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月20日,从早晨7点40分到下午17时05分,历时近10个小时的生死考验,66岁的母亲终于从手术室被推出来了。手术室门打开的一刻,我揪心的看向医生身后静静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她双眼紧闭着,脸色有些灰暗,嘴里插着一根很粗的管子…看到那根管子,我揪着的心一下子被狠狠刺痛了。母亲这辈子对气味特别敏感,平常饮食,稍有异味的食物她绝对不碰,偶然尝一下不对胃口,即便很快吐出来,却常要干呕几下。而现在,全身麻醉状态下的她,却只能任由摆布了。母亲此刻一定处于极度难受痛苦的状态!以母亲刚烈的个性,要是此刻是清醒状态,她一定会不计后果的把这根劳什子拔掉,是那种一秒钟都不会耽误的决绝。我想起来,昨天晚上母亲细细的给我交待她做手术时要我注意的事,其中就有一项,只要她有意识了,就要让医生尽快把她拔掉插在嘴里的管子。当时满口答应的我,现在却只能听医生的,看着身上插满管子和仪器、还毫无知觉的母亲迅速被转移到了ICU病房,即便想近身看看都难以做到。
母亲昏迷不醒,我知道她正在鬼门关上挣扎,按照医生的说法,做完手术只是过了第一关,后面还要看她的术后恢复、身体的适应性、避免感染等等…需要一关一关的往下闯。我作为她视为依靠安慰的儿子却只能干等在外面,为她作着无济于事的祈祷。我希望医生叫我,又怕传来不愿意听到的任何消息。这一夜,我只能如此矛盾的在ICU门外坚守。
不断想起这一天的经历,几乎是数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来。八九点钟,想着母亲进入了麻醉状态,十点想着母亲的手术已经开始,十一点十二点就盼着手术结束。没想到,本以为在下午两点多三点能结束的手术,多用了整整两个多小时。
尤其下午的等待,每一秒钟都是煎熬。中午十二点左右的时候,主刀医生疲惫的走出手术室,郑重的把我和姐姐、妹妹叫到办公室,要详细给我们介绍手术的情况。看着头发染霜的主刀医生严肃的表情,我和姐姐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心中浓浓的忧虑和焦急。随着医生的介绍,我们对母亲病得如此严重真是难以置信。开胸发现母亲的心房和心室没有一个是正常状态,两个心房和右心室胀大,左心室被挤压变小,整个心脏是畸形的结构。上午的开胸手术,根据母亲心脏的情况,医生一下子同时做了四个手术。用我们通俗易懂的方式来说分别是对心房心室进行了矫正、对风湿性病变狭窄的二尖瓣膜进行切除更换、对房间隔1.6公分左右的缺损进行修补、对部分老化失能组织进行清理…主刀医生每一字句的描述,都让我心惊肉跳。因为了解了病情,下午等待止血和缝合伤口的过程,显得更加漫长难熬。
我的心在等待的每个瞬间都阵阵作痛,一阵一阵喉头发堵、泪水涌入眼眶。母亲的房间隔缺损是先天性的,换句话说她66年就靠着这么样一个残破的心脏支撑着生命,风里来雨里去,在土里刨食、生儿育女,几十年如一日,从来没有停止过操劳。
这几天不断有亲戚打来电话询问母亲的病情,他们都深深了解母亲奔波不息的人生。几乎都是安慰交代了几句,提起没想到母亲病得如此严重,之前还看到她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水,说到这些亲人们无不哽咽难言。他们的心疼牵挂,让我一次一次强忍泪水,宽慰他们别太担心。
然而作为儿子,此刻,我深深的悲恸难以言表!
母亲一辈子要强,动作麻利。她言传身教给我的理念就是别人会的自己也要会,不要动不动就求人。在村里从包粽子、做毛豆腐、腌水豆豉等风味小吃到宴席上的各色煎炒烹炸佳肴,母亲几乎是手到擒来。山田地里的活,母亲也是一把好手。家里的菜园子里,种满了四时应季的蔬菜瓜果。甚至,一些祭祀礼仪,母亲也是门清。鉴于此,母亲不仅在家里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在村子里还被四邻邀请,一年到头常常在各家奔忙。大到红白喜事主厨、节礼活动帮忙、小到替人家包粽子…都有母亲忙碌的身影。
我常常惊讶于母亲何以有如此大的能量,永远那么活力四射。在我印象里,她也经常会出现身体虚弱的情况,往往劳累过度或者有极度烦心的事,就要生一场病。一病起来,常是连下床走路都吃力,看着她说话发音都很费劲,这个时候母亲常常说她的心煽的厉害。但是,常常输几天液,甚至有时候她自己调节一下,稍微缓缓,很快就又生龙活虎起来了。谁也想不到,风风火火的母亲,却是一个心脏病患者。
正因为出乎意料,再加上母亲的心脏病病症在此之前没有太明显的表露出来,所以,一直未被发现。直到去年下半年,母亲在一段时间上山劳作之后,突然出现了身体不适,在家上楼很吃力,呼吸非常困难。等到远在西藏的妹妹休假回家带她去检查,才初步确诊是心脏出了问题,需要手术治疗,但老家当地做不了手术。
