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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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每段故事,都有一篇剧情;

每段爱情,都像动人旋律

(1)

九月的天气,燥热渐渐散去,空气中吹来一丝风,带过阵阵清凉。

大三的教室里,同学们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开学不到两星期,逻辑学的范老师就请起长假。

逻辑学难度系数不容小窥,教室里哀嚎一片。

这天下午,耳报神杨小丛兴奋地冲进教室:“各位兄弟姐妹,新来的救兵老师来啦。”

天降甘霖!四围一阵欢呼。

次日逻辑课,讲台前果真出现一名新老师。

他理着干净的短发,三十不到的年纪,鼻梁上方架一副无框眼镜,背后的目光神采奕奕。

男老师温和而简洁地向大家介绍:“我叫萧迪,接下来的逻辑课由我陪大家完成。”

在看脸的年代,有一种真理叫颜值不败,帅哥走到哪里都备受欢迎,对女同学的杀伤力更见一斑。

果然,萧老师才说一句话,底下的女生神清气爽,表情如出一辙的爱慕。

唯独唐珈禾无动于衷。

她毫不在意新老师是俊是丑,她只想做些自己的事。

乘四周无人注意,她从台板里摸出周德东的《第七感》,垫在教科书上看了起来。

总算有节课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闲,这恐怕是新老师到来的唯一好处,他对所有同学一无所知,唐珈禾终于不必担心“特殊待遇”。

由于成绩斐然,从大一那会,她就成为班中的焦点人物。这个光环带来很多麻烦,她随时会被叫起来发言,所以开个小差,比登天还难。

时来运转的感觉真不错,唐珈禾暗自窃喜。熬了这么久,总算可以苦尽甘来。她是焦点人物,回寝室后私人时间也不多,这本恐怖小说从上个月买回至今,第一章节都没看完。

(2)

杨小丛很快打听得一清二楚:萧迪,二十六岁,本地户口,法学科班,研究生刚毕业就受聘到大学任教。

初入职场的新人璞玉浑金,教学风格激情感性。过不多久,萧老师灵活多样的方式就在系里闻名遐迩。

想是爱屋及乌,全班同学对逻辑学的兴趣大幅升温。以前常有人逃范老师的课,萧老师出马,纵使倾盆大雨,教室内依然座无虚席。

因为没有代沟,大伙都愿意和他交朋友,讲台前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着一群莺莺燕燕,男生更与之称兄道弟,有事没事就去他的寝室串门。

逻辑学原本枯燥乏味,萧老师却上得有声有色,他针对问题所在列出形形色色的例题,推崇课堂探讨各抒已见,从不突击临检,也不当场发难。

而且他以传授知识为本,不打听谁好谁坏。如此几月过去,唐珈禾得以不露圭角,在教室一方安安静静地读完一本又一本精彩的小说。

在一片和气融融的氛围里,各人其乐无穷,包括唐珈禾。

岁月这般静好,心里不宁的东西可以暂时压下,能够心宽坦然地钻进书的海洋,唐珈禾甚感珍惜。

(3)

不久后的逻辑抽考成绩揭晓,唐珈禾如常排在班级第一名。

好时光有限,但凡一考试,锋芒总会毕露。

唐珈禾听到萧老师在讲台前叫她的名字,只好从角落里站起,上前领走第一名的考卷。

萧迪在记忆里努力搜寻这个亭亭玉立的女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无论询问难题还是闲聊兴趣,叽叽喳喳的女生队伍里,从未见过眼前一脸淡然的女孩。

他涌上一丝歉意,在背后叫道:“这位同学……我好像还不认识你……”

全班一阵哄笑,鼎鼎大名的唐珈禾,谁人不知何人不晓,难得有个老师,居然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唐珈禾回头,浅浅一笑:“老师,你现在认识我了。”

