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等下也抓紧时间做做作业,开学还得摸底考呢”陶锦一边对着镜子打腮红,一边对正在客厅看电视的儿子嘱咐道,“对了,等你爸午觉醒了,让他把衣服收一收。”
“恩,知道啦。”儿子靠在沙发上,将脚搁在几案上。他回头看了陶锦一眼,随口问道:“妈,这都快一个钟头了,你怎么还不出门啊?”
陶锦今年刚过四十岁,鹅蛋脸,眼睛明亮有神,依稀可见年轻时清秀姣好的面容,是本市一家三甲医院的护士长。
由于早些年工作性质需要三班倒,而且经常忙得到下午两三点一抬眼,才惊觉自己午饭没吃,有时医闹来袭,更是被折腾的头晕眼花。细纹逐渐爬上了脸庞,黄褐斑也逐年增多,昔日眉清目秀的容颜已经难觅踪迹。
丈夫目前在一家外企做主管,收入尚可。双方父母都还健在,不需要他们费心照顾。自己一家三口住在中环附近的二室一厅中,房子贷款去年已经还清了,今年家里还准备购置一辆车。
儿子在普通的公办中学上学,即将升入初一,成绩中等偏上,球类跑步都很擅长。虽然也有青春期的叛逆,会跟父母顶嘴赌气,会偶尔翘补习班跟同学一起参加漫展,但是总体是个让家长省心的孩子。
整个家庭都在轨道上正常的运作,有条不紊地前进着。
“快了快了。”陶锦最后在脖子上喷了几下香水,对着镜子照了照,总觉得还有哪里不满意,又补了下口红和睫毛膏。
终于,拿起包准备出门了。
02
陶锦来到高中同学聚会的地点——新帆大酒店。
这是一家市内非常有名的五星级酒店,以精品海鲜为特色,色香味俱佳,消费颇高。陶锦走近酒店后,看见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大厅,觉得高跟鞋踩在大理石上的声音可以拨动人的心弦,她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等走进包房,大家基本已经到齐了。
“小锦!”不远处,一个女的站了起来,激动得向她招手,“小锦,过来坐。”
陶锦一时没能认出,只好脑海中不断回忆。听称呼,应该是高中时较为亲密的朋友,只见眼前这人披肩中发,画着精致的妆容,脸上光洁细腻,走进了才能看到些许细纹。看这眉眼似乎有点像苏棠,陶锦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是我!”苏棠笑着露出了梨涡,“这是褚安,这是郝琦。真是高考后就各奔东西,再也没有见过了,想当初我们四个可是焦不离孟呢!”
确实如此啊。当初四人下课凑一块儿,吃饭在一桌,放学一路走,感情非常要好。陶锦学习比较用功,成为四人中提供作业的那一个;苏棠长得漂亮,追求者不断,她总将收到的零食礼物分给大家;郝琦钢琴弹得很好,校园表演总是出风头;褚安各方面都相对不起眼一些,但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后来毕业后,各自奔赴大江南北,通讯技术又不发达,搬家的搬家,这才失去了联系。
二十多年再相聚,陶锦的兴奋也难以掩饰,赶忙和大家寒暄起来,与苏棠她们紧挨着坐下来。
晚餐正式开始后,大家碰完杯,开始三五个凑一块儿聊了起来。
“现在代购生意还好做吗?”苏棠问褚安。
“还行吧,还是主要靠淘宝和微信,已经有一些固定的客源了。”
“那一个月收入还挺可观的吧?”
“竞争已经比以前激烈多了,海关也查的更严了,不过这生意没什么成本,靠着在日本的亲戚采购发货,一个月差不多挣个一两万吧。”褚安笑了起来,她手机确实忙碌得很,时不时亮起。
苏棠露出羡慕的表情,对陶锦和郝琦说:“你们看吧,还是在街道上班舒服,工作清闲能搞搞副业。”
陶锦听到这里,不由得想到自己在医院忙得跟陀螺似的,有时忙起来上厕所都得小跑,每年还有各种考评需要挑灯夜战,每个月才一万出头,从前事事不如自己的褚安拿着主副两业双份工资,轻轻松松竟然是自己的两倍,当下心里就不是滋味。
褚安端起红酒抿了一口,对苏棠笑道:“你还说我呢,你自己不是更舒服?都不用为工作烦心,逛逛街,旅旅游,家务还有保姆,难怪保养得这么好。”
苏棠也轻轻笑了笑。她本就明眸皓齿又保养得非常好,看着只有三十出头,无名指上戴着一颗硕大的钻戒,一身名牌衣物和包包,一看就价值不菲,陶锦只觉得她整个人都洋溢着神采。
“原来是靠老公养着,难怪呢。”陶锦暗暗想着。苏棠高中时成绩基本都是倒数,高考也确实落榜了,没有一技之长,现在却是风生水起,过着高品质,安逸从容的生活,这下陶锦心里的天平严重失衡了。
但又想到自己,从前容貌也不比苏棠逊色多少,还全力一搏杀出重围,过了高考那这座独木桥,怎么就嫁了个普通人呢?害的自己现在还不得不在医院一线折腾。
“郝琦,那你呢?现在在哪里工作?”
