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5回|判词与歌曲解读( 中 )

【正册判词之二】贾元春

画: 一张弓,弓上挂着一个香橼。

(画中画的似乎与宫闱事有关,因为“弓 ” 可谓 “宫”。“ 橼 ” 可谐 “元”。)

•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            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梦归。

这一首是写贾元春的。

①  二十年来辨是非 一一  这是说元春的年龄到了二十岁(大概是她入宫的年纪)时,已经很通达人情世事了。

②  榴花开处照宫闱 一一  以石榴花所开之处使宫闱生色,喻元春被选入凤藻宫封为贤德妃,荣耀一时,像石榴花盛开时一般红火,(石榴花古代又叫榴火)同时,榴花盛开,也暗示着还未结果,可能暗示贾元春并无子嗣。

③  三春争及初春景一一  “ 三春  ”,春季的三个月,暗指迎春、探春、惜春。 “ 初春”  一一指元春。“ 争及 ”,怎及。意思是元春的三个姝妹都不及她荣华富贵。

④ 虎兔相逢大梦归 一一 说元春之死。 “虎兔相逢  ” 原意不明,后人理解颇多争议 。第一种观点认为虎象征皇帝,兔象征元春,以此说明元春在君王身边无非是 “ 悲险一生”(脂砚斋语); 第二种观点认为,这句是写贾元春的死亡时间 。元春死于“ 寅年卯月”; 第三种观点认为, “ 虎兔相逢 ” 暗指元春死于康熙六十一年(壬寅)和雍正元年(癸卯)交接的时候。也有人认为此句为 “虎兕相逢”虎和兕(犀牛 )都是凶猛的动物,有可能暗示元春死于两派政治势力的恶斗之中。

脂批点出元妃之死也与贾家之败、黛玉之死一样,“ 乃通部书之大过节、 大关键 ”。

不过,在现存的后四十回续书中,这种成为“ 大过节 ”  “大关键 ” 的转折作用并没有加以表现。相反的,续书倒通过元春之死称功颂德一番,说什么因为 “ 圣眷隆重, 身体发福 ” 才 “ 多痰 ” 致疾,很太平地死在凤藻里了,仿佛她的死也足以显示皇恩浩荡似的。

【恨无常】 ( 元春 )

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

眼睁睁,把万事全拋。

荡悠悠,芳魂销耗。

望家乡,路远山高。

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

儿命已入黄泉,

天伦呵, 须要退步抽身早!

贾府在四大家族中居于首位,是因为它财富最多,权势最大。而这又因为它有确保这种显贵地位的大靠山 一一 贾元春,世代勋臣的贾府因为她而又成了皇亲国戚。所以,小说的前半部就围绕着元春 “才选凤藻”、 加封 “ 贤德妃 ”  和 “ 省亲 ” 等情节,竭力铺写贾府“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

但是, “ 豪华虽足羡,离别却难堪。博得虚名在,谁人识苦甘?” 试看元春回家省亲在私室与亲人相聚的一幕,在荣华的背后便可见骨肉生离的惨状。(18回 )

那元春说一句哭一句,把皇宫大内说成是 “ 终无意趣 ” 的 “ 不得见人的去处 ” ,完全像从一个幽闭囚禁她的地方出来一样。曹雪芹有力的笔触,揭出了贾府令人钦羡的荣华对元春这样的贵族女子来说就是深渊,她不得不为此付出丧失自由的代价。

但是,这一切还不过是后来情节发展的铺垫。省亲之后,元春回宫似乎是生离死别;她丧失的不只是自由,还有她的生命。

因而,曹雪芹写元春省亲绝不仅仅写繁华,他更写出了繁华中的哀伤,写元春显贵所带来的贾府盛况,也是为了预示后来她的死是庇荫着贾府的大树的摧倒,为贾府事败、抄没后的凄惨景况作了反衬。

(只有富贵与幻灭同时经历过的人,体验过的人,才会同时看到这两样东西。)

元妃所制灯谜

① 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            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

      谜底: 爆竹  ( 暗示荣华的转瞬即逝 )

贾元春

【正册判词之三】 贾探春

画:  两个人放风筝,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状。

•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未世运偏消。              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这一首是写  贾探春  的。

①  才自精明志自高 一一  小说中说 “ 探春精细处不让凤姐 ” ( 55 回 ),又写她想有一番作为。

② 生于末世运偏消 一一  说探春终于走向末遂,才能无从施展,是因为这个封建大家庭已到了末世的缘故。

③  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一一清明节江边涕泪相送,当是说家人送探春出海远嫁。册子上所画的船中女子即探春。画中的放风筝是象征有去无回,所谓 “  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 (22回探春所制灯谜一一 风筝)    “ 千里东风一梦遥”  是说天长路远,梦魂难度,不能与家人相见,与我们现在读到的探春嫁后又回娘家探亲不同。