萧迪看她一眼,司空图《典雅》中有两句话跃入脑海——“落花无言,人淡如菊”,诗中低调静雅的风格,正适合眼前的女学生。

他在心里又默记一遍她的名字,继续发考卷。

时光的上游,冉冉飞过苍狗与海鸥,唐珈禾和萧迪照面的场景,像一管缱绻的胶卷,播着静静的默片,最后定格在一瞬间。

从那天起,唐珈禾失去在逻辑课上看小说的待遇。萧迪待她虽无特殊,难免有些碍于情面。

校园不大,两人经常遇见,迎面走来,她礼貌地喊他:“萧老师好”,他也礼貌地回她:“你好,唐珈禾。”

B

你是窗外另外一片风景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关系

(1)

女生寝室的话题以前有两样——美容护肤和淘宝特卖,随着萧迪的到来又多上一件:八卦所有和他有关的事情。

唐珈禾的下铺室友叫毛璐璐,她是杨小丛的女友,经常带来萧老师的消息在女生群中卖弄。

每晚都有其他寝室的女生蜂拥而来,一房间痴人说梦,人头攒动,围得小小的空间水泄不通。

唐珈禾被吵得头疼,实在看不进书,只好抱出笔记本电脑,连通网络登上QQ。

她在互联网上给自己取名“午夜漂流”,结识一群相处不错的网友,其中有个异性朋友叫勤蓝。

他们相识百度贴吧,因一部玄幻小说聊得相当投缘,互加QQ好友后,继续谈天说地,不亦乐乎。

两年时间不短,“午夜漂流”与“勤蓝”非常熟悉,尽管他们得知与对方在同一个城市,但从来没有见面。

勤蓝博学多闻,老成见到,有别班里浮夸聒噪的男同学。

唐珈禾久逢知己,特别喜欢和他天南地北,一聊就是整晚。

最近勤蓝工作很忙,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唐珈禾都没看到他上线。今天却意外看到对方的头像亮在QQ上,于是赶紧打招呼。

“萧老师每星期四下午都去阅览室,这可是你的好机会呀。”毛璐璐得意地对张洪说。

张洪一脸期盼:“那……我当面表白还是给他写情书?”

“当然是写情书,最好再抄首诗词,我家小丛说了,萧老师特别爱看书。”

“那我抄现代的还是古代的?”

“古代的吧,显得更有涵养。”

“那我用白信纸还是花信纸?”

“当然是白信纸,萧老师肯定欣赏成熟稳重的品味。”

  毛璐璐和张洪你一言我一语,唐珈禾实在听不下去,她和勤蓝道完再见,忍不住开口:“你们一厢情愿,也不管人家有没有女友?”

“我早打听过,萧老师目前还单着!”毛璐璐抢着说。

“万一萧老师没兴趣搞师生恋呢?”

此言一出,女生群顿时变成一口投了盐巴的锅,以毛璐璐为首,群起反驳唐珈禾的谬论。

唐珈禾本是随口一说,见一石激起千乘浪,赶紧敷衍:“好啦好啦,我说错了,你们这帮绝色佳人都有机会……”

“珈禾,你书读得好,人又长得漂亮,不如由你先去探探萧老师的口味好不好?”隔壁寝室的黄姣尖着嗓子提议。

  唐珈禾啼笑皆非:“你们难道忘了他在全班女生里最后一个认识我?”

“常言说得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毛璐璐跟着起哄。

众女觉得有理,七嘴八舌争相附和,活似一窝麻雀。

唐珈禾转转眼珠,计上心来:“逻辑学中假言推理说得好,已知前件为假,就无法判断后件真假,既然萧老师以前没注意我,那么以后或许有兴趣认识我,也或许永远不想认识我。”

一搬出煞风景的逻辑概念,满屋慷慨激昂的兴致顿时一扫而光,大家觉得没趣,渐渐散去。

唐珈禾见目的得逞,从桌上拿起脸盆和牙杯,去盥洗室洗漱。

对床的陶俪妤紧随其行,跟在她身后。

两人高中时期就是同窗,报考同一所大学,如愿分在一个寝室,依然是最好的朋友。

“萧老师已经成了大家的男神。”陶俪妤感叹。

“嗯。”唐珈禾随口应道。

“他年轻有为,知书达理,难怪女生这么迷他,你觉得呢?”

