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产阶级,大多从事脑力劳动,或技术基础的体力劳动,主要靠工资及薪金谋生,一般受过良好教育,具有专业知识和较强的职业能力及相应的家庭消费能力;有一定的闲暇,追求生活质量,对其劳动、工作对象一般也拥有一定的管理权和支配权。中产阶级的资产在20万-30万。
——摘自《百度百科:中产阶级》
中产阶级就是我这样的,知足则平庸,不知足则无奈。
——小张
一、逐梦上海滩
“到了北京才知道官小,到了上海才知道钱少。”
很多人听过这句话,也说过这句话,一直梦想在上海滩大施一番拳脚的小张也不例外。但是上海究竟有多有钱,上海的有钱人都是哪些人,他们身价多少,我如何才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他用了将近十年的时间也没有参悟透彻。
小张是我同学,2011年来到上海读研,就读于上海交通大学。为了考上上海交大,他还复读了一年,第一年初试过了但分数太低,刚刚压线,复试挂了。记得还在大学的时候,当时我们在安徽马鞍山,都没有去过上海,他成绩好,几乎每次都是专业第一,全院前三,在我们看来,很多名牌大学是随意选的,但是像本学科内数一数二的清华上交,自我感觉难度很大。
我有次随口问了句:“为什么一定要报上海交大?”
其实我当时的重点是“为什么去上海,而不是为什么去交大?”问完之后,我脑海中马上浮现出发哥的许文强形象:身着黑色风衣,颈披白色围巾,头戴礼帽,嘴叼雪茄。
他想了一会,估计当时和我想的差不多,也随口来了句:
“因为我要称霸上海滩!”
我很能理解他的想法,其实我觉得我们这个年纪的人,看着《上海滩》长大的,又没去过上海,对那里总是有憧憬的,谁不知道上海是中国最大的城市呢,但凡心里有点野心,总想着去大上海历练历练,不说飞黄腾达,至少也是见见世面。说实话自己都想去,可是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
其实我觉得小张也不是能“称霸上海滩”的人,他心里应该也清楚——他的性格不适合。他的性格比较内向,不是那种在交际场合能说上话的人,但是他和比较熟的人还是能相处得很好的,尤其是我们一个宿舍的,倒是经常能一起学,一起玩。
但是吧,也不是说性格内向就一定不会成功,这个很难说,他很聪明,也很勤奋,学习能力很强,这点是毋庸置疑的,这种人潜力很大,未来的发展如何谁也说不准。
记得刚进大学的时候,大家刚脱离高三那段痛苦黑暗的时光,踏入一个没有班主任和父母管束的环境,很多人都不约而同选择了一种休闲娱乐方式,那就是泡网吧,有的甚至包夜上网。他基本没怎么去过网吧,每次大家结伴去经过他的宿舍时,都能看到他在看书——不过后来他说是在看《故事会》。当时觉得这是个书呆子,到了大学还在守着高中时的那一套,甚至对这种人嗤之以鼻。后来我们搬到一个宿舍,随着不断地了解,才发现他其实并不是完全的书呆子,只不过不善于交际,尤其是和陌生人;但是一旦混熟了,他还是很好相处的,对人真诚热情,很多人考试前都是跟着他一起上自习,甚至打印店的习题答案都是他写出来的,考前那一个星期的突击让很多人由不及格上升为及格,由拿不到奖学金上升到拿个小奖学金,这多多少少有他的功劳。
他或许不能“称霸上海滩”,但以他的能力应该可以在上海混得很舒服。
二、初来乍到
2010年,第一次坐地铁的小张略显紧张,为了表现得自然点,他像其他人一样低头玩手机。可是出站的时候他蒙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是把地铁票插进闸机,有些人是刷一下,当然后来他明白了那是地铁单程票和交通卡的区别。所以现在每次当他看到那些背着大包小包的打工者,在出站口拿着单程票犹豫不决时,那茫然的脸和他当时如出一辙,总是忍不住唏嘘感慨一番。
他在上海交大读研,这自然是人人羡慕的,但这几年不能算真正的在上海生活,因为学校像一个温暖的家把学生保护起来,单独在社会上的时间很少,很难体会这座大城市的真正魅力。
期间我们聚过几次,聊了下近况,像调侃似的问他:“你现在还像大学时那样拼命吗,还拿特等奖学金吗?”
