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给大家讲的故事,发生在我自己身上。
小时候,我家住在一个大院里。这个大院,有点象北方的四合院,以前是大户人家住,后来大户人家破败,分租给很多房客。我家住的这个大院,大概住了五六家人,这些人里,我现在记住的,是个老人家。
这个老人家,我叫她甘姆姆。她喜欢骗小孩子,说家里有糖吃,结果什么也没有,却一个劲地摸孩子的脸,孩子要是不愿意,孩子的大腿就糟殃,回去非青一块不可。
每次见到甘姆姆,孩子们都会远远地绕道。可我不行。甘姆姆的家,是我回家必经之路。
甘姆姆最喜欢做的事,是搬一张和她年纪一样老的凳子,坐在门口,择菜、补衣服。
她的衣服永远补不完。有时候是一件蓝色绸布上衣,有时候是一块巴掌大的破布。要别人穿针,是她经常使用的借口。其实她的眼睛可厉害呢,谁往她门口经过,心里跟夏天的天空,清楚得很。
每每经过甘姆姆门口,我就揣着一颗跳得激烈的心,飞速走过甘姆姆家。如果正好她在门口,我就以火箭速度,在她开口之前,把脚踏进家门。如果碰巧她没在门口,我却止不住要往她家里张望,心想,甘姆姆人哩
一天,我放学回家,甘姆姆没有坐在门口择菜,也没有在补衣服。我便不知好歹放缓步子,甚至把头伸进她家滞暗的门里,看甘姆姆在做什么。
一张硕大的桌子占去了客厅一半空间,桌子上面有七八个苹果,盛在一个竹篮子里,桌子后面惨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低眉顺眼的的观音菩萨。
我正看着,一股说不清的难闻的气味,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一不留神,甘姆姆出现在我的面前。
“唉呀,小田呀,快进来。”
不等我逃跑,甘姆姆已经把我按在她常坐的那张椅子上,手上也多了一个丑不啦几的小苹果。
“帮我看看,我的头发里不知道有什么东西,痛得要死。”
一只色如黑漆,形状怪异,大小如蝇的东西,附在她的头皮上。
诡异的是,每碰下那东西,那东西似乎就大了一些。
“你看到了什么?”甘姆姆声音里透着焦急。
而我因为害怕,终于说不出话来,丢下苹果,尖叫着跑回家。
次日凌晨,隔壁传来哭声。妈妈告诉我,过了人。
我们那地方,过人的意思,就是死人。
当时八岁的我,没有这样近距离接近死亡。
妈妈还告诉我,是甘姆姆过了。
我脑子里立刻出现那个漆黑的怪东西,心里一阵害怕。
我猜想,一定是那个东西害死了甘姆姆。
那东西碰一下大一圈,碰一下大一圈,甘姆姆的头,不知道变成什么样。
不知道是什么促使我,我央求妈妈带我去拜大年。
拜大年的意思,就是和死去的人行礼。
哀乐声中,一有人拜大年,哭声便冲破屋顶,仿佛无数只乌鸦在天上盘旋。
我走在妈妈旁边,妈妈磕头,我跟着磕头,妈妈哭,我跟着红眼睛。
按照规矩,行礼的人都要去和死人见最后一面。
我死死攥住妈妈衣角,既害怕,又期待。
我以为我会看到一个头大如筐的甘姆姆,一个满脸漆黑的甘姆姆。
但是,甘姆姆的样子,比死前还好看。
脸象新刷的白色墙壁,嘴唇红得象五月里的映山红。头还是正常大小,没有肿,也没有缺。
我还特别留意甘姆姆的头发,在那东西呆过的地方,有一个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小黑点。恍惚间,我似乎还看到那个小黑点在动。
是的,小黑点在动,一张一缩,就象人的鼻孔呼吸。
我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甘姆姆的死,象一块沉铅,压在心底。
我不知道怎么和人谈论这件事,如果我把它告诉妈妈或者别的什么人,她们一定会以为我在做梦,是在说胡话,说不定,还会强迫我呆在家里,不许出门。
这个秘密象那只怪东西一样,只要我一想,秘密就大一圈,大到我实在忍受不下去,想要把丢掉。
整天的胡思乱想,终于让我病倒。说胡话,发高烧,打摆子。
妈妈带我去医院,什么也检查不出。
妈妈又带我去看神医。一个看上去象农贸市场卖菜的中年女人,对着我神神念了几句咒语。
女神医问我妈,我是不是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我妈转头问我,我没有力气回答她,无力地看着她们。
我妈没有办法,塞给女神医二十块钱,把我领回了家。
这天夜里,我依旧发高烧,出了一身汗。
好在出汗之后,我的病就好了,没有发烧,也不再说胡话。
此后好多年,我没有看见过那东西。
时间一久,我也忘了这回事,直到有一天,这个怪东西又出现了。
怪东西没有出现在别的地方,它就长在我的头上。
我眼看着它一点点变大,附着在我头皮上。
它在我头皮上扭来扭去,有时候还狠狠咬我一口。
甘姆姆也来了,她出现在我梦里,带着诡异的微笑,用手摸我的脸,我的头。
“你来陪我吧。”甘姆姆说。
“好。”我回答她,用一个陌生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