【分骨肉】探春春

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

探春和她的母亲

探春是贾政的女儿,宝玉的妹妹,她的母亲是赵姨娘,一个丫头出生的妾。因为卑微的出身,赵姨娘似乎总是愤愤不平,嫉妒他人,总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把这委屈转化成报复他人的恶毒语言和行为,连自己亲生的女儿探春也不例外。

探春浑名“ 玫瑰花  ” ,她在思想性格上与同是庶出的姐姐 “ 二木头” 迎春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探春聪明、大气,极力想摆脱母亲出身卑贱的牵连,她努力为自己的生命开创出不同于母亲的格局。她处世公正不徇私,曾经在短时间代理王熙凤管理家务,有条不紊,兴利除弊,展现了她精明干练的管理才能。

在探春的意识深处,她的母亲和出身是她最大的痛苦。因而她区分主仆尊卑的等级观特别深固,对身为小妾又极无教养的生母赵姨娘轻蔑厌恶、冷酷无情。

她把自己的尊严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抄检大观园时,在探春看来, “ 引出这等丑态”  比什么都严重,她  “  命众丫鬟秉烛开门而待 ” ,只许别人搜自己的箱柜,不许动一下她丫头的东西,并且说到做到,绝无回旋余地,这也是为了在奴婢前竭力维护作主子的威信与尊言。 “  心内没有成算的 ” 王善宝家的不懂得这一点,动手动脚,所以当场挨了一记巴掌。

探春对贾府面临大厦将顷的危局颇有感触,她想用 “ 兴利除弊 ”  的微小改革来挽回这个封建大家庭的颓势,但这只能是心劳日拙,无济于事。

•  探春所制灯谜谜

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          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

谜底 →风筝  (  暗示她日后远嫁  )


【  正册判词之四 】史湘云

画:    几缕飞云,一湾逝水。

• 富贵又何为 ? 襁褓之间父母违。                    转眼吊斜晖,  湘江水逝云飞。

这一首是写史湘云的。

①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 一一史湘云从小失去了父母,由亲戚抚养,因而“ 金陵世勋史侯家 ” 的富贵对她来说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违,丧失,死去。

②  转眼吊斜晖 一一 吊,对景伤感。斜晖,徬晚的太阳。这句即所谓  “ 夕阳无险好,只是近黄 ” 的意思,好景不长,丈大可能早卒。

③  湘江水逝楚云飞  一一  诗句中藏 “湘云” 两字,点其名。同时,湘江又是峨皇、女英二妃哭舜之处。所以,这一句和画中 “几缕飞云,一湾逝水  ”  似乎都是喻夫妻幸福生活的短暂。

史湘云的不幸遭遇主要还在八十回以后。根据这个曲子和脂砚斋评注中提供零星材料,史湘云后来和一个颇有侠气的贵族公子卫若兰结婚,婚后生活还比较美满。但好景不长,不久夫君早逝,她因而寂寞憔悴。

【乐中悲 】湘云

襁褓中,父母叹双亡。

湘云醉卧,

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

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

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

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

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

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

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

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根据 《乐中悲 》一曲来看,史湘云婚后寡居,贫困终老的可能性大些,因为她的婚姻是先有了 “ 才貌 仙郎 ”  她自己也以为能 “ 博得个地久天长  ”  丈夫去后她的结局就应该是 “ 云散高唐,水涸湘江”  了,再婚对她来说是没有道理的。

至于传说有的续写本中宝钗早卒,宝玉沦为役卒,史湘云沦为乞丐,最后与宝玉结为夫妻,这并不符合曹雪芹本来的写作计划,乃附会 第三十一回  “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 ”  的回目而产生。

31回写宝玉失落之金麒麟 (他原为湘云也有一个而要来准备送给她的 )恰巧被湘云拾到,而湘云的丫鬟正与小姐谈论着“ 雌雄”    “ 阴阳 ” 之理,说:“ 可分出阴阳来了!” 借这些细节暗示此物将来与湘云的婚姻有关。

这初看起来倒也确是很像“ 伏 ” 湘云与宝玉的有“ 缘”, 况且与“金玉姻缘 ” 之说也合。黛玉也曾为此而起过疑,对宝玉说了些讽刺的话。其实,宝玉只是无意中充当了中间人的角色,就像袭人与蒋玉菡之 “ 缘 ” 是通过他的传带交换了彼此的汗巾子差不多。

史湘云是曹雪芹怀着诗情画意,浓墨重彩地着力塑造的一个人物,读者一闭上眼睛,这个就活蹦乱跳地出现: 身着男装,大说大笑; 风流倜傥,不拘小节; 诗思敏锐,才情超逸; 说话 “咬舌” ,把 “ 二哥哥 ” 叫作 “爱哥哥  ” ……  这是一个富有浪漫色彩的、令人喜爱的人物。

