个街口,来到余记面庄。这个时候正是店里最忙的时候,他远远的透过门看到胖胖的余妈在店里转来转去的身影。
看到店里有空位了,他走进去。余妈看到他的一瞬间有一点惊讶,但是很快恢复和蔼的笑容走过来招呼他:“怎么?现在这么喜欢单独行动了?“
他挠挠头,笑着说:“没办法啊,余妈的炸酱面太吸引人了,还是在这里能吃的更满足一点。“
余妈笑着说:“好,那就再给你一碗。”
她为什么要说“再”?张玄武没有深究,只开开心心的等着美食来填饱肚子。
余妈心里还是很纳闷的,这个小孩刚刚和妈妈带着苏牧过来打包了一份炸酱面,妈妈还说着自己不吃,就特地给他一个人带一碗就好了。转头又跑来店里要堂食。她摇摇头,想着现如今的小孩啊,行动不可捉摸。
热腾腾的炸酱面端上来了,张玄武暂时撇开思绪,敞开了肚子尽情享受当下的美食。不一会儿,碗便见了底。回想着刚穿越回来那天,是一碗炸酱面解自己肚饿之忧,今天同样还是这碗炸酱面让三天没好好吃饭的自己饱餐一顿。这碗面和自己似乎也太有缘分。
望着吃的干干净净的碗出神,余妈什么时候坐到自己对面都没发现。他抬起头正好看到余妈慈祥的脸,两只眼睛笑起来弯成好看的弧度。余妈问他:“刚刚和妈妈打包带了一碗面走,怎么又一个人折返回来了?”
张玄武愣了愣,脑子里飞快的转,嘴上说:“呃,因为,因为妈妈突然说她也想吃面,所以把那碗面吃掉了,我只好自己又来吃一碗。”
说完吐吐舌头,不好意思的嘿嘿笑着。余妈看他模样憨憨的可爱至极,噗嗤笑出声。张玄武想到什么,赶紧又说:“余妈,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好不好?我之后还会自己一个人来,反正妈妈也放心让我来这里吃面,你就当保守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余妈笑的更开心了,点点头说:“好吧,小机灵鬼,余妈的炸酱面你什么时候来吃,什么时候都有,管够,好不好?”
张玄武放下心来。从包里掏出钱,放下三百块。余妈惊讶的说:“怎么带了这么多钱?”张玄武说:“上次还有一碗面没给钱呢,您还借了一百块给我,不记得了?”
余妈摆摆手说:“小孩子带这么多钱出来不安全,不用啦,我问你妈妈要就好了。”
张玄武跳下凳子跑过去把钱塞进余妈口袋,说:“刚还说了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您转头就要告诉妈妈啊?”
余妈拗不过,只好收好钱,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酸奶递给他,让他带回去喝。
从面庄出来。天色已经完全朦黑,街灯亮晃晃的,闪的人眼睛疼。张玄武捏了捏包里那本日记本。潜伏了三天,总算今天有些收获。他迫不急待要看看日记本里,父亲都给他写了什么。于是,他快速走进地铁站,坐上回去固莨的地铁。
9
离开太久了,对于张玄武来说,在小木屋里“隐居”的三天,每一天都度日如年。一面急切回到真实的张玄武的生活中,一面又必须隐藏自己,因为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
回到固莨已经晚上10点过了。平日里钟叔到下午七点左右就离开网吧了,大概是因为店里只有易宁苏一个人不放心,张玄武走之后他都会待到 12 点左右,店里关门才离开。有时候就将就在阁楼沙发上囫囵躺一躺了事。
张玄武回到网吧,和钟叔打了一个招呼,钟叔只抬头点了一下当是知道了,继续着手里的事情。仿佛张玄武就只是出门溜了半小时回来一般,不当回事。张玄武反而心里一热,在这个人烟稀少又荒凉的郊区,有这样一个暖心的等着自己的小地方,还有一个小阁楼能暂歇,已经可以知足了。
看到他回来,易宁苏倒是很开心,拉着他左看右看,就像母亲看自己的孩子。还特地准备了两件干净换洗衣服,推着他去浴室痛痛快快的洗了个热水澡。
易宁苏和钟叔都不会主动问,这个满身满心都带着故事的小男孩,只当他是自己的家里人,随意、而自然。
张玄武也什么都没说,因为他还不知道从何说起,今晚他需要一个静谧的空间,独自了解日记本里父亲给他留下的东西。
他从包里掏出包的严严实实的日记本,打开来,找来一块抹布把皮质封面封底细细的擦拭了一遍。那是一本枣红色的皮面日记本,纸张已经微微泛黄,闻起来有着淡淡的檀木香味,大概是放日记本的那个盒子里还散着几块碎檀木,张玄武并没有在意吧。
他小心翻开日记本,扉页写着:给我的小武。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小、淡淡的铅笔字,不细看还很不明显。铅笔字迹随着时间久远已经有些晕开,仔细辨认了一下写着:愿你不会责怪父亲,二十年后你会明白我的心情。
