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国人的“面子”,是社会对个人道德、能力、成就的认可,决定了其社会地位的高低,进而影响社会资源分配。
正月未过,年味却早已消散,毕竟大多数人还没等过上元宵,就得收心回城里上班了。
但你一定还记得,村里这一年一度的关于面子的“军备竞赛”发生了些什么......
“翱翔”在希望的田野上的特斯拉Model S
腊月 28 的中午,村长突然在广播里嚷嚷:“喂~喂~乡亲们听好啦! 高飞飞的小白车陷在村口的地里啦,大家伙得空去帮忙推个车吧!”
大家一到村口,只见一辆大白车挥动着 2 个“翅膀”在……在试图起飞?!虽然这几天已经帮忙推过好几辆返乡的车了,但“会飞的”倒是第一次见!
赶紧把车推上路后,未等金融才子高飞飞下车派烟,大家一致要求“飞个试试”,他只好幽默地打趣道:“哈哈~别闹~咱们的村道不够长不够宽~你看我刚才降落不就滑到地里了嘛…”
雕梁画栋却神秘空置的祖屋
在大城市里经商定居的郝孝顺一家,今年已经是第 3 年不回乡过年,不同的是他们年内日夜赶工把祖屋推倒重建了,还好好装点了一番,朱墙碧瓦、雕梁画栋、张灯结彩甚是气派。
然后…又重新像之前几年一样空置了起来。
村里人对此毫不讶异,每逢路过这座“豪宅”,长辈们都会驻足观瞻一番,并不忘教导小辈:“哎~呀~你看看人家郝孝顺就是有出息!有孝道!他可不就是孝顺本人嘛!”
白天放烟花背后的传播学迷思
不知从哪一年起,村里过年流行一项“烧钱运动”——放烟花。后来演变成家家户户都要放上一通,再后来就是明里暗里攀比谁的烟花更大、更响、更亮。
今年除夕,在镇上当公务员的品多多,天还没黑就在家门口放烟花了。
全村的人都笑她傻,只有在城里做营销的苗运营一眼看穿会心一笑…
当晚烟花照亮了整个村子的夜空,谁也分不出个高低。但全村都知道,那个“傻子”品多多从白天就开始放烟花了——“今年她家放的烟花肯定是最多的!真豪气!”
隔空示爱无法自拔的小镇青年
在镇上送外卖的来老弟,年纪轻轻却已看淡浮华,脱离了周遭的低级趣味,转而忠于自己的原始爱好——打赏主播。
他食淡衣粗家徒四壁,不抽烟不喝酒不玩游戏,只因肩上有重担——他手机屏幕那头的“后宫佳丽们”想要的东西很贵!
家人指责他月入 3 千打赏 2 千 5,他据理力争:“网络爱情也是爱情啊,给自己女朋友(们)刷礼物有什么不对…”
其实暗地里他也心虚,“后宫佳丽们”从未回过他一次私信,更无丝毫暧昧关系,但每次打赏时她们的一颦一笑、小弟们的前呼后拥,都让他找回了送外卖时“黄袍加身”本该有的无上荣耀。
......
凡此种种,想必你也能想起来很多自己村里的版本,尽管风俗各异、时空交错,但各地过年花式攀比、明争暗斗的主旋律是一样的。
无论有意无意,大家都非常乐意地向乡亲们展示自己过去一年的收成,给自己、给自己的亲友长长脸面。虽然偶尔用力过猛导致成品浮夸,但大多数动机还是非常朴素的。
在古代,这就是项羽说的“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换成现代春节的语境,就是“在外苦逼 350 天,只为回乡装逼 15 天,剩下 1 天堵路上~”
那么,为什么自古人们就这么在意面子?就连堂堂西楚霸王都不能免俗,最后更是碍于颜面自刎于乌江。
简单的说,因为“面子”关系到我们在关系网里地位的高低,它能帮助我们解决怎么分配社会资源的问题,或者说——解决给不给面子、给谁面子、给多大面子的问题。
鲁迅先生就曾写道:“外国人不懂中国的事儿,中国精神的纲领就是【面子】,只要抓住这个面子,就像揪住了阿 Q 头上的那根小辫子,牵他往东就往东,牵他往西就往西。”
按理说,脸就是长在脑袋正面的一个身体部件,可是中国人的“脸”却绝不仅限于生理和物理范畴。
在这一点上西方人简直抓狂,他们难以理解我们关于“脸”的这么多说法:
长脸、脸皮厚、丢脸、没脸见人、不要脸,还有要面子、看面子、给面子、留点面子……
甚至编成歌儿传唱:
~分手应该 [体面],谁都不要说抱歉~
毕竟西方人讲究“个人主义”,以自我为中心,习惯我行我素单打独斗;
而咱们中国人讲究的是“关系主义”,身处人情社会中,个人形象建设和人脉经营是头等大事,越是小地方越是如此。俗话说“人活脸,树活皮”,不少人视“面”如命。
就拿道歉来说,
西方人说的 “I’m sorry”,说的是他自己感到负罪感;
而中国人的 “对不起”、“不好意思”,是表示他感觉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受损;
一个为别人,一个为自己,出发点截然不同。
说白了,中国人说的“面子”(广义上还包括“脸”的涵义),是别人对你的接受和判断,是社会对个人道德、能力、成就的认可。
乍一看,这“面子”不就是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的“尊重需求”吗?
