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馆寒砧,孤城画角,一派秋声入寥廓。东归燕从海上去,南来雁向沙头落。楚台风,庾楼月,宛如昨。 无奈被些名利缚,无奈被他情担阁。可惜风流总闲却。当初谩留华表语,而今误我秦楼约。梦阑时,酒醒后,思量着。
谩[ màn ]轻蔑,没有礼貌:~骂。[ mán ]欺骗;蒙蔽。
词的上片以写景为主,是一篇凄清哀婉的秋声赋,一幅岑寂冷隽的秋光图。旅舍客馆本已令羁身异乡的客子心中抑郁,而砧上的捣衣之声表明天时渐寒,已是“寒衣处处催刀尺”的时分了。古人有秋夜捣衣、远寄边人的习俗,因而寒砧上的捣衣之声便成了离愁别恨的象征。“孤城画角”则是以城头角声来状秋声萧条。画角是古代军中的乐器,其音哀厉清越,高亢动人,在诗人笔下常作为悲凉之声来描写。“孤城画角”四字便唤起了人们对空旷寥阔的异乡秋色的联想。下面接着说:“一派秋声人寥廓”,“一派”本应修饰秋色、秋景,而借以形容秋声,正道出了秋声的悠远哀长,给人以空间的广度感,“入寥廓”的“入”字更将无形的声音写活了。开头三句以极凝练的笔墨绘写秋声,它不同于欧阳修《秋声赋》里描绘的自然肃杀之气,而完全是人为的声响。寒砧、画角的背后自有捣衣人与吹角人在,所以这里的秋声,也纯然是愁人客子耳际心头的秋声。
“华表语”用了《搜神后记》中的故事:辽东人丁令威学仙得道,化鹤归来,落在城门华表柱上,唱道:“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来归。城廓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这里的“华表语”就指“去家来归”云云。“秦”本指妇女的居处,汉乐府《陌上桑》中说:“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秦氏即为美貌坚贞的女子罗敷的居处。李白的《忆秦娥》中说:“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也以秦楼为思妇伤别之处。因而此处的“秦约”显系男女私约。这里王安石表面上写的是思念昔日欢会,空负情人期约。其实是借以抒发自己对政治的厌倦之情,对无羁无绊生活的留恋与向往。因而这几句可视为美人香草式的比兴,其意义远在一般的怀恋旧情之外,故《蓼园词选》中说此词“意致清迥,然有出尘之想”。词意至此也已发挥殆尽。
梦和酒,令人浑浑噩噩,暂时忘却了心头的烦乱。然而梦终究要做完,酒也有醒时。一旦梦回酒醒,那忧思离恨岂不是更深地噬人心胸吗?这里的梦和酒也不单纯是指实在的梦和酒。人生本是一场大梦,《庄子.齐物论》上说只有从梦中醒来的人才知道原先是梦。而世情浑沌,众人皆醉,只有备受艰苦如屈原才自知独醒。因而,此处的“梦阑酒醒”正可视为作者历尽沧桑后的憬然反悟。
纵观全词,作者用了虚实相间的手法,如“别馆寒砧,孤城画角”只是泛写秋声,未必是他一时一地的见闻。“楚台风”、“庾楼月”借前人典故道出昔日风情,但也只是虚写,不必究其何事何人。“华表语”、“秦楼约”写得若即若离,未知何语何约。总之,此词意在表达作者的一种情感,写来空灵回荡,真如空中之色,镜中之像,然情意真挚,恻恻动人。这正是词这一艺术所特有的表现手段与意象境界。王安石的诗中不乏功名误身、及时隐退的感叹,如:“少狂喜文章,颇复好功名;稍知古人心,始欲老蚕耕。”(《少狂喜文章》)又如:“归欤今可矣,何以长人为?”(《中书偶成》)其实都与此词的主旨相同,但写得质直畅达,与词中空灵婉曲的表现方法迥然有别,这也正是宋诗与宋词在表现方法上的区别之一吧。
(此文转载,略有删减,原作者:王镇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