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大野用钢笔轻轻敲击面前的木质桌子,向眼前这个低头啜泣的小女孩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审问室内的光线很暗,只摆了一张桌子和三把椅子,大野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有些许回音,可能是因为大野业余爱好是唱美声的缘故,声音敦厚沉闷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响起有一种微微震慑人的力量。
旁边的笔录员稍微咳嗽了一声,似乎在示意大野不要太严肃以至于吓到面前这个小女孩。
“放…放学之后发现的”听得出女孩的声音在微微颤抖,带着些许哭腔,依旧不敢抬起头。
“能说说你发现的经过吗?”笔录员抢先一步问出了大野想问的问题。
小女孩似乎想起了什么,惊恐的抬起头,大野看到她未干的泪渍布满小小的脸庞上,眼神里满是恐惧,还没等大野呵令别哭,女孩就看着他嚎啕大哭起来。
(二)
南方的五月已经开始闷热起来,空气中布满了香樟的味道。南方偏爱种香樟,夏日硕大的香樟树能带来不少阴凉,所以在这所小城几乎随处可见香樟树,而大野最喜欢的还是春末夏初的樟树,这个时段的香樟开始发出嫩叶,清香在这个时段格外浓烈,他喜欢樟树的味道,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折几支香樟的嫩枝插在家里,不过今年他没有心情做这件事,命案发生得太突然了,还是一个不满十二岁的小女孩,并且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仍旧一点头绪都没有,想到这个大野微微皱起了眉头。
“尸检结果出来了,被害人死亡时间是被发现的前一天下午四点到6点之间,虽说后脑勺的磕碰十分严重,但导致致命的缘故是窒息”杨晖拿着一摞材料推门而入,朝着大野走来的同时说出这样一句话,面色疲倦,显然是昨夜没休息。
“你是说被害人是被掐死的”大野接过杨晖递过来的材料,眉头依旧紧锁,他的印象中被害人脖子上并没有勒痕。
“不,是被淹死的,脑勺后面的伤导致被害人晕厥,在被害人肩膀两处可以看到凶手用了非常大的力气捏着被害人的肩膀撞击石块,以至于被害人肩膀两处留有淤青,然后为了延长被发现的时间,把尸体拖到了水沟里,用木板盖住。”
“你的意思是这是一次蓄意已久的谋杀”大野看着杨晖惊讶的发出声音,他无法想象是谁要杀一个未满十二岁的女孩。
“从作案手法和现场来看,凶手是个成年人”杨晖笃定的回答。
“我当然知道是成年人,那别的线索呢?有没有”
“现场全是杂草,凶手没有留下脚印,而且地方比较偏僻,也没有目击证人出现,因为尸体在脏污的水沟里泡了一天,衣物上也已经找不到有任何人的指纹。唯一的线索是…..”杨晖的声音低而缓慢,他想象得到大野听到接下来的话会多失望,杨晖清了清嗓子说出了接下来的话:“石块上蹭有凶手的一小块血迹,应该是在撞击女孩头部时手刮蹭到石块留下的”。
就凭一小块血迹要找到凶手简直太难了。大野按着自己的额头陷入深思。
“被害少女的家属”杨晖看着眼前眉头紧锁的大野,就知道大野现在心里肯定很自责。
前天晚上,警署接到被害人母亲打来的报警电话,说是自己女儿失踪了。但大野以失踪时间不足24小时拒绝了少女母亲希望警察全城搜寻的要求,可昨日就接到少女遇害的消息,想想也知道家属现在闹得有多凶。
“家属已经尽力安抚了,你也不用太自责,我们是按规定办事,而且那时候少女也已经遇害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嗯。”大野应了一生,看向窗外。
窗外的香樟树叶翠绿浓密,外面有小鸟的叫声,但没有发现小鸟的踪影。
“你刚推断凶手是个成年人是吗?”
