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看着那朵花长大的。
开始它很小,只是一颗灰突突的种子,伶仃挂在褐色的兔毛上,绕着树皮一蹭,就咕噜噜滚下来,落在几年前被雷劈开的石头缝里。
那时我并不是很在意它,就像人不会成天对苍蝇投注什么关注,一棵树又怎么会在意不小心落在它身边的种子呢?
何况,落在那样的地方,它大概也活不了一个冬天。
水、温度、阳光、肥料和松软的泥土是每颗种子成长为一株草、一束花所需要争取的东西。而石头缝阴暗寒冷,贫瘠坚硬,脆弱的种子大概连根都扎不上,注定落个与众多同类一样,杳无声息的命运。
生命浩瀚,活着的机会却很有限,死去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弱肉强食的法则变成了标杆,时间一长便把错误扭曲成正确。虽然偶尔我会对自己的铁石心肠感到惊讶,同时忍不住觉察到一个总在扑通扑通跳动的东西在我身体深处震荡,仿佛即将挣脱什么束缚。
于是理智飞快跳出来,吹响号角,大声命令:
“所有异常归位”
“快归位”
不安感、痛苦感、失落感立即消失了。
树叶触碰彼此发出悄然私语,几只狐狸眨动着狡黠的长眼,仿佛再说:“看,什么都没变,日子依旧安稳。”
是的,一切安稳。
改变潜移默化,不知不觉。
我渐渐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岁了,也数不清每年会长出多少枚新生的叶子。时光于树的生命来讲总是宽容。比森林中大多数生物都来得漫长的寿数,让我总时不时能观察到某些动物整个世代的发展和变迁。
年轻还没有消磨掉锐气的日子里,这种观察是最为有趣快乐的消遣。我乐意把这些观察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再在夜晚慢悠悠地讲给那些落在周围的小种子听,它们欢喜的颤动比夜莺的歌声还来得美妙。
我愚蠢的天真滋生了对它们强烈的保护欲,至少改变那一刻到来之前,我都毫不怀疑认为自己能做到长辈们摇头讥讽的事。那几乎超越了一棵树能做得极限,每一颗种子都得到了最佳的照料。我请蚂蚁来松土,哀求小鸟能把它们的粪便留下来,甚至连续实验要脱多少叶子才能保持最佳采光和雨量。
它们是如此茁壮地成长,偶有损失也不令树气馁。那是无法避免的原因,我除了为那些幼嫩的生命默哀,最应该的做得是减少同类状况发生。
一天天过去,软绵绵的小叶子,柔嫩饱满的根茎,它们总是比前一秒更好看些。这里面有我最爱的两株,一株开着水蓝色花朵,一株有朱红色枝条,伸展优美如同做着体操运动,远在森林另一边活动的两足生物。过去的日子有我找寻不到的快乐,我守着那些花啊草啊,听风撩拨草叶的声音,数着日子等待它们涨起鼓囊囊的双颊,“嘭”一声,子孙后代又是一个循环。
啊?记忆在这里终止了,它们后来怎么样?我环顾四周,这里光秃秃毫无生气,只有那颗卡在岩石缝里的小种子苟延残喘。它薄薄的种皮裂出缝隙,仿佛黏着什么。
“肯定是死了,都烂了”
声音从高处传来,我正准备调整视线,突然觉得胳膊有点痒,才发现原来上面站着什么东西,黑乎乎的,是一只黄色眼睛的乌鸦,侧头不怀好意地盯着那颗种子。
“滚开”,我说
乌鸦纵身一跃,扑棱棱穿过枝桠与树叶之间,影子渐渐化成天空中的一个小点。
我听到种子叹了口气,也许它注意到我们的谈话,也许只是扎根劳累的一声感慨,可谁在乎呢?我是不在乎了,此前我从未像那些年老的同族们那样动不动就睡上几年,现在却觉得这反而是打发时间的好方法。当然,如果我有哪怕毫厘肯面对内心的勇气,我就知道自己仅仅是怕迎来一个并不可爱的结果罢了。
end
突然不想写后续了,那应该是另一个故事( ̄⊿ ̄),当然,也可能是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