唐珈禾垂下眼睑:“是么,我倒觉得,他跟其他男生没什么分别。”

陶俪妤轻轻叹气,“这么久了,你的心里还是只有赵楠。”

听到这个名字,唐珈禾的神情立刻黯淡下来,她纤瘦的身影伫立在昏黄的灯光里,显得格外落寞。

几个女生走进来洗脸,她迅速收起表情:“我先回去了。”

“珈禾。”陶俪妤低语,“我也觉得,萧老师很优秀。”

  唐珈禾径直往前走,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任何话。

(2)

转眼临近年底,娱乐活动丰富多彩,大家把萧迪邀请进来。

校运动会。

爱情的召唤让200米的跑道出现群芳斗艳的壮观,女生个个使出吃奶的力气,向萧老师坐着的裁判台冲刺。

只有两个人留在观众席,唐珈禾不愿凑热闹,陶俪妤留下来陪她。

歌唱比赛。

因为萧老师当评委,女生们纷纷借歌传情。话筒抢来抢去,最后传到唐珈禾手里,她随便唱了一首,又把话筒还了回去。

万圣舞会。

杨小丛戴着阿凡达面具,呲牙咧嘴地将萧老师推到礼堂中间,一群形态各异的“妖魔鬼怪”从四面八方涌来。唐珈禾扎着一条旧围裙,简单打扮成灰姑娘的样子,和陶俪妤围在最外圈。

她相当静默,总是跟热闹的气氛形成鲜明的对比,因为异乎寻常的低调,反而引起萧迪的注意。

从见到唐珈禾的第一天起,萧迪就留意到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学生,不单因为出类拔萃的成绩,对方身上从容内敛的性格更引他关注。

本该轻狂张扬的年纪,为何独她老成持重,不露声色。

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缠绕成秘密,所以,她也成了一个谜。

女孩眼波幽幽,笑容淡淡,乍看上去没什么异样,可有一丝若隐若现的隐衷,还是被他发现。

这隐衷让他整个晚上左思右想,为人师表,他该怎样关心她才好?

见大伙兴致勃勃地围着萧老师说笑,陶俪妤推推唐珈禾,示意她也上去,免得站在一边显得突兀。

唐珈禾不愿成为众人议论对象,只好走了过去,站在大家身后,默默不语。

萧迪在人群中回答着各种问题,忽然看见唐珈禾过来,心里很是高兴。他灵机一动,提议所有人一起做个游戏。

他走前几步,不经意地拉起陶俪妤的手,有意跟唐珈禾隔开一个位置,然后让同学们依样围成一个圆圈席地而坐。

他微笑向大伙建议:“我们一起唱歌,然后开始传面具,歌唱完的时候,面具到谁手里,谁就站到中间来表演节目。”

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策划能力不错。唐珈禾想着,赞许地看了萧迪一眼。

她认同萧迪很优秀,只不过区别其他女生,她对萧迪的欣赏仅限好感,并不带一丝爱慕。

她只是觉得他有一种不可思议的亲切,正因为这种亲切,这些五花八门的活动,她才会参加。

万圣节在十一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她最害怕十一月。

有种人看起来水静无波,内心却充满惊涛骇浪,唐珈禾就是这种人。

优秀如她,一贯以来素处以默,只因为心灵深处潜伏一抹不为人知的暗伤,那道暗伤就是赵楠。

唐珈禾读高中时经常去陶俪妤家玩,赵楠是她的邻居,一来二回,两人很快认识。赵楠读到职高就辍了学,在一家酒吧弹吉他演唱,父亲老实巴交,母亲在他下岗的那年递了离婚申请。

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两个人因为一场意外牵了红线,是电影里的老套情节,唐珈禾在街口拦出租的时候偶遇一群醉酒的流氓,色眯眯地对她动手动脚,绝望之时,是夜班回来的赵楠救了她。

赵楠以一敌四,被打得体无完肤,但保住了唐珈禾的清白。110赶来的时候,他昏倒在地,浑身是血。

住院的那段时间,唐珈禾天天去探望,因为沟通而了解,因为了解而动心。

家徒四壁的赵楠与金枝玉叶的唐珈禾虽然相距悬殊,却爱得难舍难分。只可惜情深不寿,所有的美好因为唐珈禾父亲的阻止最终化为一场乐极生悲。

赵楠天性中的叛逆让他变得非常极端,他开始自暴自弃:蓄发、抽烟、酗酒、甚至打架。他忘却曾经约定的誓言,也放弃面对未来的希望,不久因为一场斗殴官司进了牢狱,最后病死在里面。