“我在初中做音乐老师。”郝琦一直没怎么说话,见话题到自己身上来了,这才放下筷子,回答道。
陶锦骤然觉得郝琦明显接地气多了,跟她一样是编制内的工作,拿着不高不低的工资,虽然音乐老师比护士长要轻松,但好得护士长也算是个小领导,郝琦才是她的同类人啊。陶锦不自觉地将座位往郝琦这边挪了挪,开始私下攀谈起来。
两人渐渐聊得热络了,从毕业后的工作变迁,聊到与老公婆婆的相处之道,后来不知不觉聊到了孩子的教育。
“你家孩子现在在哪儿上学?什么时候咱们带孩子出来一起玩吧?”陶锦问道。
“他刚进了尚宁中学。最近可能不行,他去德国参加青少年钢琴大赛了,要下个月才能回来。”
“我女儿正巧在尚宁中学国际部,你孩子是几班的?”听到“尚宁中学”几个字,褚安也凑了过来向郝琦问到。
尚宁中学是全市最好的初中之一,入学考试难度很大,同时又看重孩子的特长和所获奖项,入学门槛可谓非常高。国际部入学难度虽然低了些,但进行外教双语教学,学费令人瞠目。
郝琦和褚安因为孩子的共同点开始聊了起来,同时郝琦孩子的优秀又让陶锦有些眼热了,没有了想继续与她交流的欲望。自己的孩子学习普通,进了对口的中学,运动勉强算是他的特长吧,但在运动上也没有建树,简直有没值得一提的地方。
陶锦看着周围的同学,感觉自己是游离在他们世界之外的人。这些人要么事业有成,要么家庭美满,要么教育有佳,而自己根本就是个误入其间的普通人。明明自己当初不比任何人差,怎么就变得一无是处了呢?
后面的时间对她来说,度日如年。熬到聚会散去,用尽了她全部的耐心。
03
陶锦满心疲惫回到了家,关门的声音都感觉比平时重。
她放下包,看见儿子和老公在客厅里看球赛,两人一脸投入,不时地发出或惋惜或紧张的喊声,两人被电视映射出来的光笼罩着,旁若无人。
陶锦一看,怒气就突然莫名的往上涌。她上前一步直接将电视机关了。“你怎么就知道看电视?作业不用做吗?”
“我刚刚开始看啊!下午做了好一会儿作业了都!”儿子被突然一吼,觉得有些委屈,声音也大了起来,眉头紧锁,看向陶锦的眼神也带着些不满。
“才做一会儿作业就又看电视!不用复习吗?我同学的儿子比你小一岁,人家不仅是尚宁中学的,还去国外参加国际钢琴比赛!你看看你,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一见儿子跟自己顶嘴,陶锦更是怒火中烧,劈头盖脸地将责备砸向儿子。
“现在暑假嘛,小孩难得放松一下...”老公拉了拉陶锦,想打个圆场。
谁知话还没说完,就被陶锦打断:“我那些同学的老公跟你差不多岁数的,起码已经是企业中层了,你还是个小主管。周末就知道睡觉看球,难怪教出来的儿子跟你一样不上进!”