【 经典情节 】憨湘云醉眠芍药茵

湘云醉眠的美,作者用了一个“ 憨 ” 字来概括。 憨者,天真纯朴也。美的本来面目直露无疑。此回写尽湘云的襟怀坦荡、 开朗豪爽、不拘小节、天真烂漫、才情卓越。

史湘云的旷达不是一种出世孤傲,而是一种入世的情趣,趁兴时大块吃肉,忘形时挥拳拇战,偶尔男儿装扮,白日里佻达洒脱,顾盼间神彩飞扬。她既无视高低贵贱,又不拘于男女之别,与人相交、 一片本色、 无功利之心。

史湘云是诸姐妹中活得最明白的人。

史湘云


(一)珍爱

湘云是个真正懂爱的人。她珍爱自己的生命,珍爱自己的快乐,珍爱每一个有意义的时刻,珍爱朋友也珍爱亲人。比起红楼女儿的爱情来,她的真爱显得越发的博大而纯洁。

她爱着大观园中的姐姐妹妹,也爱着“ 爱哥哥” ,她爱着疼她、怜她的贾母,爱着那些从小和她一起玩大的地位低下的丫鬟们。她同情并且关心着自怜自艾的林黛玉,这份心肠是其它人中不多见的。她还会将自己带来的小礼物一样样地亲自送到那几个小丫鬟们的手中,连丫鬟们都知道她送的东西其实在贾府中 “ 算不得什么 ”  难得的是她那份心。她不会如其它人那样将人分为几等,她的主子下人的观念是最轻的,对上她不惧怕不媚俗,对下她不嘲笑不欺负,在这大观园中是不是也是独一无二的呢?

珍爱别人说明她是善良的,但在这同时她更加的会珍爱自己。她的生命生来原本是极为高贵的,应该一如元春、宝钗一样受极宠之爱,可是她生来却是不幸的,父母早亡无人真心疼爱,她的生命在那个家庭中就变得轻如草芥一般。可她自己很珍视自己的生命,尊重自己的人格。她能做贾府中由下人们来做的手工,可是她一直是乐观的。她在笑对生命。

(  二  )侠气

其实湘云给我最初的感觉是“ 侠气” 和“ 男儿气”,很像武侠小说中人。虽然书中对她也有醉卧芍药的描写,可总觉得她应该和柳湘莲一样仗剑江湖,做个江湖儿女才是最合适的。

想到湘云总是会先想到她在芦雪庵啖肉食腥,才会想起她的锦心绣口,在那个特定的场所,在那个特定的时刻,黛玉的清高让人觉得假假的,而她才 “ 是真名士自风流 ” ,她的大笑、她的开心、她的诗意纵横让人觉得古时文人雅士相也不过如此罢了。同时,也有几分楚留香仗剑天下,令狐冲笑傲江湖的风采,让人觉得她活得真实、活得尽兴、活得天然。

她虽然对自己的命运很乐观,很能适应,但是对眼中见到的不平事却不能熟视无睹。黛玉笑她  “  你充什么荆轲、 聂政 ”,就是希望天下人公正和平地生活,虽然她做不到,但是她的心却一直这样努力着。

( 三 ) 简单

读红楼读湘云时总是最开心的,有时候她就是个透明的人儿,一切都是简单的,她的想法不经大脑脱口而出,她的爱与恨更是直接的表达出来。她的简单成就了她的智慧,也让她变得格外可爱。

“ 返璞归真”,说的就是湘云吧,简单却并不是粗线条,并不是愚顽。最简单的往往是最丰富的最长久的。多留些空白给自己,多留些空白给他人,一切在繁杂中生活着的人如果走向了简单那才是最幸福的。 而湘云的也是一样,大观园中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而活,宝钗为了自己的将来,黛玉为了自己的爱情,凤姐为了贾府的权势,探春为了家族的兴衰,而湘云为了什么呢? 她只是过着快乐一天是一天的日子,时时想着能不能多给别人些开心。她用心教香菱学诗,耐心为黛玉开导,甚至于贾家中大小的下人都对这个不是主子的主人另眼相看。

她活得简单,因简而明,因明而乐。

因为她可以幸福地度过她生命中有过的每一个快乐的日子,在快乐的时候不去想那些多余的不快乐,这样当不快乐到来的时候她才可以坦然地接受,因为很多的一生毕竟有过很多的快乐,比黛玉多、比宝钗多得多的快乐。

史湘云英气豪爽,但终究丈夫早逝,落得和李纨相似的命运。

看判词和红楼梦曲,常常让我们心生悲悯。人生最大的学习是,你不敢轻易嘲笑任何一种命运,因为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福祸都在旦夕之间。

判词中让我们看到了作者的悲悯,他提醒着众人,谨慎惜福。

<  风铃整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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