赵楠死于十一月的深秋,他们曾经发誓矢志不移的爱情,被现实冲刷得千疮百孔。

唐珈禾悲痛欲绝,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变得格外消沉。

她将这个惨痛的秘密锁进心里,阳光之下擦干眼泪,走在人群中,如常风平浪静。

只有晚上,那点阴暗的心事才在熄灯后如数蹦出,白天有太阳的时候,都被她藏在淡淡的笑靥后面,谁也不曾看见。

(3)

星期四的傍晚特别阴冷。

唐珈禾夹着一包东西出了宿舍楼,疾步往学校后操场的破车棚走去。

赵楠死后,每一年的11月末,她都会跑去那里偷偷为他祭奠。

破车棚很隐蔽,三年来,从未有人发现。

唐珈禾从包里抽出一叠黄纸,左手挡住风,右手掀开打火机的盖子,小心翼翼地将它们点燃。

风猎猎呼啸,闪着熊熊火焰的黄纸被吹出很长一道青烟,飘散在凄清的夜里,更显阴森诡谲。

“赵楠……”唐珈禾轻轻呢喃,一滴温热的眼泪悄悄滑落,瞬间没了影踪,就像她不为人知的伤痕。

地上的火堆从旺到弱,最后只剩点点火星,唐珈禾静静看着它们熄灭,擦去眼泪,像往常那样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唐珈禾来不及反应,那个人已经走到身前。

“你在干什么?”

声音很熟悉,夜色迷离中,她看清来人是萧迪。

惊恐迅速化为平静。

萧迪看一眼地上的灰烬,又闻到空气中呛人的烟味,他有些明白,不禁担心地说:“校园这样要记大过。”

“我知道。”唐珈禾面无表情。

“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

“对不起,不能。”唐珈禾的声音比夜风还冷。

眼前的女孩果然藏着不能说的秘密,那秘密让她很无助,也很悲伤,如果没有人帮助,那秘密就会蔓延成一种慢性自杀。

萧迪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平常无奇:“这么晚,你一个人不害怕吗?”

“不怕。”

“学校是一个温暖的集体,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能和老师说说吗?”

“老师,我想回寝室。”

“你学习不错,人也很聪明,大家都非常喜欢你,教学主任前几天还打算推荐你保研……”

“我不想保研!更不想被人喜欢!”唐珈禾低吼,她攥紧双手,看也不看萧迪,飞快地消失在没有星光的夜雾里。

唐珈禾没有要求萧迪为她保密,她甚至做好大难临头的准备。

但几天过去,一切静悄悄,无人找她麻烦。

校园很小,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还是会遇上。萧迪试着给对方一个笑容,唐珈禾把头扭开,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

为了避免尴尬,她开始绕路,这样可以减少遇到萧迪的概率。

她不会再让任何表情出现在脸上,这才是面对萧迪最好的表情。

学生与老师应该保持一定距离,她不想因为那个夜晚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变化。

不为人知的才叫秘密。这么多年,唐珈禾早已习惯独自坚守这份心事,不愿意分享,更不需要接受任何帮助。

她和陶俪妤鲜少谈论赵楠,又怎会告诉萧迪,就连网络背后的勤蓝,即使相知莫逆,话语投机,她也只对他流露开朗的那一面。

赵楠是唐珈禾不愿曝露的伤口,如一道幽谧的禁区,那里只允许她一个人静静呆着,回忆属于他们的过去。

C

那一些是非题 

总让人伤透脑筋

那一句喜欢你 

永远像少了勇气

别人都说我和你之间的关系

没有人相信只有关心

(1)