他苦笑着:“现在能及格就不错了,感觉没心思学习了,那些课都难得一B。”
“一B”是南京附近的口语,表示“非常”、“很”之类的程度,在马鞍山上大学的时候传开的,大家经常挂在嘴边。
“你以前不是成绩最好的吗,怎么现在学不进去了?”我们都很惊诧,他竟然会觉得课程难。
“谁知道,就是不想学了。”
但我估计和他谈恋爱也有一定关系,他不知怎的谈了个重庆的女朋友,大专生,想想就不怎么靠谱,无论是家庭、教育背景、距离等方面,没有一个算是门当户对的。当然,恋爱是人家在谈,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也没用。后来的结局也是注定的——他们分了,不知道什么原因。
别人看来,小张确实是没有上大学时那么努力了,小张自己心里也明白,的确如此。上大学时几乎从未有过的翘课、迟到、抄袭在读研时是家常便饭,他记得有人跟他说过:
“现在是上研究生了,学习没那么重要了,不要再像大学那样拼命了,这里不看重那个。”
对于这样的无稽之谈他竟然觉得有点道理。
宿舍里人手一本笔记本电脑,他实在受不了就问家里要了2000块钱买了一本二手的戴尔笔记本,没课的时候就窝在宿舍里看电影玩游戏。
在上思想政治课的时候,他清楚记得老师的一番话:“很多学生是刚来上海,建议你们周末的时候多去市里看看,别总宅在宿舍里。上海的魅力需要你们自己去体会,很多外国人看到陆家嘴的高楼大厦觉得中国已经是发达国家,可是当他们看到上海郊区竟然还有种地的,盖的土房子,很难想象这是同一个城市。所以你们多出去看看,能看到不一样的上海。”
这句话他当时只是记住了,觉得很有意思,几年后的今天,他才深有体会:同样是上海,不同地方真是天差地别。
毕业季找工作的时候,小张拿了两个offer,一个是福州的,月薪1万;还有个是上海的,年薪16万。他纠结了很久,他问过福建的同学,1万一个月在福州可以过得很滋润,而在上海则只能勉强维持温饱。
他打电话给父母问问他们的意见。
“福建那边不会天天刮台风吧?”
“怎么就找到两个?没有别的了吗?”
……
“还是上海吧,当时来不就是准备留在这的吗。”
嗯,父母在那边说了很多,只有这句话说到小张的心坎里,当初是为什么来的,不就是为了“称霸上海滩”吗。
有人说当你向别人征求选择意见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当初一心想要报考上海交通大学,甚至不惜复读一年,我一定要留在这里,小张心里一定是如此决绝。
工资不高,可以慢慢来,前提是要留在上海,只要留下来,一切皆有可能。
或许不是人人这么想,小张记得很清楚,与他同宿舍的一个同学小梁面临和他差不多同样的选择,他也拿到两个offer,一个上海的小公司,一个南京的一家研究所,或许是惺惺相惜,那天晚上他们谈了很久。
小梁:“我是工作后再来读的研,今年已经三十多了,爸妈想让我去南京,他们说研究所工作稳定,提供住宿,甚至在买房时提供优惠,不像上海压力那么大。”
小张:“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父母的观点只供参考,决定权不还是在你手中吗?”