“对,从撞击的力度和少女肩膀的捏伤,确定是个成年人”
“那就先从与被害人家属闹过矛盾的人开始排查吧”
(三)
大野自警察学院毕业以来,就被分配到这座小城做基层警察,兢兢业业十几年,处理的大部分案件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小事,有些稍大的案件也无非就是偷盗,斗殴等,印象中的几次杀人刑事案件也都是目的明确的经济纠纷引起的。但这一次,一个未满十二岁的女孩被杀死并弃尸在荒僻的水沟,整个案件神秘而令人费解。
少女凶杀案的调查已经进行到第三天,所有的线索都断了。那块血迹成了断案的标杆,所有和被害少女家属有过矛盾的人都一一抽取血液样本,提取DNA,只要一对比就能知道谁是凶手,但遗憾的是与被害人家属闹过矛盾的人中没有一个人的血液样本与那块血迹吻合。
凶手另有其人。
而这几天走访调查,调摄像头监控,疑犯排查还得应付被害少女家属的纠缠,大野可谓是每日都是精力交瘁。更让人头疼的是小城除了几条主干道有少量摄像头外,其余地方根本没有安装摄像头,更别说地处偏僻的水沟和小学,监控对于此次案件根本毫无作用。而且需要调查的人也都已经证实与凶手血液样本根本不吻合,可以说案件毫无进展。大野准备再问一次第一个发现凶案现场的那个女孩。
去女孩家前,大野就近在路边的水果摊买了些水果,开门的是女孩的父亲。
“何先生,因为案件问题,我想再找穗子询问一下当时的情况”大野觉得客客气气的。
“该问的不是都已经问了吗?怎么还过来询问”何父开着门,并不打算请大野进去。
“不好意思,那天穗子情绪很不好,我怕她有所遗漏,所以关于事发当天的情况,我想再问一次穗子”。
“不可以”
一声尖利的女声夹杂着拖鞋耷拉地板的声音传过来,何母一张愠怒的脸出现在大野面前。
很显然自己的到访并不受女孩家人的欢迎,大野尴尬的杵在门边,本以为要无功而返时,穗子的头从何母身后露出来,看了大野一眼,又看了何母一眼。怯生生的说:“妈妈,让大野叔叔进来吧”
坐在客厅里,大野觉得有点尴尬,这案子这么麻烦,真是让他头疼。
“穗子,你能再详细的说一下当时你看到的经过吗?”大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窝在母亲怀里的穗子说到,他面前摆了一杯热茶,看来何母愤怒归愤怒,待客礼仪还是没有不周到。
穗子叹了一口气,轻轻的。
“那天,放学之后,因为有些课业上的作业不懂,就留下来问老师了,问完之后觉得之后有些晚就走了那条小道,然后路过小水沟的时候看到了平常没有看到过木板,就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木板下伸出一只脚和一截小腿。”说到这里,穗子朝何母的怀里缩了缩,样子露出害怕的神色。
“然后你就把木板掀开了?”
“没有,我用木棍把木板推开了一点点,然后就看到了陶然”穗子说完这句顺势抬手擦从眼角滑落的眼泪。
陶然是被害少女的名字,也是穗子的同学,家住一个小区,并且在事发当天,穗子中午和陶然在一起吃饭,这是大野在走访调查中得知的。穗子和陶然之前关系不是很好,在一年前穗子还被陶然在学校欺负过,可最近几个月她们关系很好,还在学校被人称为姐妹二人党,大野联想到穗子发现自己好朋友面色惨白的躺在臭水沟的情景,不免对穗子有些莫名的心疼。
“然后你就回家告诉了妈妈是吗?”大野的声调柔和起来。
穗子窝在何母点了点头。
(三)
看着眼前魂不守舍看着试卷的穗子,杨潇有些心疼,少女凶杀案发生已经是第四天了,凶手依旧没有找到,昨天警署的人又来问话,穗子看上去精神状态很不好。在刚发生的当天,杨潇在穗子家门口看着一脸愠怒的何母和抱着穗子一脸心疼的何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天何母很抱歉的跟杨潇说希望他改日再过来给穗子补课,看样子似乎不愿多说什么,但杨潇看着趴在何父身上熟睡的穗子,眉头紧锁似乎睡得不安稳,眼睛红肿着,脸上的泪痕也没干,杨潇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但这是何家的私事,杨潇也不愿意多问。可回家听到父亲说起少女凶杀案而第一个发现者是穗子时,杨潇还是很震惊,他想象不了像穗子那样文静的女孩子遇到这种事情心里会受到多大的创伤。