那一夜,萧迪证实了唐珈禾在心目中的与众不同。因为震撼,他在回寝室的路上思潮起伏。

从校外和老朋友聚餐回来,没走几步就看见唐珈禾,刚想和她打招呼,却发现对方神色匆匆地从身边穿过。

他觉得事有蹊跷,在她身后一路跟到旧车棚,就此目睹唐珈禾在冬夜里为赵楠凭吊。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阴阳两隔,离人撒手故去,与世长眠,把追念残忍地丢给世界上辛苦活着的人。

他叹息,每一年这么寒冷的夜晚,她都会一个人悄悄跑来这里黯然神伤。

原来这就是唐珈禾拼命藏匿的隐痛,她正当花样年华,人生的路刚刚开始,萧迪不想看她沉浸在回忆里自暴自弃。

他想伸手拉唐珈禾一把,却被她拒之门外。

女孩的倔强让他心疼。

唐珈禾那样美好的一个学生,他很想帮她找回快乐。

因为发现她的秘密,萧迪看唐珈禾的眼里多了关怀,他一直想找各种机会和她说话。

唐珈禾观察到萧迪对她的转变,无论是上课不经意的一瞥,还是下课离去前对她的回首,所有的变化都已经证明,他开始注意她。

她不想惹麻烦,更不愿被女生的唾沫淹死,她只希望好好过她的与世无争。

她突然很想勤蓝。或许只有这个老朋友的沉稳,才能让她重新找回淡然。

隔着屏幕,随你在电脑那头欢天喜地或是悲痛欲绝,因为看不见表情,大家都有安全感。

可是好几个夜晚,勤蓝总是不在线。

她感到怅然若失,点开他的头像,简单发去一句话:勤蓝,有时间的话,陪我聊聊天。

又等了好几天,勤蓝一直没有出现。

无奈之下,唐珈禾变回最初的模样,上逻辑课的时候,她低头埋在小说里,由始至终不看讲台。

萧迪谨记自己教师的身份,即使再关心唐珈禾,也保持正常界限。

下了课,在一大群女生的包围里,他亦如常离去,不忘投去离别一瞥。穿过琳琅的人群,他看见唐珈禾在熟悉的角落全神贯注,始终未曾抬头。

因为懂得而了然,所以萧迪很清楚,如果冒然跑去她的座位,无论说什么话题,都会招致流言蜚语。

这天,他跟系主任开完会下楼,迎面撞见从食堂回寝室的陶俪妤和唐珈禾。

陶俪妤礼貌询问:“萧老师,你吃晚饭了吗?”

“噢,正准备去。”萧迪随口回答,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唐珈禾脸上移。

“今天食堂的菜可丰盛了,有茄汁虾,有清蒸鱼,有……” 陶俪妤还没说完,他就看见唐珈禾扭过头,一个人飞快地往前走。

他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拦在她面前,哑声问:“我那么可怕?”

    唐珈禾一震,但是很快,那双眼睛就恢复平静,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老师,你在说什么?”

    萧迪对她的伪装感到有些生气,但顾忌陶俪妤在场,只好说:“我去办公室,正好和你们同路。”

    他故意走在唐珈禾的身边,不时看她,她也看他。

    他们并肩走着,各自心事重重。要不是陶俪妤在,萧迪和唐珈禾的身影从背后看上去,像一对闹别扭的情侣。

(2)

“你们怎么回事?”才进宿舍楼,陶俪妤就拉住唐珈禾问。

“什么?”

“你和萧老师的关系。”

“什么关系?”

“你看到他慌什么?”

“我没有。”

“刚才为什么一个人先走?”

“站着冷。”

“珈禾,我们做了六年同学,你觉得这个理由能唬我?”

唐珈禾有些烦躁:“我上楼去了。”

“上一次在食堂吃午饭,毛璐璐刚招手叫萧老师过来,你站起来就走。前几天去图书馆的路上,我告诉你萧老师在操场上打篮球,你二话不说就拉着我绕道……你不觉得你很反常?”