同学:“我是想留在上海的,工作了几年后再考上海的研究生,目的就是为了留在上海,不然我为什么这么辛苦考上海交大呢?可是上海的offer是个小公司,工资也不高,应该比较累,不知道有没有前途。”
小张看得出来,他很纠结,甚至比当时自己还要纠结。
小张:“如果你真想留下来,第一份工作可以作为你的跳板,工资、前途都可以自己创造,而且应届毕业生才能落户,如果你在南京工作两三年再回来,是落不了户的,那也没有回来的必要了。”
小梁:“我也这么想过,可是爸妈那边还是希望我去南京的研究所,你知道,我年龄大了,父母也老了,有时候他们想法很保守,但是又不能不听。”
小张:“听从你自己的内心吧,我也曾像你现在这样面临选择,但是我最终听从了自己的内心。”
小张太明白他现在的心情了,跟当时自己的境遇简直如出一辙,但是他不能替别人做选择,谁的路谁自己走。
这应该是大部分考上海学校的学生的想法,毕业后可以留在上海,拥有上海户口,成为“新上海人”。因此大家毕业找工作的时候首先是倾向于找上海的工作,实在没有合适的再考虑外地的,况且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也并非易事。小张父母刚开始还以为,像这种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找工作的时候各家公司排成一排,然后学生过去随便挑呢,就像他们在菜场买菜一样。
小张的研究生生涯确实过得不怎样:
学习上没有好好努力,只是勉强没有挂科,勉强拿了个不需要交学费的二等奖学金,而他毕业后的第二年研究生入学都不需要交学费了。
那场不被人看好的恋爱果然在研三的时候分了,对他来说那场拖着毫无结果的爱情,这样也许是种解脱。
最后的毕业答辩高分通过,就在他坐等毕业的时候,他先前不幸抽中的大论文市盲审结果出来了,审稿人说他没有小论文,不能毕业,而就在第三天他的小论文被录用的通知就下来了——他就这样被延期了三个月毕业。
但好歹他最终也毕业了,找到了工作,拿到了上海户口。
三、工作在上海
要想生活在上海,必然首先要工作在上海。
“上海是个大城市,遍地是钱。”小张很小的时候,他那在上海打工的老舅回来跟他们炫耀。
他带回了一些玩意,令小张印象最深的就是一幅灯火辉煌不夜城的挂历,川流不息的车辆经过虚化处理,呈现出流光溢彩的景象。
年幼的他无法想象晚上天不黑是怎样的场景,毕竟农村大部分超过9点睡觉都很少了,晚上从家向外一眼望去漆黑一片。从那时起对上海便有了憧憬,但他并不羡慕他老舅,因为他十六七岁闯荡上海,因为贪玩,到现在也没有混出个名堂。
上海确实遍地是钱,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去赚了。
你道上海压力大,高峰期人挤人,贫富差距大,外地人受歧视,可为何每年涌入上海的人仍如潮水般,不减反增。
其实小张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或许从名牌大学毕业,再找到一份工作留在上海,这种方式显得更体面些,但实际上和那些备着大包小包甚至挑着扁担的外来打工者并无本质区别,都是来打工的。
小张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不太大的国企做金融领域的程序员,算是个体面的工作,朝九晚五,工资不高不低,对于刚应届毕业生来说性价比很高。
都说人生的第一份工作至关重要,因为它决定了你未来的走向。小张很认同这句话,随着工作年限的增加越来越认同。可是有多少刚踏入社会的人清楚自己到底该干什么呢?就算你清楚了,你就一定能拿到这个行业某家公司的offer吗?就算你拿到了offer,虽然行业是你喜欢的,但公司不是你喜欢的你又会怎样?又有多少人是干一行爱一行而不是爱一行干一行?所以对于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在一个工资低但是自己喜欢的工作和一个工资高但不那么厌恶的工作面前,是否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小张的选择似乎没那么纠结——他在上海只拿到这一个offer。
这份工作其实比想象得要好,刚开始月薪只有6000多,但等到发年终奖的时候才发现这其实是一家年薪制的企业,年终奖是工资的一部分,而不是像其他公司把年终奖作为一种福利。现在很多国企这么做,不管是出于什么考虑,可能是合理避税,也可能是减少员工跳槽,因为年中跳槽是没有年终奖的,相当于少了一半的工资。
不管怎样,第一份工作还是养得活自己的,尤其是过了第一个年发了年终奖之后,还能存下不少钱。
