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簇起,北极山盘踞,古树林立,夕阳流泄, 愈往山谷,高低不平,树木愈沉。一只鹰在空中移来移去。
晌午晒了的热气,慢慢收拢,石砌的迎翠亭收一身黏汗,闭目养神。
离亭百来米处有一处寺庙,房檐角上分别挂着铃铛,内系铜珠,铃上刻咒,此时世间太平,亦无声无响,与门口的两只石狮子赛呆。
因有人在山上走,林中时时飞出麻雀,扑棱棱着翅膀飞到高处,声音被黄昏的气息消散,此时,那只鹰也不见了踪迹。
顺路而下,有一道石砌的小路蜿蜿蜒蜒,两个人并排走刚好占满。路旁拉着铁丝网防着有人钻进林子里,树上吊着的是去年的果子,每一个都被麻雀啄成了伤疤,未曾掉落。
夕阳慢慢退出北极山,山脚底黑了,山顶上还未褪去,透着黄。远处有条湟水河,波光粼粼,也透着黄,像丹葛儿古城里卖的糖稀,亮晶晶,晃眼睛。
从山上下来,夜色满满。世界都静着,不用谁来添乱。
貌似有一阵谈话大笑的声音,细听又听不到影儿。可谁都知道那是从山下的丹葛儿城传上来的,丹葛儿城晚上比白天更热闹。
铺子和洋行都没关,门里的灯暗,门外面的灯箱亮,灯箱里设蜡烛,灯箱面上有各式图案,图案有雕刻的、剪纸的、皮影的。
洋行门前的灯箱有纱灯、宫灯、彩灯。仅拱海门至迎春门就有几百来架灯箱,各家的灯箱上有各家的店铺名,吸引来客,整条街如同白昼。
城内人头攒动,妇女老少,汉土回藏,英美俄德,商贾云集,摩肩接踵。
忽然人群中有异响,往身后寻去,见拱海门前有一匹马负一条汉,马蹄正从人堆中捡空隙而来,骑手侧着身,一摇一摇地随着马。
骑手走到眼前,一身圆领宽袖藏袍厚实油腻,左襟大,右襟小。脸呈酱红色,鼻骨高,鼻孔大,侧脸犹如刀切般有棱有角,眉似漆。一条七色毛料长带系在腰后,长袍下垂边沿齐于膝盖,腰部就呈现一个囊袋,用来装随身物品。脚穿短筒藏靴,头戴毡帽。
骑手拿下毡帽,头发卷曲,微微散发热气,抬头寻着一家家店铺,随脚步移动,在一家灯箱有藏文的店前,他停下来,下了马。
附身在店门前找了一座木桩,把马缰绳拴上,马平了平脖子,倒换前后腿,曲前蹄卧了。骑手望望门,不算大,把藏袍一紧,头一低,进了店。
店里极暗,不得分辨,慢慢就看出地上摆着马辔、嚼子、鞧、刀,也有围脖、背斗、犁、叉扬,都是手工做的。骑手拿起辔头,拽一拽,打量一番,甩到肩上。
眼睛被柜子里的一排刀吸引,拿起一把带白铜刀把的,上面刻有卷草纹和藏文,拔开刀,手放刀刃上一试,脸默默一笑,随即复原。
柜台后面有一双眼睛看着他移动,是个穿藏袍的老头,身材短小,眼神如炬,手里拨弄着一长串珠子,原来是店主。
骑手走近柜台,眯眼,咧嘴,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露出一口齐整整的白牙,开口说话。店主微微点头,骑手从囊中抓出几张银票,撒柜子上,店主也不瞧,揽到柜里,顺手拿出一袋酒,递与骑手。
骑手仰头灌一口酒,喉咙凸起,一上一下,不出长气。喝完砸砸嘴,用袖一擦,戴上毡帽,提溜着剩下的酒,缩着身子晃出门外。
外头依旧人如潮涌,风窜来窜去,灯箱底座稳如牛。骑手牵马出了拱海门,随后一声口哨响,一声马嘶,身影全无。
眼睛一直盯着,耳朵立着,不信蹄声没有了,许久才辨出风声和山上铜铃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