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次和Y见面是在半个月前的火车站。一月蹲在行李箱的一侧刷手机,他穿过人头攒动的站前广场走到一月面前,温柔地喊她名字。一月抬起头,冲他笑,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就像以前的每一次那样。
假期早已开始,他们都已经回到家乡好一阵儿了,但却都默契地没提再见面的事情。
想来也是如此,前情旧爱的每次相见,曾许诺的过往和惨烈的分手都像极了巴掌,倒不如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可那天Y却心血来潮,发来消息问,你在哪。一月愣了一下,回复说刚到火车站,等会儿就准备进站了。心里却突然懊悔自己没有多停留一段时间,想着这阔别三年的再次相见,怕又是要无限期延长了。
他却说,我也在。
一月要回学校处理一些事情,而他要去魔都接一个朋友。
那么巧。有时候人生真的会有一些刚刚好的时刻,它们总是在你濒临绝望的关头适时出现,让你没出息的说出那一句,其实我也舍不得。
他说,告诉我你的具体位置,我去找你。
一月却心生怯意,苦笑着回复,不了吧,我不太想见你。
Y有点无奈,平常相隔一千多公里,现在离得那么近,你都不愿意见我一面吗。
一月暗想,既然如此想见面,那回来那么久都不曾找过我又是为何呢,却在迟疑了一秒后,发过去自己的位置。
他们真的是很久没见了,可见了面谁都没有说那一句,好久不见。你看,这么多年,从相爱到分开,再到许久不联系的现在,他们一直都那么默契。
离检票尚有一段时间,他们并肩坐在候车室,他递过来一瓶青橘口味的水溶。
难为了他,还记得那么清楚,一月想。
他们并没有像许久不见的老友一样彼此寒暄,Y还是和从前一样寡言,反倒是一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其实这两年来,在时光的打磨下她着实安静内敛了许多,早就不再是曾经那个跳脱的话唠少女了。
但一月害怕。
她怕一旦没了交流,尴尬的沉默会让周围的空气像凝结了一样可怕。梅特林克说过,在不能共享沉默的两个人之间,任何言辞都无法使他们的灵魂发生沟通。
他们也曾有过相对沉默却不尴尬的好时光啊,但光阴流转到如今,于他们而言,早已物不是,人也非。
Y一直安静地听一月讲话,然后突然捏了捏一月的脸,轻声叹气,你瘦了好多啊。一月愣了一下,笑着回他,你以前不是老嫌弃我太胖吗。内心却蓦地泛起一阵酸楚。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喜欢走好远一段路去城市最西侧的公园。一月总是嚷嚷着累,走一半便不愿意再走。每每这时,他都会好脾气地蹲下身让她趴上去,然后一边背着她一边说,太重了,你该减肥了。可那时候,每天晚自习后给一月送饭,节假日带一月奔赴各种美食排档的,分明也是他。
分开后的这几年里,一月从十八岁长到二十一岁,脸上的婴儿肥逐渐褪去,加上节食跑步,成功步入瘦子行列。她收获了许多人或艳羡或赞赏的目光,却再也没有遇到让她心甘情愿跳上他的背的人。
可他却没变。还是喜欢穿浅色的衣服,留干净利落的寸头,说话不急不缓,总是好脾气地笑着,让人第一眼就想起“谦谦公子,温润如玉”这句话。
九百多天过去了,他还是让一月心动的样子。
分开以来,一月会在很多时候想起Y,倒不是刻意,但也不算不经意。在新的城市,她一个人坐公交穿过大大小小的街道,一个人在做完兼职的深夜跑过一段没有路灯的小道,一个人面对生活偶尔的恶意;回到家乡,她一个人去走他们曾经走过无数次的开满合欢花的小巷,一个人去吃他最喜欢的梅子味鸡排,一个人去喜欢的饮吧点上一杯梅子可乐却忍不住想再要一杯红茶。在孤身一人陷入回忆的漩涡抽不出身来的很多时候,她都想打电话给他,但最后她都忍住了。
《山河故人》里说,每个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生活,大抵是如此吧。
他离开后的日子里,一月不断地告诫自己,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
八点五十分,Y的列车开始检票,一月。继续在候车室候车,他拉着箱子走向月台的那一刻,巨大的失落感如潮水般袭来,几近把她吞噬。
一月突然想起一句话,“那一刻你心里有场海啸,可你静静站着,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一月知道,失落过后,一切都会平静如常,他们早已有了各自的生活轨道,关于未来的计划里也不再有对方。你看,他的列车已经驶向南方,过不了多久,一月也要踏上自己那列北上的火车了。
那时候一月总是喜欢盘着腿坐在书店的地板上看书,他打完球后匆匆赶到,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温柔地喊她的名字,然后她抬起头,冲他笑,你终于来了,我的腿好麻啊。两年后的站前广场,旧景重现,心动一如往昔,一月只是抬头看他,笑的粲然,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可是,一月后来在日记里写,偷偷告诉你,那一秒,我的腿,真的好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