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面对辣条,我总会想起和小伙伴一起放学回家时经过的那家的小店。小店的陈列是这样子的,一进正门便是一张玻璃柜台,里面陈列着一些日常的用品:有缝纫用的针线;日常用的电池;男士刮须用的刀片;厨房用的调味品;文具铅笔、橡皮、卷笔刀;玩具激光灯;过年玩的焰火,小炮仗……总之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玻璃柜台的左边是一条过道,通往屋内,过道的左边,是由门板搭成的陈列台。较之玻璃柜台,门板搭成的陈列台上放的都是一些包装各异的零食。那是十年前摆放了,现在不知道如何。总之一进小店,你看到的不是映入眼帘的玻璃柜台,却是其左边的色彩缤纷的零食。那是我童年时无比热衷的美味,有上好佳虾片、巧克力酱、粟米条、葡萄干、哈密瓜干、小当家干脆面、棉花糖、香菇肥牛、香芋糖果、咪咪、麦丽素、跳跳糖、比巴卜口香糖、浪味仙、狗牙儿、韩妞、拖肥、清凉牌润喉糖、西瓜泡泡糖……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儿的食品,其中当然有我最热爱的辣条。
我热爱辣条,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是要真正问起我来为什么如此喜爱辣条这种食品的话,我恐怕是一言难尽。就如同父母对于孩子的爱,也是一言难尽的。辣条作为一种普通的食物,受到我们的热衷,自然是有原因的。首先辣条的低廉的价格决定了它是我们童年时消费得起的食品之一,最便宜的辣条只需要1毛钱一小包,普通的辣条通常是5毛钱一包。虽然在我的印象中5毛钱一包的食品是有很多的,比如小包上好佳虾片、小当家干脆面、香菇肥牛、拖肥、咪咪,但是辣条却是这些食品之中量最多的。我们在当时就认真对比过,一包5毛钱的辣条的净含量大约是40g左右;一包五毛钱的咪咪的净含量是20g;一包5毛钱的上好佳虾片却只有10g,在同比价格下,辣条可以算是性价比最高的零食,所以我和我的小伙伴都很喜欢辣条这种零食。当时我想,每天能吃上辣条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实际上,在我熟悉小店的布局以前,我并不喜欢吃辣条。在我过往的印象中,辣条是一种很不健康的事物,甚至于肮脏。有这种认识,是出于大人经验的灌输。人在没有尝试过一件事的时候,对于那件事的看法就会受到旁人的左右,以至于对事物怀有恶毒的看法。那时候的我受到大人的影响认为辣条是一种低级的食物,是不配给人吃的,吃了辣条以后人就会变成弱智,变成一头肥猪,长大以后没有人肯当你的老婆,以至于郁郁寡欢,孤独终老。所以看到别人在吃辣条,觉得很不好,以后都将变成弱智和肥猪。起初觉得自己很侥幸,后来我的身边出现了很多我认为将来是弱智和肥猪的人,他们和我走同一条路,上同一个学校,坐在同一个教室,还和我一起学习,我才开始害怕起来。那时候以我的智商我恐怕难以想象将来的世界上会有多少因为吃辣条而变成弱智和肥猪的人。
然而,在那些将来会变成弱智与肥猪的人之中,居然还有我最好的朋友。有一次放学回家,我就亲眼看到他从口袋里掏出五毛钱递给小店的老板买了一包辣条。后来我觉得当时我的世界观的改变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好朋友买辣条的行为颠覆了我的思想,我曾天真地以为好朋友会和我并肩作战,抵制辣条的诱惑,成长为健康的人类而不是弱智与肥猪。顿时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孤独的人。因为害怕成为弱智和肥猪,我成为了世界上最孤独的人。然后代表孤独者协会参加10年一届的孤独比赛获得最孤独的称号成为世界上最孤独的人后,有记者向我提问:请问您当初为什么有志于成为世界上最孤独的人?我微微一笑,然后回答了她两个字:“辣条。”人们都睁大了眼睛,不知所云。