确实如此。但奉行实用主义的中国人表示事情没那么简单,至少在“面子”功用的开发深度上,我们领先全球。
在中国的语境中,面子还得分 2 类来看:
一类是基于伦理道德的“道德脸面”,日常多称为“脸”,是指个人遵守社会公序良俗。
比方说“没脸见人”,就是指自己有悖伦理道德,良心感到不安。
我们的传统伦理道德——儒家文化中的 “仁、义、礼、孝”、处理五伦关系的“亲亲”“尊尊”,说的也都是关于资源分配的原则——亲近跟你亲密的人,尊敬你该敬重的人,对不同人要匹配对等的礼节。
另一类是基于个人能力、成就的“社会脸面”,日常多称为“面子”,是指个人在社会上有所成就,从而获得较高的社会地位、财富和声望。
面子越大,社会地位越高,能支配的社会资源就越多,决策权越大。
然而,道德有好坏,成就有高低,为了“挣面子”,自然是把好的一面亮出来,坏的一面藏起来。所以面子有真假,“面子”也可能只是“面具”。
伴随时代变迁,上述 2 类“脸面”对社会资源分配的影响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现代社会,交通和科技进步扩大了我们的活动范围,参与分配的社会资源不再局限于地理上的小村落;移民城市里的人口流动和淡漠的邻里关系、多样化的机会选择和任人打扮的网络形象,导致一个人的道德瑕疵更容易被掩盖,而“社会脸面”却更容易被放大。
这恰恰助长了物欲横流、金钱至上的社会风气,每每无法得兼,“务虚”的道德脸面往往就得让位于“务实”的社会脸面。这也暗合我们东方人基因里的耻感文化——如果别人不知道,不来羞辱自己,就可以当过错从未发生,而不会自己主动地忏悔和赎罪。
于是, “笑贫不笑娼”、“为了面子不要脸”的现象屡见不鲜。
我们社会上普遍存在着 3 种人际关系:
1、 情感型关系:
很亲近,比如你和家人。资源分配遵循需求法则——各尽所能、各取所需;
2、 工具型关系:
很陌生,比如你和超市收银员。资源分配遵循公平法则——公事公办;
3、 混合型关系:
不远不近的混合关系,比如你和邻里。资源分配遵循人情法则——看人情和面子。
所以,我们常说的“面子交易”大多是发生在混合型关系中。
上面我们提到,“面子”越大,代表了一个人直接或间接掌握的社会资源越多,所以说“要面子”、“给面子”本质上就是社会资源的分配。
比如,你掌握着某些社会资源,此时好几个人有求于你。
因为资源永远是有限的,甚至伴随着风险和责任,所以在关系远近差不多的情况下,你肯定会先在心里对他们的“面子”大小做一番评估,进而优先照顾“面子”大的、敷衍“面子”小的。
你这次帮了忙,对方就欠了你的人情,人情债是要还的。你看准了对方有权有势、手握大量人脉和关系,假以时日定能还上你的人情,这礼尚往来之余还增进了交情,实在是顶好的交易。
博闻强识如你,一定还记得马克·吐温的小说《百万英镑》吧,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机缘巧合间被大家当成百万富翁,自此左右逢源一路开挂,甚至凭借虚名成了富翁、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看来,名利场中的老外对“面子”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另外,面子还具备“进可攻,退可守”的属性,进可笼络更多资源,退可保全既有资源。即使你无欲无求遗世独立,也得仰赖自己的几分薄面来守住那一亩三分地,不受欺软怕硬之流的侵扰。
长此以往,大家深谙自己的“面子”即为谈判桌上的筹码,自然就很重视自己的“面子建设”,很“好面子”,并时不时拿来显摆一下,甚至“打肿脸充胖子”、弄虚作假虚张声势来“挣面子”,各路骗子们更是精通此道。
所以,我们在人际交往中,切忌随意折损别人的面子或者拆穿别人的假“面子”,《弟子规》也有言:“扬善于公堂,规过于私室”(公开表扬,私下批评),若非原则上的问题,大可人艰不拆。
综上所述,开篇提及的高飞飞地里陷车、郝孝顺空置新屋、品多多白天放烟花、来老弟倾囊打赏……
他们跟过年聚会上吹牛充阔的朋友一样,都是为了在混合型关系中“挣面子”,为了提升社会对他们道德、能力和成就的认可,以便在日后遇到社会资源分配问题时,天平会朝他们倾斜。
对于“面子”,我们应该正视它引人向上、调剂社会资源的正面价值,无需将其妖魔化,也不鼓励本末倒置盲目攀比。即使不“好面子”与世无争,也不要随意折损别人的面子或者拆穿别人的假“面子”。
我们身处人情世故之中,需要洞察“面子”的本质,弄懂我们中国人在交往和办事时内心世界的运作逻辑,并且弄懂中国人情社会的“潜规则”,从而与它和平相处。
文毕,感谢阅读!
给个面子,在评论里分享你关于“面子”的见闻和感悟吧。
(注:文中人物高飞飞、郝孝顺、品多多、来老弟皆为化名,情节如有雷同……那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