“我不想看见他。”

“为什么不想看见他?萧老师这么沉稳一个人,居然拦在你面前说出那样的话……你们两个要不是吵架了,就是恋爱了。”

“都不是。”唐珈禾的声音很轻,却很冷,“我说过,在我眼里,他和其他男生没什么分别。”

“那萧老师怎么会对你……”

“他看见我在车棚给赵楠烧纸。”

  陶俪妤大吃一惊:“我想,不完全是因为这件事,他才对你另眼相看吧。或许,很早之前,他对你就不仅仅是老师对同学的照顾了……不过,你看他的眼神,好像也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

“似乎有点来电。” 陶俪妤叹了口气,“萧老师真的很不错……赵楠死了三年多……你难道一辈子都要活在思念里……”

“我不想继续这种无聊的话题!”唐珈禾眉头一蹙,冷冷打断,转身往前走。

“珈禾!”陶俪妤在身后叫。

“别再乱猜,我和萧老师绝不可能!”唐珈禾的声音穿过刺骨的冬夜,有深不见底的冷漠。

一进寝室,她迫不及待翻出笔记本电脑登录QQ,看到勤蓝在半小时前发来一句话:漂流,好久不见,有时间的话,我也想和你聊聊。

勤蓝终于出现,可是好不容易等到,又不小心错过。

她只好给勤蓝留言:星期四下午两点,我不去选修课,你要是有空,我们好好聊聊。

第二天就收到勤蓝的回复:不见不散。

唐珈禾牢牢记着和勤蓝约定的日子,却忘了给陶俪妤买生日礼物,作为赔罪,星期三晚上,她单独请陶俪妤去校外的小酒吧庆生。

酒吧气氛低迷,在Blues哀婉的熏陶下,很容易勾起伤心事。

起初,两人各点了一杯果汁,接着唐珈禾点了一杯名叫“玛格丽特”的鸡尾酒,然后又点了一杯叫“日落”的,一杯接一杯,喝了很多杯,最后醉得不省人事,在回寝室的路上吐得昏天黑地。

第二天,唐珈禾觉得浑身无力,走一步便天旋地转,陶俪妤只能替她为上午的逻辑课请假,她挥挥手,反正也不想见到萧迪。

中午陶俪妤送来一碗清粥,唐珈禾没吃几口连连反胃。她怕自己睡过去,眯了一会便撑着爬起来,靠着床昏昏沉沉地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膝盖上,登录QQ等勤蓝出现。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唐珈禾打了一个寒颤,胃里一阵痉挛,忍不住恶心欲吐。

就在这个时候,QQ响起一阵清脆的滴滴声,有消息在闪烁,勤蓝出现了。

唐珈禾几乎热泪盈眶,她抖抖索索给勤蓝打字:你终于来了。

勤蓝问她:漂流,发生什么事?

唐珈禾流下眼泪:心情不好,想和你说说话。

勤蓝:怎么了?

唐珈禾擦泪:除了寝室唯一的好友,我从来不和别人交流。

勤蓝:为什么不和别人交流?

唐珈禾:我习惯保持距离。

勤蓝:我记得你向我抱怨过,老师和同学都把你当“百事通”。

唐珈禾:他们都被我骗了,我根本不是好学生,逻辑老师告诉我教学主任想保送我读研,被我拒绝了。

这句话发出去很久,那端的勤蓝开始沉默。只剩头像亮着,代表着他依然在线。

一阵头晕袭来,唐珈禾昏沉沉继续打字:勤蓝,我有个秘密,所以阴暗又孤僻。

勤蓝:什么秘密?我方便知道吗?

唐珈禾:我认识一个男生,他叫赵楠,三年前,他与人打架进了监狱,然后病死在里面,连道别都来不及说,就扔下我走了。

勤蓝:他离开后,你就一直沉浸在过去?

唐珈禾:我忘不了他。

勤蓝:漂流,人生有很多是非题,虽然伤透脑筋,但必须靠自己去判断。

唐珈禾:我已经分不出对错。

勤蓝:聪明的人懂得接受事实,你只是不愿面对。

唐珈禾:勤蓝,你永远这样理智?

勤蓝:再理智的人也会遇到困惑,其实这段时间我的心情不太好,但生活不能只凭心情,如果这样,人人都变成赵楠,悲剧就会发生更多。

唐珈禾:谢谢你听我发牢骚,你说这段时间心情不好,我能帮你吗?