从大学校园迈入社会了,便和其他大部分工作的人一样,起早贪黑,为了不管是理想还是肚子而努力。
小张正式入职前还在公司实习过一段时间,从公司到学校,地铁单程2小时,不算从宿舍走出校门的时间——学校实在太大了以至于这段时间都不能忽略。 就这样每天4个小时花在路上,4个小时足够他从老家那个小县城到省城一个来回。
那时年轻,精力也旺盛,不觉得有什么,但谁都希望住处能离公司近一些。毕业后他在离公司四公里多的地方租的房子,尴尬的距离,走路太久,坐车不方便。
起初,小张8点起床,待洗漱完毕,8点20出门,包子铺买点早餐,边走边吃,走个7、8分钟到一处公交站台。一般情况下,第1、2班公交是挤不上去的,只能等到第3、4班的时候拼命往里钻,或者运气好点的话被后面的人硬挤进去,这是个体力活。
“Paked like sardines”,这是上学时学过的一句英语俚语,也是经常能在文章中看到的一句比喻,说是公交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样。
小张以前不知道沙丁鱼罐头啥样,后来看了图片,觉得形容得还挺贴切,公交车就是一个大的罐头盒子,只不过沙丁鱼是横躺着在里面,人是竖着站着,还是沙丁鱼舒服。
当你的脸被挤到贴着车窗玻璃的时候,什么理想、人生、体面、尊严都被抛诸脑后,你心里唯一想的就是早点到站下车。
想要在大城市生活,挤公交地铁是大部分人必须经历的。
小张其实刚开始工作时并没有想太多,几乎是5点准时下班,路上不堵车的话甚至5点半就可以到家,这时在随便吃点零食或者楼下吃个沙县小吃,然后大把的时间都是宅在屋里。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半年左右,他开始意识到下班比领导走得早是一多么不明智的事,同时职场上的一件套路也逐渐明晰起来。
和同事说话不像和同学说话那样毫无顾忌,因为你不知道谁会在背后捅你一刀;和领导汇报工作时,不要说那么多过程,领导只关心结果;主动点,不是等你当上领导了才决定干那么多的活,而是因为你干那么多活所以才有可能混到那个位置。
小张不是个能在职场呼风唤雨的人,他就是那种很踏实勤奋的,一个团队里“沙僧”的角色,任劳任怨,能吃苦耐劳,与世无争。
其实很多人都是这样,可能刚开始怀有一腔热血,希望几年内干出点名堂,当上总经理,走上人生巅峰,但这样的人比较少。大部分是起初满腔热血,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野心和斗志也随风逝去,最终很平庸地过完一辈子。
三年前有次我和他聊天,那时我刚跳槽。
“为啥跳槽,那家不是挺爽的吗,又不累?”小张问我。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一家国企控股的子公司,说起来也算是小张给我找的,因为这家公司当时是在交大做宣讲,我那天正好去别家面试,他去代我笔试的。
“工资不高,熬资历,还要从一线干起。我现在天天跟在师傅后面给机器上油,你敢信吗?”我很无奈地说道。
“我这也是,领导层大部分都是女的,可见公司是有多安逸。不过工资性价比倒是挺高,适合养老,好多女的过来怀孕。”小张当时说的时候甚至有点自豪,“有人说,工作好不好,看看你周围工作了七八年的同事,看看他们的状态是不是你想要的,你就知道好不好了。”
我表示赞同:“对,我周围七八年了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感觉没前途。”
没想到三年后他要跳槽的时候,我们俩几乎把先前的对话反过来演绎了一番。 “你们公司不是挺好的吗,不累福利又好,不像我当时虽然不累但是工资低啊。”我很疑惑。
“工作了三年,我看了下那些工作了七八年的同事,我发现我正在变成他们,他们可能工资不低,但只是个普通员工,没什么地位。”
我想,他心里可能还是野心未泯。
他平时喜欢写写东西,我看过他发表在《新民晚报》上的一篇文章,虽然那时在学校时写的,当时就看出他的野心勃勃。
其中有一段描述:
“说实话,我不是个自甘平庸的人。我崇拜亚历山大那征服欧、亚、非三大洲的睥睨天下的野心,佩服叶卡捷琳娜二世那活到两百岁征服欧洲的狂妄,敬畏拿破仑将阿尔卑斯山踩在脚下的那种霸气。我不希望将来的生活平淡无味,我要名要利,要我的人生轰轰烈烈。”
他继续说道:“换个环境看看,有没有什么突破,准备去个小公司,应该机会更多些。”
我说:“小公司累啊,靠谱吗?你现在朝九晚五多爽,工资还不低,其实小公司工资高都是时间换来的。”
“话是这样,但是我现在做项目,其实也挺累,还没有加班费。”小张很无奈地说道。
我知道这只是个借口,他应该已经决定了。
“新公司在哪呢?”