杨潇是在半年前开始给穗子补课的,那时候,穗子因为学习不好,人又不爱说话,在学校常常被人嘲笑欺负,杨潇听何父说穗子因为数学零分的原因被班上一个女孩嘲笑,两人争执时,穗子还被那个女生当场扇了耳光,而作为只关爱优等生的老师在何父何母的反映下也没怎么责骂挑事者。
“穗子,要不我们今天休息玩拼图吧”杨潇把面前的辅导书合上,看着穗子。
拼图游戏是以前杨潇和穗子辅导课休息期间玩的,这是穗子很喜欢玩的游戏,杨潇记得穗子当初说喜欢玩拼图是因为可以静下心什么都不用想。
穗子抬起头,微笑着看了看杨潇,然后低头开始演算试卷上面的题目。
“不用担心我,杨潇哥哥”。穗子这样回答到。
杨潇打算趁穗子写试卷的时间打算看看书,于是起身在穗子书柜上拿那套《福尔摩斯探案集》,穗子的书很多,书柜也大,但是因为他以前有看过,所以记得放在哪一层,并且杨潇清楚的记得放《福尔摩斯探案集》的书橱旁边放了一副浅粉色的毛线手套,因为觉得很可爱杨潇还特地留意了一下,但是今天杨潇没有看到。
杨潇拿书的期间,何母端着果盘进来,一脸笑盈盈的似乎对穗子正在认真算题表示很满意,杨潇把刚刚抽出的书又放回,顺势接过何母手中的果盘。
“妈妈,我今天有点不想学习了,要不你提前给杨潇哥哥放假吧”穗子看着何母和杨潇笑嘻嘻的说。
“好啊,我女儿今天累了,那就不学习了”何母顺势拉着杨潇的手走出去。走出去的时候,杨潇顺手把手里的果盘放在了穗子的桌子上。
(五)
从穗子家出来,天已经黑了,空气中弥漫着香樟气息,杨潇打算散散步,顺便去饰品店买点饰品,等再去给穗子补课的时候送给穗子。
杨潇学的是侦查专业,可在他眼里这起凶杀案真的太离奇了,女孩的尸体被抛尸,没有任何人有杀人动机,简直让人摸不清头绪。杨潇在饰品店结账的时候碰到带着女儿来买发卡的大野,大野算起来算是杨潇的师兄,而自己的父亲又是大野的师兄,大野曾经读的警察学院就是杨潇现在读的,小城不大,杨潇考上学校后的庆功酒大野还来写过礼金。两人也算是认识。
“大野叔叔”杨潇挑了一个好看的发箍拿着,和大野打了个招呼。
“你也买饰品啊”
“嗯,给穗子买的”
“穗子?那个小女孩”大野看上去有点吃惊。
“对,我正在给她补课,最近她心情不好,买个发箍哄她开心”杨潇看着大野,透过他背后的玻璃看向外面的街道。
然后他怔住了,窗外隔着一条马路的街上,穗子正拿着一些水果蹲在地上递给一个满身邋遢的疯子。那个疯子在县城还挺有名的,半年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后来就一直留在县城不走了,每天在垃圾桶里觅食。穗子怎么会和他在一起,杨潇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住了。
“杨潇,店员叫你买单呢”大野看着发愣的杨潇。
“哦哦~”杨潇赶紧回过头结账,结完账推门而出便发现穗子和那个疯子都不见了。
“杨潇,你急什么呢?”大野牵着女儿走出来。
“哦,没什么,我先走了,大野叔叔”杨潇收敛了一下情绪,朝大野笑笑,又摸了一下大野女儿的脸蛋。
穗子怎么会和那个疯子在一起,这简直是太奇怪了。
(六)
因为穗子不想补课的缘故,第二天杨潇闲来无事约了几个好友打球,虽然昨天晚上看到穗子和那个疯子在一起让杨潇挺震惊的,但他打算不问穗子,穗子挺善良的,也许是见他可怜给他拿吃的也说不一定。
杨潇打完球回来发现父亲正准备出门,在玄关处正换鞋。
“潇,晚饭你自己解决啊,你妈打牌不回来了,你大野叔把那案子破了晚上邀我去庆功呢”杨父一脸笑吟吟的。
“什么案子啊?”
“就是前几天那个凶杀案啊”
“破案了?是谁?”杨潇把球往地上一放,一脸激动。
杨父翻出手机,给杨潇看照片,照片里一身脏兮兮的那个疯子的脸出现在杨潇眼前,他躺在一片血泊中,破烂的衣服里掉落出一只粉红色的手套。
“真没想到是这个疯子,你大野叔叔说的时候我都不信,不过这血液DNA吻合,杀人动机也明显,只是搞不懂这个疯子怎么突然就从楼上跌下来摔死了,也许是报应吧!”杨父手指滑动着照片,自顾自的和杨潇说到。
“他什么杀人动机?”杨潇把杨父的手机拿过来,把图片放大再放大。这不是穗子的手套吗?