这样的孤独在好朋友拆开辣条递给我的时候顿时烟消云散,我当时只是觉得人生在世,就难免会去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以免被人发现你的窘境,嘲笑你不敢吃辣条的懦弱,最后落得一个朋友都没有。在将来成为成为弱智和肥猪,当然要比现在成为孤独的人要好。所以,我就毅然拿了一根辣条塞进嘴里,心中无比恐惧,但仍面不改色。在咀嚼后,我才真正认识到辣条的美妙。那是一种由独特的香料刺激味蕾后所带给人的孤独最大的慰藉。 后来我认为,有辣条这样好的东西可以吃,就算是成为弱智和肥猪也是值得的。世界上最孤独的人,大概是不存在的,存在于世上的,只有我和辣条。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和辣条有了不解之缘。后来我每天晚上放学回家,都要在那家小店买一包辣条与我的朋友分享。我的朋友也很爱吃辣条,那时候我们甚至觉得辣条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辣条成了童年的友谊代名词,就是因为辣条味道好,价格低,尤其是量多。假如我只有5毛钱,买其它东西的话,一个人用不了几分钟就吃完了,真是不好意思和大家分享啊。然而辣条却不同,辣条是一种很拿得出手的东西,量最多,嚼起来很带劲,每次我们两个人吃都要吃很久。那时候的友情不是因为你有车有房,而是那天下午阳光很好,你递给我一包辣条。然而有一回放学回家,我的母亲蹲点在小店的门口,我买完辣条走出小店,当场被她抓住,拎着回家,之后就是一顿打。我的母亲向来不吃辣条,辣条对于我的母亲是很坏的,所以我的母亲对于我吃辣条也看得很坏。
有两种辩护,一种是我赢了辩护却失去了亲情,另一种是我输了辩护却失去了辣条。但是无论辩护不辩护我都会失去辣条,辩护,只是多换来一顿毒打而已。所以我无意为辣条向母亲辩护。一个人要是不愿意,他所发的誓都是不奏效的。所以对于辣条,我也只是偷偷地买,偷偷地吃。虽然我对辣条的追求出现了一些阻碍,但这并不妨碍我对于辣条的热爱。我甚至认为,只要小店并未倒闭,我就一定会像当初热爱辣条一样地去对待辣条。
辣条和我之间有千百个清白无邪的故事,我大抵已经忘记了,然而还有一件事我记得特别清楚。有一次周末,我和我的朋友都很想吃辣条,因为是周末,我的父母都在工作,是没空监视我的,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小店买辣条吃。我们异常地快乐地跑去小店,但是我们两个人只有5毛钱,所以只买了一包辣条来解馋。两个人同吃一包辣条,心里无比愉快,眼看快要吃完了,还不尽兴。于是我灵机一动,捡起地上的一只死苍蝇,便往还有小半包的辣条里放。然后我俩又兴冲冲地跑到小店里,又换了一包辣条来吃。人在贫穷的时候,用到自己偷来的东西,感觉妙不可言。
关于我和辣条的故事,还有一点要补充的就是,后来在我的眼里,吃辣条不再作为通往弱智和肥猪之路的前提条件了,而是成为一种勇敢的象征。世界被划分为两类人:吃辣条的人和不吃辣条的人。我是属于吃辣条的人那一帮的,那些女孩子都是不吃辣条那一帮的。所以我们只和吃辣条的男人做朋友,也很愿意和吃辣条的女孩子做朋友。在我们吃辣条的这一帮人眼里,吃辣条就像男孩子喜欢把手指的骨节压得噼噼啪啪响一样是一种勇敢的象征。只有那种胆小鬼,才是不吃辣条的。所以不吃辣条的那帮人都是胆小鬼。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吃辣条的是一类人,不吃辣条的也是一类人,爱吃鼻屎的是一类人,爱吃指甲的也是一类人,还有专吃玻璃的,专吃泥土的,专吃头发的……都是作为世界上一部分人的存在。他们有时候吃辣条,有时候不吃辣条,有时候吃玻璃,有时候却吃泥土,还有的时候躲起来吃头发,有的人就喜欢把手指的骨节压的噼噼作响,有的人的手指已经不会响了,有的人成了弱智,有的人成了肥猪,有的人成了英雄,有的人成了懦夫…… 我们每个人都孤独地存活在这世上,然而世界上最孤独的人,恐怕是不存在的。孤独者协会没有;10年一届的孤独比赛没有;最孤独的称号没有;问我为什么孤独的记者也是不存在的。我孑然一身,不觉孤独。意识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已经不再喜欢吃辣条了。
后记:大学里在旁边寝室同学开的地下小卖部看到了我曾经无比热爱的辣条,故事历历在目,心中感慨之情溢于言表,遂作此文。可悲的是,辣条还是原来的辣条,甚至于包装和价格都没有任何改变,然而我已经再不是曾经的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