张玄武有些惊讶,二十年,穿越之前已经远远超过二十年,可是他对这本日记一无所知。他们全家在他留学回来之后就已经搬离了那栋三层老房子,去到城市的另一面,住进一栋崭新的四层别墅。那个老房子原样不动的保留下来,包括小木屋。家里人说是念旧,还可以偶尔回来看看,可是一次也没有回来过。而且也没有卖掉或租出去的打算,就这样一直放在中心公园旁。
他继续翻开日记本,一篇日记上就贴了一张婴孩的照片,那是张玄武了。父亲记录了他出生时的细节,母亲怀胎十月如何艰辛,因为他始终不入盆导致羊水破了都不能实现顺产,最终剖腹而出。微黄带有一些霉斑的纸上,写满了一个男人初为人父的幸福和憧憬,这个生命承载了父母共同的希望。
随后依然是父亲的日记,几乎每日都会记录一些他成长的细节,哪怕有时候一天只有一行字,字里行间也都是疼爱。张玄武很难想象平日里那么繁忙的父亲,他记事之后总是在忙工作的父亲,尽然会如此心思细腻。何时会笑了,何时会翻身了,何时会抬头,何时会爬,何时会坐。一页一页日记翻过去,仿佛上面记录的内容自带画面和声音,充满了一个小孩欢快的笑声。
他看的很慢,像在看别人的故事,又像是随着日记在回忆自己曾经的样子。当然那些样子早已在记忆中模糊,谁还能记得记事以前的事呢。但是渐渐的,他就发现有些奇怪。整个日记里,父亲很少提到母亲,那个生他的人,仿佛在出生那天之后,就再没有出现在他生活里一样。又或者,父亲在日记中完全剔除了母亲的身影。这其中必定有问题。
他飞快的翻了一些,厚厚的日记本一直从他出生,写到上七岁多。从开始的每日写,到后面慢慢变成一月记录几天,再到后面变成随笔,父亲只是很偶尔的记录一下自己的心情,和他的一些瞬间。依然是没有母亲的只言片语。
他心中充满疑惑,记忆里父母的感情一直很好,不算是如胶似漆,但也举案齐眉。父亲工作很忙,时常因为生意要应酬,母亲总是会在家里煲一锅养胃的汤,多晚都会留着灯,在沙发上等父亲。而父亲每回出差,也总是会带上母亲和他,让这对母子也随着他天南海北的增添旅行的乐趣。每次节日纪念日,父亲也会给母亲带回来礼物,有时候是一束花,有时候是一条丝巾。母亲也总会礼尚往来,有时候是一条领带,有时候是一件衬衣。
在他记忆中,父母很少有非常亲密的举动,举手投足间都满含情谊。他这样想着,突然吓一跳,“情谊”这两个字从脑海里蹦出来,说什么也有点不合时宜。没有人会形容一对夫妻充满“情谊”吧。可是看了日记,再仔细回忆过往,他曾经以为那就是爱情的感情,似乎少了什么,称作情谊更为恰当些。
日记里,从他上小学开始,父亲似乎工作更忙了,应酬更多,加班也更多。生意上各种烦心事渐渐在日记中出现。父亲的文字慢慢变得不那么坦然和轻松,取而代之的是烦躁和焦虑。父亲在日记里常常写下这样的话:“只有每每和我的小武待在一起,仿佛世间的纷扰才变得不那么重要。什么生意,什么逢场作戏,都变成过眼云烟。只有这个延续我生命的小人儿,仿佛太阳,能照亮我整个内心,让一切变得美好。”
夜已经很深了,隔壁房间的苏姐姐早已睡下。张玄武从浴室出来,就保持一个姿势在床上翻着日记本,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三个小时。当他从日记本的视线挪开时,才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僵掉了,脖子也酸了,腿也麻了。他合上日记本,倒在床上。脑海里还有无数个问号在旋转,一声声为什么不断从心底里发出。他已经无力思考,翻身按掉房间里的灯,胡乱拉一条被子裹住自己,怀里还抱着日记本,就沉沉睡去。
10
游乐场里,张玄武一手拉着父亲,一手拉着母亲,开心的走路都自带节奏。母亲看着他的眼里都带着笑,父亲则平静的走着,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张玄武指着前面的旋转木马,大声的喊着:“去坐旋转木马,快去啊!”说着拉着父母狂跑。
母亲被他拽着飞跑笑的停不下来。三个人坐上木马,父亲抱着玄武,母亲坐在旁边。音乐响起,周围的画面开始旋转、模糊,世界仿佛只剩下三个笑成花朵的脸,时光这样明媚美好。
可是转着转着,音乐还没有停止,母亲坐的那个木马上面已经空了。当他发现时,四下张望,看不到母亲的身影。而父亲的脸上依然带着笑,看着他,好像母亲就重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他慌了,问父亲:“妈妈呢?妈妈去哪了?”父亲爽朗的笑声盖住他的疑问声,让他不得不大声的喊:“妈妈!妈妈你在哪里!!”