当远在他乡的我得知这个情况,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必须尽快让母亲手术治疗,同时心里无比自责,这种自责随着后来对母亲病情的逐步深入了解而一点点深入骨髓。作为家里读书最多,母亲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我虽然有一部分是工作的原因,但更主要的是主观上也没有高度重视母亲的身体健康检查。现在想来,母爱的恩重如山,我实难回报万一。
从小,我要强的母亲,风风火火的母亲,万事不求人的母亲,却给了我无尽温柔细腻的偏爱和呵护。除了被母亲给予生命和嗷嗷待哺的没有记忆的时光,在我稍有印象的幼年,母亲常常把我背在背上,一边喂猪、做饭、洗扫…忙各种家务。依稀的记忆里,母亲的背是幼年最温暖安乐窝。那时候,母亲扎着两个短短的发辫,忙活的时候发稍在我头上脸上来回轻轻扫过,那种如同轻柔抚摸的微痒,在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无可磨灭的美好印象。
再大一点就是上学了,从此走上了学成后离母亲很远很远的道路。在学习上,虽然母亲一样望子成龙,但在我印象里,母亲从来不像家里其他长辈那样严苛的要求我。甚至在初中时,有一段时间成绩下滑,我受到了父亲和几个伯伯的责问,母亲却在为我辩驳。母亲的原话记不住了,但大概的意思我一直记得,说的是凡事不能太过分的要求,还要顺其自然一些。现在想来,文化知识极为有限的母亲,却有着非凡的见识。当然,在众口一词的情况下,母亲当时的说辞,绝对是对我的溺爱。其实,现实生活中我们常反对溺爱,认为溺爱太偏执甚至不讲道理,但细细想来,真的爱恰恰体现为偏执的和不太讲道理的护持。想来,几乎每个孩子在成长的路上都受到过父母亲或多或少的溺爱吧。
有一段时间,我心里非常叛逆,总觉得母亲喜欢哥哥,对哥哥好,对我不好。心里的芥蒂像野草疯长,发展到因此跟母亲吵架。我不知道,当我肆无忌惮的冲母亲吼叫,说她偏心的时候,母亲是如何的心痛。后来我知道了,母亲对我们兄弟姐妹四人从来没有偏心。一直以来,小时候谁头疼脑热,都让她带着四处求医,很多时候还要哄着我们打针吃药;慢慢成长的路上,谁遭受了挫折失败,都让她念念在心,各自成家了,谁家日子不顺心了,她也跟着担惊受怕。要说偏心,她这辈子对自己最偏心,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以至于现在她整个心脏都到了长成一个畸形的“偏心”的程度!
在老家有句话叫“公奶心疼大孙子,爹妈心疼小儿子。”不知道这话有几分道理。在母亲心里,总感觉他认为哥哥姐姐要更成熟稳重一些,让她更放心一些吧。而我和妹妹,她则经常说我们“直门头”不会“转弯抹角”,常常不放心的给我们交待,怎么在外边跟人相处,怎么做人做事。要说这是偏爱,其实是对我和妹妹不在身边,她不能时常看到,生怕我们在外事情处理不好,日子难过的一种担忧而已。
原本以为母亲的病仅仅只是心脏房间隔缺损,到省城医院做一个穿刺修补手术就能解决问题。知道姐姐、妹妹和妹夫陪着母亲来做手术,我竟然麻木的忙于工作,觉得手术简单问题不大,不用扔下工作再去陪同,给点钱就行了。直到第一次做手术没成功,中途发现心脏有其他问题,必须要开胸手术,我才心急如焚请了假,这个时候我无比痛恨自己之前的犹豫!
在请假之前,我给母亲打了电话,我知道她希望我这个时候能在身边,我知道我不在身边她心里不踏实,电话里我能感受到她对手术的恐惧。然而,我没有想到的却是母亲在电话里却不要我来陪护她,我知道她怕影响我工作。哪怕在生死关头,母亲仍然把子女的事排在自己之前。当母亲说出让我别来的时候,那一刻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我还是忍了又忍,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我让她别担心这个时候请假影响工作,都符合政策规定,领导都同意,让我回去陪她做手术,让她别怕,有我在呢!后来姐姐告诉我,母亲知道我能来,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手术的前一天晚上我赶到了医院,见到在病床上的母亲,我有一种时光错乱的感觉,没有想到这是我坚强了一辈子,却带了一辈子心脏病而无人知晓的母亲。
晚上,母亲让我坐在床边无比认真的给我交待关于手术的事。说了一些关于她手术后醒来要注意帮她及时拔掉插在嘴里的大管子,别让把她的手脚绑得太死之类事后,母亲话锋一转,说起了万一出现意外,家里各种家务甚至她身后的事…一听这,我的心瞬间如同碎裂了一般,赶忙出声阻止了她,姐姐和妹妹、妹夫也在一旁让她不要乱说话了。母亲没再坚持说下去,只不断催我早点休息。我在母亲病床边租的小床上躺着,一夜知道母亲起来了三趟,第二天一早五点多,她就喊着姐姐帮她洗漱收拾东西,进行做手术前的相关准备。尽管提早了很多,姐姐还是顺从的起来跟着她忙碌,我也赶快起身跟着一起准备。这就是我的母亲,哪怕是到了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刻,还是这急性子!
此刻夜半,母亲在ICU里寂静无声,在走廊里守候的我,虔诚的为母亲祈祷,祝福亲爱的母亲一切顺利,早日康复!这是我新年最大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