勤蓝:只要你好,我就会好。

又是一阵眩晕袭来,唐珈禾使劲捶了捶脑袋。

受宿醉作祟,酒精催化,她整个人飘飘然而恍恍惚。

情绪一旦脱缰,手指便跟着失控,在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下,唐珈禾记得自己又对勤蓝说了一大堆奇怪的句子,里面有赵楠,有陶俪妤,好像还有萧迪。

勤蓝在网络那头一直陪着她,回话沉稳而贴心。唐珈禾的头越来越痛,耳朵嗡嗡乱鸣。

她的眼睛渐渐迷离,甚至想不起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不知不觉睡着,再醒来的时候,笔记本自动休眠,勤蓝已经下线。

(3)

唐珈禾猜想自己非常失态,回看那个下午的聊天记录,秘密泄露得所剩无几。

幸好勤蓝只出现在网络,如果走进现实世界,她一定会挖个地洞钻下去。

她认真打了一长段话给勤蓝道歉,第二天就收到对方的回复:你好些没有。

从电脑那头传来的关怀温暖而真诚,这让唐珈禾很触动,很久没有人这样关心她,素未谋面的勤蓝果然与众不同。

从那以后,勤蓝几乎天天在线,他告诉唐珈禾虽然时间不多,但总会上来聊天。

有了勤蓝的劝导,唐珈禾的心情阴转多云,尽管她在心里并没有忘记赵楠,却学会勇敢审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每当软弱作祟,她都会想起勤蓝说过的那句话:人生有很多是非题,虽然伤透脑筋,但必须靠自己去判断。

曾经沧海,幸福未央,和赵楠懵懂的爱情如梦一场,或许只有遗忘,希望才会盛开在下一个黎明。

唐珈禾开始努力,仿佛破茧的蝴蝶,在回忆和现实里不停挣扎,不停前进。

她和同学聊天,和室友开玩笑,就连对待萧迪的态度也明显缓和许多,却依然维持着适当的距离。

这天晚上,她和勤蓝聊着天,毛璐璐和张洪大呼小叫地从外面走进来。

“你的情报根本不准啊!”张洪气呼呼地埋怨道,“你说萧老师每星期四下午都会去阅览室,我等到天黑,他都没有出现。”

“不可能吧?”

“真的,从上个月开始,他总是很忙的样子,我今天问过你家杨小丛,他说萧老师很久没和他们一起打球了。”

“不会真交女朋友了吧?”毛璐璐哈哈大笑,“只有恋爱的人时间才会特别少……”

“赶快找你家杨小丛帮我打听打听!”张洪狠狠推了一下毛璐璐,两人嬉笑着闹作一团。

唐珈禾一边微笑看着她们,一边给勤蓝打字:寝室里真热闹。

勤蓝问:大家在聊什么?

唐珈禾告诉他:女生们暗恋逻辑老师,他来了之后,寝室里每天都很吵。

勤蓝:你们的逻辑老师真受欢迎。

唐珈禾:他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确实是一个优秀的老师。

勤蓝:以后你有心事的时候,可以找他聊聊。

唐珈禾:我不想被人麻烦,也不想麻烦人。

没等勤蓝回话,唐珈禾又感叹:室友们其实挺可爱的,以前我把自己的心门锁上了,所以看不见。

    勤蓝:漂流,你进步不少。

    唐珈禾:多亏有你的帮助。

    发出这句话以后,勤蓝忽然沉默,或许有什么事忙去了,唐珈禾并没有在意,以前聊天的时候,这种情况时有发生,不足为奇。

    她起身倒了杯热水,坐下的时候,看见勤蓝回话:漂流,如果我不仅仅存在于网络,你还愿意接受我的帮助吗?

    唐珈禾笑了:这话像恐怖片,我胆小,千万别吓我。

    勤蓝:我不希望你因为保护自己,而只在网络里真实,有句话,我很想讲,却永远少了勇气。

    唐珈禾:什么话?

    勤蓝:希望有一天,我能当面告诉你。

    唐珈禾惊喜:你是说……我们可能会见面?