张玄武突然惊醒。房间里还是黑漆漆的,安安静静,不知道几点了。他伸手去摸脸,凉凉的,泪水浸湿了整个脸庞,连脖子上也是。分不清是吓出的冷汗,还是眼泪。突然有种莫名的恐惧感袭来,一丝凉意从脊椎升起,蔓延整个背部,让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似乎记忆中的一切美好都暗藏着他所不知的另一面。许多记忆中童年快乐的往事都变得模糊。好像应该是快乐的,但是好像又隐隐约约掩藏着不快乐。到底是什么?
他睡不着了,也不敢再睡下去,害怕再梦到那样类似的场景。
他又一次打开灯,翻开日记本。脑子里乱哄哄。其实他也不能肯定父亲写的这些就一定是事实。但是现如今只有这样的方式能让他解开心中的谜团。
玄武,我的孩子。当我第一次看到你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的时候,我意识到,这就是我生命的延续。是我和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的延续。你那么小,熟睡的样子就像天使。当我第一次抱起你,就像抱住了全世界。我想,我要用一生去呵护你,帮助你,陪伴你,让你一生无忧。
和你相伴的每一刻,都幸福而甜蜜,我无数次感谢上天将你送来我身边,我和你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有你。为了让你和你妈妈过上富足幸福的生活,我心甘情愿投入工作,所以我陪伴你的时间慢慢变少。但是我想着,你有妈妈陪伴也足够了。
如果将来有一天,你能看到这本日记,并且看到了这里。我想你心中是否也充满了疑问,为什么我很少提到你妈妈。今天,我想告诉你,许多事,等你长大你就能明白。
你的妈妈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出自书香门第。我们是在国外上学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国外的生活并不轻松,繁重的课业,艰难的语言学习,还要打工养活自己。每一天都过的焦灼而乏味,直到遇见你妈妈。她性格文静又似乎有着巨大的能量,一颦一笑都发着光。我们在同一所学校,但是不同专业,只是很偶尔在校园中能碰到。
你妈妈很漂亮,带着十足的东方韵味,学校里很多男孩子都很喜欢,尤其是那些欧洲男孩,生来开放又浪漫。但是你妈妈不像其他大学女生,重来没有和任何追求她的男孩子约过会。她一直礼貌的婉拒其他人,保持着风雅与气度,就像一朵洁白的雪莲。
我永远不能忘记和你妈妈相识的那天,仿佛上天安排了无数次巧合,让缘分推向我们。那天的事就像电影里发生的那样,我和你妈妈就是电影的男女主角。我们巧遇,分开,又巧遇,又分开,一天之中好几次。终于我鼓起勇气向你妈妈介绍自己,她一直带着笑看着我,我的心里要开出一朵花来。当我紧张的说完自己之后,你妈妈竟然说她早已注意我很久。
你能想象吗?我和你妈妈的开始,那样有趣又浪漫。回忆那些事的现在,我内心依然激动又雀跃,一切就像回到当初。
是啊,如果能一直活在当初,人生当有多完美。可是,多么希望没有可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我无法得知。也许生活能改变许多事,改变许多人。你要相信,我心中仍然是爱你妈妈的。只是,有些事,我也无能为力。
玄武,我爱你,爱你妈妈,胜过爱自己的生命。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当你有一天发现一些事,我希望你能接受和理解。总有一天,你长大了,你会明白。
爱你的父亲
5 岁生日晚书
张玄武在日记里读到父亲写给他的信。信的后面再没有任何内容。这本日记止于此。一本日记从他出生那天,写到 5 岁生日截止。他不明白他出生后发生了什么。如果说当初的爱那么荡气回肠,那又经历了什么,让父亲都不愿再自己儿子的成长日记中提起母亲。如果说像最后那封信里说的,父亲还依然爱着母亲,那还要他接受和理解什么?发现一些事,是发现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吗?难道一个男人出轨,还有他言不由衷的原因?
