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和田野

第一章:念由心生

知了在窗外翠绿的白杨树上鸣个不停,不知疲倦。
夏日的午后,总有一种上一秒发出长相厮守的美好感叹,下一秒就张牙舞爪生扑上去恨不得把对方嘴巴撕烂的魔力,这种如情人间的甜蜜和厌倦,是个让人无法逃避的矛盾综合体。
一条毛体发黑的狼狗匍匐在脚下,身上间歇不远处就有个小圆点,当初田野央求爸爸从同村的人手里买下的时候,就是看这个小斑点可爱煞人。
如今陪着她长大的小狼狗变成了一条老狼,终日惶惶,如大病的人经历一场严寒迎得春日之时的赢弱,只不过这种赢弱,只会越发凶猛,最终随着这条老狼的离去而结束。
时不时的喷嚏声,和随着抖动散落在空气各个角落的狗毛让床上的少女无法再对着房顶发呆,洒进来的阳光里,细细的黑色毛发缓慢而不懈地飞舞,在周遭的细微灰尘中上上下下,时而翻身跳跃,时而下坡等着到达地面终点,又一声喷嚏响,那些快要垂至地面的毛发又快速飞向空中,到更远的地方,再重复之前的舞姿,等待落幕。
一根毛发直奔田野的微张的嘴巴,少女用蒲扇快速扇动一下,就看到毛飞向主人的怀抱。“小黑,等会妈妈就起床去干活了,我们俩等会去河里洗澡好不好?”
田野侧过身子朝向地上躺尸的老狼,小黑迷朦着双眼抬一下头,又继续躺下,不肯离开阴凉的地面一秒钟。
田野瞪着白嫩的双腿不说话,淡紫色的短裤露出一截细嫩双腿,是妈妈上个月在赶庙会的时候买的,口袋处的紫葡萄总让田野盼着哪天有一窜冰凉葡萄从天而降。上身的白底碎花T恤,是妈妈自己缝制的,粘纤的面料一出汗就会黏在身上,湿答答的感觉,田野很不喜欢。
时针指向了三点,敲了几下之后,田野听到隔壁放假传过来细碎的声音,还有孩童的呓语,“小黑,田夕又在赖床!”田野此刻义愤填膺,时刻准备冲到屋里从妈妈手中夺过那个奶声奶气的小跟班。
果不其然,不出一分钟,田野被传唤进了屋里,“看着一下你弟弟,别让他掉下去,等会他醒来之后,你拉着他一起去地里找我,我先去地里把麦子收了。”“嗯,妈,你带点水,我睡觉前倒好了,现在应该冷了,你带着去地里。”妈妈抱了抱田野,给她梳好头发就扛着锄头离开了家。
小跟班醒来后又开始闹,起床气愈发严重。田野从床上把小跟班抱起来,抹去他额头上的汗珠,对着跟班轻柔地扇了扇,小跟班慢慢变成了嘤嘤声,最后睁开惺忪的双眼看了看姐姐,眼珠滴溜溜地转,发现屋里并没有想看到的人,又开始嚎啕大哭。
田野看着眼前的小人嘴巴一张一翕,发出的声音与屋外的知了一应一和,实在让人心烦。
“别哭了,来,我给你穿好衣服,我们去找妈妈,真是黏人。唉,小孩子就是难伺候。”说这句话的人,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才7岁,实际上,自记事以来,田野好像过的就是如此的生活。爸爸常年在外打工,在那个打电话都要去镇上的年代,唯有过年能听到他那爽朗的笑声,与邻居饭后时的高谈阔论,道一路所闻所见。
妈妈大多数扮演着沉默者,田野不知道后来的自己也是这样。
田野扯着小小一只的弟弟,身后跟着条老狼,毫不犹豫去了河边,那时候的河水清澈,河面碧绿通透,像一块纯正的绿色玛瑙。弟弟被放在岸边的阴凉处,看着田野在水里撒欢,脱了缰的野马,正如长大的田野。

内线铃声惊醒了沉睡中的人,不知道谁把窗帘拉了起来,午后的阳光刚好折射在脸上,跟7岁的梦一样。“你好,我是田野,好的,黎总,我马上过来。”田野站起来整理了一下仪容,走进了总经理的办公室。
“你要休假,还是一个月?!”
田野笑笑没吱声,黎墨叹了口气拿起了笔。
“谢谢黎总!”田野拿着签字后的休假单去了人事部。

田野故意在下班后磨蹭,直到将近八点才离开公司,关掉电源和插座,离开身后的铜墙铁壁。田野踩着一路灯光走进一家面馆,老板抬头看了眼,不多时端出一晚西红柿鸡蛋面,“我还在揣测你今天又在忙什么这么晚才过来。”田野挑起了一大坨面吸进嘴里,口齿不清地接话:“不忙,我不想那么早回来,总有些东西要收拾,最后一点的尾单全都整理完了才回来的,”其间又喝了大口汤,“我明天就休假了,一个月都不在,我楼上的花,等会搬下来。你帮我照顾一下行么?”
田野知道面馆大叔喜爱花草,家里的宝贝放在他店里自己可以很放心。“我弟那人你也知道,我都不指望他把自己伺候好,更别提我的那些心肝了。”
大叔用手蹭了蹭围裙,拉了一下帽子,“快点吃,吃完我跟你一起去搬过来。”田野没再抬头,迅速消灭了一大碗面,拿起手包拉着大叔就走。
从卫生间出来,用毛巾随便擦了擦头发,易筱就跪在床边收拾衣服,平时鲜少穿的麻棉长裤与麻质衬衫全都拉了出来,清一色的条纹T恤也毫不犹豫塞进了箱子里,又放了一本散文集,一本阿加莎的著作,给充电宝和kindle都充上电,拿出手机开始看那些来不及看的节目。
田夕走进来,刚毕业的少年,脸上的稚嫩还未脱去,平时说起趣闻更是眉毛都要飞到天上去,不过田野很喜欢这份天真与坚守。“大野,你真的明天回去?不等等我放假一起么?”
田野挑了挑眉毛,“你有节假日么?我以为你的节假日,是工作的真正开始。”田夕学的电气,大学的时候喜欢上了摄影,就在节假日的时候兼职影楼拍摄。
田夕扔过来一罐啤酒,“妈妈如果知道你在家待一个月,看她怎么收拾你。”田野耸耸肩,一副天要亡我的样子,破罐子破摔。“我刚才跟小姨说了,如果你回家,让表弟去接你,你没事的时候就在她那住着,还可以顺便辅导小智学习,他的英语很差。”
田野低头抠着易拉环没作答,过了会抬起头说:“田夕,我毕业后就一直在想,当时你不哭着拉我,这些年我应该一直是被留在原地的那个。”田夕上前抱了抱瘫坐的人,田野背靠着床,被田夕的长胳膊包围,“你的胳膊硌着我了。”,田野挣脱这个短暂的安慰,平时清冷的少年,一到这种时刻,就特别敏感,生怕自己受了半分委屈与失落。
“我都已经习惯了其实,而且,我是你姐,你不能用对待落寞儿童的眼神看我。”
田夕盯了眼前的人一分钟,看到田野扭头灌了大口啤酒,才转身走向自己房间。
一直到第二天坐上车,田野都没看到田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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