“陆家嘴。”
四、陆家嘴之梦
陆家嘴是个什么地方呢,小张包括很多人脑海里第一印象肯定就是三个字:高大上。
做金融的,谁不梦想着能去陆家嘴,毕竟那是一个神一般的存在。仿佛在陆家嘴上班,就比在外环外的郊区上班高上一等。
然而现实总是无情地给予那些整天抱有幻想的人以痛击。小张第一天上班,就搞得非常狼狈。
他去过公司面试几次,离家比先前的公司要近一些,但第一天上班,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和往常一样时间出门。
他在郊区买了房,出门方式自然和原来不一样。
先是骑着电动车从家去地铁站,这段路程基本不会受影响,比开车快的多,十分钟到地铁站。他有次坐公交等了半个小时堵了半个小时,比走路去地铁站还要久。
接着便是坐上他觉得最挤的16号线(似乎每个人都偏向于认为自己家门口坐的那班地铁最挤)。先是在站外排个5分钟左右的蛇形队才能进站,来到站台,早已是里三层外三层,站台小人多,大家也就不排队了,就都在门口堵着,也不管什么先下后上。来一辆车最多只能上去3、4个人,再等另一辆,小张最多一次等了4辆车才挤上去。
这两段路基本和原来一样,再次换乘的时候,是同一号线但是方向不同,原来是往郊区,现在是往市区。
他没想到的是往市区上班的人比郊区的要多的多,他在换乘的时候竟然也是等了2班才赶上去。而且不幸的是,老天仿佛知道他是第一天上班,故意和他作对。车开了没多久,就听见车厢喇叭里传来:“由于前方线路拥堵,本次列车因故将稍做停留,请乘客们耐心等待,谢谢。”就这样,这辆车走走停停,5站路用了半个多小时才到。
出了站,已经是8点55分,他只好向公司狂奔。由于穿着西装皮鞋,跑起来十分别扭,总感觉迈不开腿。等到他气喘吁吁到达公司的时候,已经是9点3分,好在迟到5分钟内不算迟到。
这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的一天的一个缩影。上海有2000多万人口,上班族至少几百万吧,这一幕每天都在几百万人身上重复上演着。
来到陆家嘴,真的就“高大上”了吗?小张时常在想这个问题。
如果现在还在郊区上班,他完全可以开车去上班,而在陆家嘴,恐怕只有老总才不心疼那一天七八十块钱的停车费吧。
衬衫西装皮鞋,外人看起来确实有模有样。小张其实也不喜欢这套行头,穿上去整个人紧绷绷的,而且看起来像个房产中介。在公司里,他分不清哪位才是领导,原来的公司只有领导才会西装革履。
有一次小张周末去加班,路过公司楼下便民早餐铺,那天人不太多,平时都是要排很长的队,就上前去买了份早餐,他一般在家随便吃点。
“要一份手抓饼,加鸡蛋和香肠。”
“好的。”
趁他做的时候,我拿出手机扫描他旁边的二维码付了款。
老板手法娴熟地拿出一块包装好的面饼,放在煎盘上,用小铲子不断地翻转着。不一会儿,饼的两面已煎至金黄。老板拿出一个蛋,往台面上一磕,蛋裂开了,拇指和其余四指一挤,蛋液便流在煎盘上,然后又熟练地把蛋壳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接着他把手抓饼较软的一面盖在正在煎的蛋液上,等了一会,用铲子一撅,鸡蛋饼算是做好了。最后放入生菜,一根火腿肠。
“要什么酱?”
“甜辣酱。”
最后老板从瓶子里挤出甜辣酱撒在手抓饼上,再用铲子把手抓饼卷起来,装在纸袋里递给了小张。小张就站在旁边吃起来。
“你今天周末上班吗?”老板应该是比较闲,随口问了句。
“对,来加班的。”小张边吃边回答着,他见老板也比较随和,就问了个他一直很想知道的事,“老板,听说卖手抓饼的都很赚钱,是吗?”
“别听网上瞎说,起早贪黑的,一个月两三万算多的了,没有网上传的那么夸张,什么年薪百万不是梦的,都是瞎扯。”
“那也不错啊,比较自由。”小张心想,自己也就3万一个月,也没比他高多少。
“自由啥,不干就没钱啊,我还是想像你们一样,整天坐办公室,有空调吹着,不用风吹日晒雨淋的。谁不想过的体面一点呢。”
小张不说话了,“体面”这个词多次在他脑海中出现。
那些看起来不太“体面”的工作,可能比你赚得还多,而你还看不上人家。
小张现在身着西装,出入上海乃至全国的金融中心。他的工位一抬眼便能看见滔滔黄浦江,左边是中粮海景壹号,右边是汤臣一品,均价在20万左右一平。能住上这样的小区就算是“体面”的人生了吗?