“哦~为了抢那个被杀的小女孩的手套。”杨父把手机拿过来,穿好鞋子。
“我走了啊,晚饭自己解决”杨父拍拍杨潇的肩膀。
“为了抢手套?怎么可能?”杨潇不可置信的质疑父亲。
“怎么不可能,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赶紧去洗洗吧,别操心案件的事”杨父横了杨潇一眼,便出门了。
杨潇走进自己房间,拿起给穗子买的发箍。闭着眼睛想和穗子相处的这段时间。
刚去给穗子补课的时候,穗子曾和他说:杨潇哥哥,新来的那个叔叔好可怜哦,浑身脏兮兮。他记得自己和穗子说那个人精神有问题,让穗子不要接近她。后来再过一段时间,穗子说想不明白自己的成绩进步了,还要被人嘲讽。而凶杀案发现的前一天,他给穗子补课时穗子的心不在焉和身上浓浓的香樟味儿,还有昨天晚上他在穗子书柜上没有看到的粉色手套以及昨天穗子支开他去找了那个疯子,而今天疯子就死了。
杨潇睁开眼,瞬间明白了。
(七)
杨潇赶到穗子家的时候,何父还没下班,穗子开门让他进来的时候告诉他何母出去买菜了,打算做晚饭。杨潇看着眼前这个处事淡定的女生,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推断有误。
他径直的走到穗子的书柜前,找了一番,的确没发现那副手套。
“杨潇哥哥,你在找什么?”穗子比他矮很大,昂着头一脸天真的问他。
“穗子,你的手套呢?”
“哦,送给陶然了”穗子低下头声音闷闷的。“不过她死了”
“是你把她害死的吧,因为她之前欺负你,打你,嘲讽你。”杨潇不相信自己怎么就突然把质疑全说出来了。
穗子猛然的抬头,眼睛里裹着泪水。“杨潇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昨天晚上去给你买饰品的时候看到你和那个疯子在一起,而今天他死了,他还是害死陶然的凶手,死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你的手套”杨潇看了看脸上略微有些震惊的穗子,继续说到:“陶然死的那天,我给你补课,你身上有很浓的香樟味,在这之前你身上没有过,而那水沟附近种了很多香樟,那个疯子杀死陶然的时候,你在现场吧?”
“杨潇哥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穗子扯出一个微笑。
“穗子,昨天你和疯子在一起的时候,我拍下照片了”杨潇看着穗子装作很平静的说到,他希望穗子继续说不是,这样他还能质疑自己的判断。
可是穗子听到这句话之后转身,自顾自的拿起杨潇刚刚拿进来的发箍。
“都被你拍到了啊,可以给我看一下吗?”穗子转身昂起头一脸淡定的看向杨潇。
“真是你怂恿他杀死那个女孩的?”
“看来你并没有拍到嘛”穗子露出狡黠的笑容,走到镜子前把发箍带上。
“杨潇哥哥,你知道的,我不想欺负她的,可是她老欺负我,不过那个脏叔叔真的很听我的话,可能是只有我一个人对他好,他听见陶然抢我的手套就帮我把陶然欺负了,而我叫他从楼上跳下去,他也很听话。”穗子转过身,带着发箍看着杨潇笑。“带上你送的发箍好看吗?”
杨潇看着眼前的穗子,发现他从来不了解眼前这个女孩。
“穗子,你这是在做坏事”
“杨潇哥哥,做坏事的人那么多,你怎么只能说我呢?不公平的老师,歧视别人的同学,重男轻女的妈妈,潦草收案警察,大家都在无视社会规则,哦~不对。”穗子语气吊了个小尾音,“应该说,人人都在无视社会道德,只按照自己的规则做事,既然这样,你怎么只能说我呢~”
穗子看着杨潇,慢慢走近他。
“杨潇哥哥算是个好人,不过现在也得做一回坏人了。”
说完穗子看着杨潇,用手用力把桌子上的资料、水杯扫落。杯子落在地上,清脆的声音响起。
“杨潇哥哥,岁岁平安”穗子又伸手准备去拿书柜上的花瓶,杨潇一把拉住穗子的手腕。
“穗子,你干什么?”杨潇怒气冲冲,这个小女孩真是疯了。
穗子甩开他的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服。杨潇震惊的看着穗子在自己面前脱衣服。
“杨潇哥哥,我妈妈马上就回来了,你现在走还是待会走,不过你什么时候走都会是那个猥亵我的人。你来我家的时候,应该遇到楼道的邻居了吧。”穗子一边解衣服,一边掉眼泪,声音中满是不屑以及无法和年龄挂钩的悲伤。
杨潇默默的闭上眼睛,他听见自己说:“穗子,你把衣服穿好,凶杀案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穗子说得对,大家都在无视社会道德,只按自己的规则做事。他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