老公听了这突如其来的指摘,顿时也板起脸来,一场争吵在所难免。
屋子内的空气压抑到了极点。
04
“下周三晚上有空吗?咱们四个再聚一聚?”苏棠电话中说道。
“我下周三需要值班,恐怕不行。”陶锦想都没想,立马找了个借口进行拒绝。
“那也没关系,你看看下周哪几天有空?我们可以根据你的时间来。”
最后约定了周日,陶锦觉得一阵心累,又要听三个人生赢家的侃侃而谈,沦为她们的陪衬和听众,连推都推不掉,心下恨不得把电话另一端的苏棠的嘴给堵上。
陶锦心头被同学会压着,午饭时分不由得跟一个同事抱怨了几句。“那你也买套新衣服,光鲜亮丽地去不就得了。”同事头也没抬,脱口而出说道。
这句顺嘴话却点醒了陶锦。
在商场采购“装备”时,陶锦看中了一件黑色欧根纱连衣裙,不仅显瘦显高,还特别娴静文雅,既时尚又知性,她自己非常满意。但是一看价格,又犹豫了,这时微信弹出消息,褚安将她们四人组了一个群,并发了一个表情,随后苏棠也回了一个。等陶锦再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下意识地刷卡结账了。
准备离开商场的时候,陶锦在一楼品牌包专卖店的橱窗中看见了一个红色的包,经典样式中掺入了年轻的元素,就连背带和装饰都很符合陶锦的心意。“这条连衣裙确实需要一个好包来配啊。”陶锦这么想着,又一咬牙买下了这款奢侈品。
等真正出商场的时候,陶锦连鞋子,耳环,潘多拉手链也一并搞定了。
随着同学会的日子临近了,陶锦觉得自己脸上的皱纹和黄褐斑越发的明显,她暗自懊恼着,怎么把这么重要的“脸”给忘了!随后她又在美容院做了两个最贵也最见效的项目。
万事俱备之时,陶锦竟然开始隐隐期待着同学会的到来。
05
当天陶锦为了不影响自己精心修饰的妆容,特地打的去了约定的地方。进店和她们碰面前,还先去了这层商场的厕所最后进行了下打理,仿佛要确定每根刘海都在应该的位置上。
果然她一坐下,褚安就不住口地说到:“小锦这件衣服好漂亮,搭配得又好,很适合你的气质。面色也比上次见面好多了呢。”
郝琦也附和了一声,这样的场面让陶锦生出了一些错觉,此时此刻,自己跟她们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已经生活在她刻意塑造的世界之中了。她不会提到的是,这个月超出她还款能力的信用卡账单。
“叮铃铃”电话铃响了,褚安看了一眼,便起身去接电话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表情较之前有些严肃,她说:“不好意思,有点代购生意上的事情。”
“安安这生意真是好啊,你还没到的时候,已经接了两个了。”苏棠笑着对陶锦说到。
褚安也跟着笑了笑。真是看人挑担不吃力啊,刚才那个电话是客户的投诉电话,已经将近一个月了还没有收到货,给了个差评不说,还在淘宝上点了投诉,可是先是断货,后来又被海关扣了,褚安自己也没有办法。
做代购看着不费吹灰之力赚钱,但实际有隔三差五被莫名怀疑是高仿的一言难尽,收到各色差评时的有口难辩,还有被海关扣押需要三天两头往返海关补税的辛酸往事,与顾客的诸多纠葛和心酸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她当然不会说这些抱怨的话,这样岂不是显得自己为了钱苦苦挣扎,送女儿上尚宁国际部成了打肿脸充胖子了吗?
她回过神来,将话题引向郝琦:“你儿子钢琴比赛怎么样了?”
郝琦好似没想到话题突然转向了自己,楞了一下,说到:“已经比完了,拿了第三名。”语气中仍透着难掩的兴奋。
“第三名也已经很不错了,毕竟是国际比赛嘛。”听到郝琦的儿子没有拿到第一名,陶锦竟觉得有些高兴,毕竟到时中考自招,第一名和第三名还是有些许差距的。不过确实在国际大赛上拿到名次已经难能可贵了,想到了自己儿子,陶锦又心中酸了起来。“小家伙肯定很高兴吧?”
“是啊。”这句比刚才那句“拿了第三名”明显冷淡了许多。
郝琦内心泛起了苦涩,因为她根本没法与儿子分享获奖的喜悦。儿子从小就对钢琴充满了抗拒,先是哭闹不肯练习,但是郝琦非常坚持,后来被郝琦打怕了,儿子甚至偷偷离家出走过,差点找不回来。
虽然现在对钢琴的态度有些改善,但是儿子对郝琦充满了畏惧,不太与她亲近,就连这次去德国也选择让爸爸特地请假陪他,而不是放暑假休息在家的郝琦。
而且听到尚宁中学的人总是不住口的夸赞,谁能知道她陪着儿子从小辗转于各个补习班之间,牺牲掉自己所有的业余时间,陪太子读书,默写英语,乐器考级。对外还总得说:“我们都不太管,是小孩自己自觉。”当真累得慌。
“小锦这衣服哪里买的?”苏棠孩子还小,插不上话,就顺势将话题引回了陶锦。
“结婚纪念日要到了,老公送的。”陶锦下意识地说了谎。
果然又引来了大家艳羡的感慨。“没有啦,肯定不如苏棠的老公,什么都给苏棠最好的。”陶锦脸上有些烫,但为了面子,只能豁出去了。
苏棠吸了吸杯中的饮料,笑颜如花,算是默认了。
但苏棠的内心却在拼命嫉妒着陶锦。谁能想到,她已经将近四个月没有见到她丈夫了。她丈夫的风流史就苏棠所知,已经换过五六个了。如果要问苏棠为什么不离婚,很简单,她没有任何在社会生存的技能,相反,她甚至时刻处在丈夫提出离婚的恐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