    她一直盯着屏幕,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等着下一句发来的消息,却看到对方的头像几秒种后变为灰色,勤蓝下线了。

    唐珈禾反复琢磨勤蓝最后说的几句话,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有些恍惚,勤蓝一向直指人心,怎么今天也变得含蓄起来。

她又有些害怕,如果勤蓝从网络走进现实,她没有把握依然能够对他这样坦白。

毛璐璐和张洪还在嬉闹着,唐珈禾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

寒假过后,天气乍暖回春,班级举办踏青郊游。

唐珈禾留在寝室,想跟勤蓝聊天,可是两次下来都意外落空,第三次只好陪陶俪妤一起参加,发现队伍里竟然少了众星捧月的萧迪。

“萧老师没来?”唐珈禾扫一眼车上的女生,“她们岂不是要伤心死了?”

“说也奇怪,前两次你没来的时候他都在,这一次你参加,他却缺席了。”陶俪妤靠过来小声说,“他每次都在队伍里看来看去,一定在找你。”

“别开玩笑!”唐珈禾嗔怪。

“你宁愿依赖网上的勤蓝,都不愿意相信现实里的萧迪。”

“勤蓝和我是朋友,跟萧迪不一样。”

“那萧迪是什么?”

“他是老师……” 唐珈禾叹气,无端想起勤蓝说的那句“我不希望你因为保护自己,而只在网络里真实”的话。

  当知了在树上叫不停的时候,大三学期临近尾声,全班的逻辑学在本年度完美落幕。放假前,大家簇拥着萧老师拍照留念。

陶俪妤看唐珈禾仍然站在一边,忍不住推她:“你不打算过去和他道声别吗?”

“过会吧。”

“一会他要走了。”

两人正说着话,萧迪忽然穿过人群,径直朝她走来。

“你不准备跟我说些什么吗?”他高大的身形挡在唐珈禾身前,眉头微蹙。

同学们一个个瞪大眼睛。

  “萧老师,你教得很好。”唐珈禾的声音淡若清风。

“唐珈禾,你是个优秀的学生,只要敞开心扉,大家都很喜欢你。”

“谢谢老师,我记住了。”

“我希望不仅做你的老师,更能成为你的朋友。”

  唐珈禾浅浅一笑,就像最初遇见萧迪时淡然的模样:“校园不是很大,我们还没有毕业,老师有事,还是可以找到我。”

  萧迪也笑了,笑得那样苦涩,苦涩到她的心忽然跟着一起苦涩起来。

然后,她听见他幽幽地说:“我知道,不管怎样,我总还能在网上找到你,对吗,漂流?”

  这个亲切的称呼让唐珈禾浑身一颤,霎那间,脑中电光火石闪过许多温暖的画面。

  漂流,如果我不仅仅存在于网络,你还愿意接受我的帮助吗?

  很熟悉的一句话,唐珈禾什么都明白了。

  眼前的萧迪跟勤蓝的聊天头像重叠在一起。

  似乎不太真实,却又那么真实。

  过往画面一幅幅切换。

她颤抖着问:“勤蓝说,他不希望我因为保护自己,而只在网络里真实,所以有句话他很想讲,却永远少了勇气。那句话,你能替他告诉我吗?”

  唐珈禾看着萧迪,萧迪也看着唐珈禾。

他们静静站在两端,彼此的眼睛因为疼痛,渐渐变得模糊。

尾声

  午夜漂流上线的时候,看到勤蓝给她留了这样一段话。

“漂流,我曾经答应你,只要你好,我就会好。

为了你好,勤蓝可以天天出现。为了你好,萧迪可以星期四下午不去阅览室。为了你好,我愿意每个周末参加郊游的队伍。可惜不知道,什么时候做萧迪,什么时候做勤蓝。

勤蓝曾经告诉你:人生有很多是非题,虽然伤透脑筋,但必须靠自己去判断。其实萧迪也有一句话:别人都说我和你之间的关系,没有人相信只有关心。

时光的上游,冉冉飞过苍狗与海鸥。

唐珈禾想起他和萧迪第一次照面的场景,就像一管缱绻的胶卷,播着静静的默片,最后定格在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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