张玄武合上日记本,脑袋里闹哄哄的,不知道是因为那个梦,还是这封信。天还没有亮,房间里静的出奇,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他把日记本合上,丢进床头柜抽屉里。又一头倒枕头上,沉沉的睡去。他想着,这一切,等回到张玄武正常的生活时,再去寻找答案吧。
昨天晚上,易宁苏早早的休息了,大概是因为最近没有这个小鬼帮忙,店里忙的够呛,所以累到睡着也没听见张玄武回来后还在房间里看日记。早上起来的时候,看到张玄武在床上横躺着掀掉了被子,小心的把枕头枕在他的头下,又轻轻的替他盖上被子。没有叫醒他,离开的时候还轻轻带上门,让他好好休息一下。这个大姐姐是真的将张玄武当成自己的弟弟了。
等到张玄武醒来,已经日上三竿。这一觉无梦,所以他休息的很好。顶窗的阳光洒满整个阁楼,他看了一眼放日记的床头柜抽屉,好像昨晚看的那些东西真实又虚幻。他不想再沉迷在这里,生活还要继续。还好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11
张玄武醒来,有些饿了,昨晚熬了大半夜,精神太过紧张,神经崩太紧了,完全没有注意到早已饥肠辘辘。
他快速收拾好自己,看着镜中那张稚嫩的脸,心里说:不管原因是什么,我总有一天会找到答案,但是现在要重新开始了,我只想找到回去的办法。
从阁楼下来来到二楼,今天网吧尤其安静,连灯都没有开全,一个客人也没有。平常的这个时间已经很多游戏客开始打怪升级了。
张玄武正纳闷着,易宁苏在水果吧台里冲他招手。他小跑过去,正要开口问,易宁苏冲他嘴里塞了一块刚切好的哈密瓜。伊宁苏说:“知道你要问什么,今天我们休息一天,我小舅带我们去游乐场玩一天,怎么样?”
游乐场?张玄武愣了一下,难道昨晚易宁苏进自己的梦里了?她怎么知道昨晚在梦里也去游乐场了?
他眼前出现那个响着美妙音乐的旋转木马,和一圈又一圈转动的父母的笑脸、那些欢声笑语,和母亲突然消失的自己的惊慌失措。他赶紧晃了晃脑袋,提醒自己,这只是个梦,只是个梦。
易宁苏见他愣神又摇头,问:“不想去?”
张玄武赶忙说:“不,不是,我们去吧,去哪里?”
易宁苏递给他买来的早餐,三明治和奶茶,说:“世界乐园。”
世界乐园是这里最大的游乐场,在城市东郊,距离以前父亲的工厂仅 10 分钟车程。其实他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那里,毕竟值得生意也不做了去玩一天的地方,就只有那里了。
钟叔开着车带着一个大孩子和一个小孩子,从城市的这一边,去往那一边。车里张玄武一面啃着三明治,一面想着心事。看易宁苏带着笑看他,奇怪的问:“苏姐姐,我脸上有东西?”易宁苏摇摇头。张玄武又问:“怎么早上你没叫我呢,我都睡太晚了,早知道今天要去游乐场,应该早点起来的。”
他知道一定是自己出神让易宁苏觉得奇怪了,所以故意找个话题打破沉默。
易宁苏说:“昨晚听见你回来的挺晚,半夜还有动静,一定是没休息好,当然让你多睡会咯。去游乐场还是小舅的建议呢,说你来钟爱从前也有一阵子了,还没好好休息过,所以带你去世界乐园好好放松一天。”
张玄武挺惊讶,那个不苟言笑的大叔,心思还这么细腻,不由得心里一暖。他也觉得蛮奇怪,这三天时间,他们都不问自己去了哪里,就像只是出门散步了回来一样的平常。回想自己离开之前,承诺钟叔回来就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可是实在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今天的天气非常好,晴空万里,入秋的时节刚添一丝清凉,没有盛夏的酷热,明媚的阳光落在皮肤上干爽而不灼烫。这个周六的世界乐园,居然还没有人满为患,倒不像是周末的游乐场了。
张玄武和易宁苏在世界乐园门口下车,钟叔去停车场停车了。易宁苏拉着他的手,飞跑着去售票处。张玄武喊着:“苏姐姐你慢点,也不小的人了,怎么像个小孩子,看到游乐场这么开心。”
易宁苏笑着对他说:“我 12 岁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了,你想我好容易个子超过一米五,却没有机会玩这里的游乐设施,多亏啊,今天还不全部玩回来。”
他问:“为什么 12 岁以后就不玩了呢?”