五、生活在上海
小张还记得工作后租的第一所住处是一间群租房里隔出的一间,那是一间18平米的小隔间,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架衣柜,一个卫生间。房租不算贵,一千块一个月,包含水网,电费一块钱一度,这个价格对于刚工作的人说还算可以接受。
要更便宜的也有,中介带小张看的第一个房子就是。那是一间6平米左右的小隔间,长条形的,摆了一张小床和一架衣柜,留出狭长的空间走路,除此之外再无他物,600元一个月。小张在那逼仄的有道走了一个回来,无形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来气,太压抑了。当中介领他看第二个房子也就是他后来租的那间房子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对比刚才那个,就像是从山洞里钻出来踏入了文明社会一样,性价比很高,而且还有独立卫生间,对于小张这种不愿和别人合租的人来说,简直是莫大的福音。
那时小张的很多同事和他一样,刚工作甚至工作几年后但还没成家,大都会选择群租房,好处是便宜、有独立的空间。
坏处之一是无法提供租赁证明,因为这些房子大都是二房东负责改装出租的,有的一房东甚至都不知情,改装后的房子自然无法提供与房产证匹配的备案证明,这导致在办户口或者居住证的时候,困难重重,小张当时就差一点没办下来户口。此外还有隔音差、结构不稳、安全隐患大等缺点。
这间小小的屋子承载了小张诸多美好,它很小也很温馨。
他在这间小屋子里向老婆(当时还是女朋友)求了婚,完成了人生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那时和女朋友还不住一起,周末的时候他就躺在床上玩玩电脑,饿了吃点零食,晚上和女朋友视频聊天互道晚安,日子过得很简单也很充实。
那时最大的烦恼就是两个人今后在哪发展的问题,尽管这在现在看来都不是问题。
小张女朋友在常州工作,以前总觉得在上海压力大,每次他们一聊到这个话题不是吵架就是冷战,有段时间小张甚至动摇了在上海的念头,想着去女朋友的城市算了。小张去过常州几次,是他心目中的宜居城市,城市不大,就算是高峰期,公交也不算挤;虽然没有地铁,但是有更加适合中小城市的BRT,很方便也很快。
但他最终还是决定留在上海,为此他的爱人做出了很大的牺牲,那就是为了他放弃已有的生活和工作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还要承受很多的未知,小张一直觉得亏欠她太多,便加倍补偿她。
他们或许忘了当初是怎样协商一致的,他依稀记得她女朋友说出他不愿意离开上海的原因:三个字——不甘心。
或许这三个字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小张现在仍然记忆犹新。他为了来上海,付出了太多。记得单是复习考研的那段时间,就足以留下刻骨铭心的回忆,为了安心复习,不住家里,而且在外面租了个小屋子,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书做题,寒来暑往,一天除了买饭时候,其他时间甚至都没有人说句话。就这样走了,那先前的辛苦又是为了什么呢? 大部分艰难的抉择,也就是做决定前的那段时间比较痛苦,这个决定一旦做出了,不管结果是不是你想要的,你都会感觉很轻松。
小张不知道他做出留在上海的决定是否是最优选择,正如她女朋友一如既然地去追寻他的脚步。但其实从他女朋友到上海来,已经五年过去了,而这个决定仿佛是昨天做出的一样。
事实证明,小张和他的妻子都没有选择错,他们在上海一起打拼奋斗,和大多数家庭一样,努力为了生活更加幸福。 他每天下班都在离家最近的地铁站和妻子汇合,然后骑着电瓶车一起回去。有时候饿了会在地铁口的小摊那里买根烤肠,有时是两根。小张还记得最开始他们在郊区租的房子,离公司近,下班早,先到家,等妻子下班了蹬着破自行车去地铁站接她,他迄今还记得有一段路很黑,很僻静,有个坡度很大的桥,有次估计是太累了,载着老婆爬了一半实在蹬不动了,不得不下车两人一起推着。那晚长长的马路上他们被拉得瘦长的影子还印在我的脑海中。后来住的离地铁站近了,他就走路去接她。再后来又在郊区买了房子,下班早的时候,就是骑电瓶车去接她。现在有车了,有时候是开车去接。
像很多家庭一样,他们奋斗着,享受着,累但快乐着。利用年假进行一年一次的旅游成为他们最期待的事情。他们一起去过热情似火的三亚,去过柔情似水的丽江,去过南山大竹海,去过西溪湿地……。
孩子出生前那段时光,时间多,空间多,他们可以好好享受这二人世界。
前年圣诞节前不久,妻子刚查出怀孕的时候,他们本来计划去哈尔滨玩。一切都准备好了,买好了来回的机票,订好了酒店,甚至还专门买了雪地靴。一切也都因为新生命的到来暂时搁置了,刚开始妻子还抱着一点幻想,她说不去滑雪,不玩刺激的项目就行了。最后在家里的一通电话里哭的稀里哗啦,家人肯定是不会同意怀孕初期去那么远的地方,而且还是冰天雪地的。
挂上电话小张把妻子抱在怀里安慰了好久,她哽咽着指着肚子对我说:“他(她)现在还是个小豆芽呢!”小张懂他的妻子,毕竟旅游是计划了很久的,一年也就一次,而且由于工作原因,他们周末休息时间不一致,很少能有一起出去玩的机会,所以一年一次的年假成了难得相聚的短暂欢乐时光。
他们最终没有去哈尔滨,而是全力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其实有时候他一直在想:幸福是什么?从租房到买房,从自行车到汽车,物质上变得越来越好,我应该是幸福的吧。但是总感觉大城市的快节奏、房贷车贷、个人发展前途、孩子的抚养教育都是无形中的压力,有时真的挺累。
他和妻子讨论过一个问题:“等到我们真的在市区买了大房子,无贷款,财务自由,就真的没有压力了吗?”
妻子笑着说:“那时又会有其他的烦恼,有钱了想赚更多钱,孩子长大了需要教育,父母年迈需要赡养,自己身体需要保养,还有很多,钱并不是衡量幸福的唯一标准啊。”
确实,人生就是有很多的烦恼和无奈。
六、中产阶级的无奈
去年发生了很多大事:7月,宝宝出生;9月,离职跳槽;11月,买车。每一样都需要花钱和精力。
过年回家的时候,爸爸感慨地对小张说:“好多大事都聚一块了,一样一样来就好了,我们都心疼坏了。”
小张知道他们心疼什么,才30出头的年纪,不知道去年什么时候开始掉头发了。秃顶会遗传,可是爸爸50多才开始明显秃的。压力太大了,小张也明显感觉到了,房贷、车贷、奶粉尿不湿,加上跳槽穷的那半年,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一想到这些,他就喜欢挠头,越挠头发越少。
不过这些是大部分人都会经历的,而立之年,是要有些责任和担当。
小张尽量调整自己的心态,他想我是幸福的也是幸运的,有美满的家庭,有两方父母过来带孩子,父母在经济上还能帮衬一些,实在没必要那么焦虑。但在这整个社会都在贩卖焦虑的大环境下,还身处上海这个大城市,想不焦虑真的太难。
我最近一次见他,聊了下近况,我倒是对生活很知足:“其实和很多人比,我们已经很不错了,有户口,有房子,有体面的工作,不知道比那些打工的强多少。”
“但每天过得太累了,什么时候能财务自由就好了。现在充其量也就是个中产阶级,而且像我们这种估计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小张还是喜欢“财务自由”这个词。
他说的对,我们很平庸,不像是能干大事的人,生活上应该吃穿不愁,但就是无法再突破了。
他继续说着:
“我的人生轨迹,一直都是在朝好的方向发展,还算挺顺利的。先是在市区租了一套大一点的房子,然后结婚,在家里的帮助下买了房,尽管是在郊区,但好歹有自己的家了,然后有了宝宝,还买了车,像绝大多数家庭一样,一步一个脚印,很平淡。但是感觉总缺了点什么,不想太平庸了。张是上海第一大姓,我想应该会有我一席之地吧?”
他说这话时目光坚毅,望着他的背影迅速淹没在早高峰茫茫人海中,和千千万万在这个城市挥洒拼搏的人一样,他也许会平庸一生,也许出人头地,毕竟那潮水般的人群中我还是一眼能认出他,因为他今天穿得红衣服,很显眼。明天的事,谁又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