易宁苏的笑在脸上僵了一下,只有一秒,然后又立刻笑着说:“因为那时候突然就不喜欢玩了,不过现在又喜欢了。”
张玄武直觉这里面有故事,但是没有多问。自从穿越回来这个时空,这个素不相识的大姐姐对自己照顾有加,心里早已把她当成自己的姐姐。反正从小到大独享父母的爱的他,也没有机会感受过有姐姐照顾的感觉。所以有这样一个姐姐对他好,他也不愿意看到苏姐姐不开心。
排队的人不多,很快买好票,钟叔也刚好停完车。三个人进入世界乐园。
易宁苏进了乐园,真的就像个欢乐的孩子,拉着张玄武往乐园设施的地方跑去,笑着大声说:“先去玩直冲云霄!要来个刺激的!”
今天乐园的人的确很少,就排了一小会队轮到他们,两个人进去坐好带好安全围挡。钟叔在外面举着手机说:“看这里!笑!”两个人不约而同的举起剪刀手,开心的大喊:“耶!”
一轮直冲云霄下来,两个人又是大笑,又是喘气,心脏噗噗的。张玄武其实也很久很久没有来玩过了,在另一个时空,出国读大学开始,就再也没有进过游乐场。这一下,突然找回了真正童年的感觉,身体里的小宇宙好像瞬间激活。轮到他开心的拽着易宁苏在乐园里飞跑了。
玩了好几个设施之后,易宁苏看到了旋转木马,她开心的拉着张玄武就要去排队。张玄武迟疑了一下,梦里的场景又一次浮现,梦的好真实,连旋转木马都一模一样。他松开易宁苏的手,笑的有些不自然,说:“我有些渴了,我去买汽水,你去坐吧,我们男孩子都不喜欢玩这个。”
说完转身跑向钟叔,拽了拽钟叔的衣角。易宁苏说:“那好,你们别走远了,我要吃甜筒和热狗!”说完跑去排队了。
钟叔依然不苟言笑,几分严肃的样子,张玄武感觉和他有些距离。张玄武很快跑向转弯拐角处的甜品亭,认真的选了两支汽水,和一支甜筒,让老板再烤三个热狗。钟叔走过来,他递给钟叔一支汽水。钟叔说:“熟门熟路啊,以前常来?”
张玄武脱口而出:“对啊。”说完才觉不妥。他扭头瞥了一眼钟叔,看他脸上好像没有什么异样。两个人拿着食物,朝旋转木马走去。
易宁苏在旋转木马上开心的向他们挥手,张玄武举了举手里的甜筒。钟叔和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吃着热狗,喝着汽水。两个人都不说话,张玄武感到有些不自在,想要开口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只得嚼着手里的热狗,让食物填住嘴。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小武你慢点!旋转木马要排队的!”
张玄武朝声音的方向看去,是父亲和母亲,前面跑的小男孩,是另一个时空的自己。一家三口很快往排队处走去。
他长大了嘴,没想到城市那么大,连游乐场也会撞见。小时候的自己,的确很喜欢旋转木马,每一次来必玩的项目,所以连梦里都会梦见。很显然钟叔也听见了,但是因为没有看到小男孩的脸,所以并没有在意。张玄武看了看钟叔,嘴里还咬着热狗说:“钟叔,苏姐姐下来,我们去那边坐船吧。”钟叔点点头。
乐园的凝心湖在另一边,离旋转木马有一定距离。张玄武想着,不要再碰上的好。
(未完)
一段题外话:
尊敬的老师,不知道能不能看到这里。这篇没有写完的小说原本在脑海里构思的情节大概三四篇就可以写完,可以算作短篇小说吧。但是情节的发展有些出乎自己意料,不断碰到新的角色,发生新的故事,每一次更新之前似乎都无法预测今天会发生什么事。
我想这就是写故事的魅力,意犹未尽。
但是这篇故事已经断更很长一段时间了。其间有想过推翻重来,直接写一篇几千字的小小说,把我最初构思的情节表达完即可。可是有些不舍。总觉得继续下去,会很精彩的。
在漫长的写作道路上,我依然还是一个摸索着前行的新人,借此次征文的机会,希望能获得老师的指点。万分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