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之二郎归位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闪电之后竟没有雷声。青花紧闭着眼睛身体微微颤抖。他用床单把自己裹成粽子。上方,一个黑影挥舞扁平宽大的四肢擂着周围的墙壁。起伏的墙面将床挤兑得颤颤巍巍。闪电的强光会让黑影暂时消失,再出现时它犹如暴怒的雄狮。青花担心它会把房屋给拆了……每次醒来,一切却完好如初。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习惯这样激烈的夜晚。

青花今夜无法入睡。邻家那个神神秘秘却彬彬有礼的纹身男人(他爱穿白衬衫,戴金框眼镜,总是儒雅地笑着。如果不是脖子和手臂处裸露的纹身,准会认为他是学识渊博的长者。)企图吃光家人的咆哮让他心惊肉跳……突兀地传来一声拉长的惨嚎声(也许是发情的猫)。他惊跳起来跑到外面。出门时反手一摔,轰隆!门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并没有下雨,也没有雷电。浑圆的月亮闪着清冷的光。月光落在院内晃晃荡荡。自家的黑狗踞坐在石磨中央对着树上的狸猫吠叫。凄厉的叫声像只夜枭——那只狸猫正企图偷走嵌入梢枝的月亮,它尾巴翘起摆出进攻的姿势 。但它显得犹豫不决,前爪忽然抬起,又悄悄放下。

周围传来呼噜的起伏声,间断有邻家女孩的梦呓夹杂其中:她哀求哥哥带她去芝麻地里捡蟋蟀,那里的蟋蟀像豆粒粘附在芝麻壳上面一动不动。

月光让青花不停咳嗽。他蜷靠在黑狗平时趴卧的门槛上面挣扎,脸憋得通红。鸡圈、银杏树下的餐桌、院墙旁边长满青苔的石井、以及沿墙摆放的农具,此刻全静静地隐藏在如水的月光里。月光太稠了,青花每次呼吸都会荡起阵阵涟漪。他不停扭动脑袋企图避开周围逼迫过来的透明液体,扶在门框上的手臂悄悄颤抖着。黑狗在赶走狸猫后继续对着树梢吠叫,钢针似的鬃毛在月光深处勃然竖立又很快软榻下去。

院门被从外面推开,门板将青花摁在墙上像张人形馅饼。来人是位蒙族装扮的壮汉,右手拎着四只断了脖子的锦鸡。锦鸡尾翼掸拭着男人因为走动不停撩起的袍面。他三两步跨到石井旁边。月光像薄如蝉翼的白纸被他身体带起的旋风吹得哗哗响。他把锦鸡塞进井口并且自里面取出四棵大红萝卜,龇牙咧嘴地啃食。咀嚼声像石涧里透明的泉水。

他的眼睛扫过青花、黑狗、月亮及月光里的物什,青花感觉他好像在看一幅画。那个男人饶有兴趣地端详一阵子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轻轻捏住那个正在咆哮的纹身男人的脖子,放在近前嗅了嗅。忽然眉头紧蹙,一副厌恶的样子。他斜着眼睛瞄了一会手中拼命挣扎的瑟瑟发抖的躯体(大概对方的纹身吸引了他),摇了摇头,随手丢进月光深处。他弓起右手眺望远方黑洞洞的空间——青花看不清那些空间,一股巨大的虚无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用力捶几下胀鼓鼓的胸腔,让呼吸通畅些,又急忙寻找蒙族男人的身影。只见他随后隐入一座黑洞(那里仿佛有流水声传出),再出现时半边身体已融入青花刚才睡觉屋子的墙壁里。青花看着对方魔术表演般逐渐消失的半边身体, 心里有股高声叫喊的冲动。他想起自家黑狗吠月时的情景:它非常激动。莫非黑狗发现了月亮的某些刻意隐藏的秘密,就像自己现在遇见的情景一样?他顺着这个思路越想越痴迷,神态安详像个顿悟的佛佗。

屋内传来尖锐凄厉的叫声与来自灵魂深处剧烈碰撞的感觉,让青花的呼吸更加困难。他不得不尽量张大嘴巴,甚至将舌头伸出口腔。不一会儿,啵的一声,一个面色苍白与那个男人相貌相像的男子被抛在石井近旁,像一大坨牛粪。他没有胡须四肢软塌塌地搁在一旁,由于疼痛或愤怒身体不住地颤抖着。这个男人的出现让青花内心的悸动感异常强烈,就像一个刻意隐藏的秘密被突然置于众目睽睽之下,而自己对此却毫无心理准备。他被一股莫名的怒气堵塞住喉咙,拳头一下下擂在门框上面传来刺骨的痛感,并且自咽喉里面挤出沙哑的呜呜声。

那个蒙族男人又忽闪忽闪地出没一阵子,他寻出几件古旧的物什捧在手中仔细端祥。良久后却被他全部抛进井口。井内传出嘎嘣嘎嘣的咀嚼声。青花能听见这些声音,其他的人或狗却没有异样显露。黑狗还在顽强地对着月亮吠叫,呼噜声依旧抑扬顿挫地响起,邻家女孩的呓语还是那么迷人——那个瑟瑟发抖不停咳嗽的纹身男人浑身湿漉漉地蜷缩在他曾经当作石基踩踏着泄愤的木椅旁边,茫然环顾着面前同样茫然的家人——他们仿佛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被无限放大的恐惧,只是并不明白对方究竟在害怕着什么。

大概折腾得累了。那个蒙族男人坐在井沿上面大口喘气。之后,他又将满院的月光连同青花的屋子、邻家的房舍小心翼翼地卷成一幅画轴,插进身边的背篓里面。做这事时,他粗糙温暖的大手在青花的头顶摸了一把。这个也许是无心的举动顿时让青花胆战心惊,他害怕对方洞悉一切而心生歹意。待他看见对方若无其事的表情后揪着的心才缓缓平静。

背篓内的空间非常广阔。四周堆积着一些小山状的灰色物体。青花感觉来到一座大型城堡里面:灰蒙蒙的天空像是暴风雪将至的前夕,纵横交错、闪着淡紫色光芒的羊肠小道通向各处。自遥远的暗影深处传来阵阵忽隐忽现类似风声的呜咽声。城堡里面没有树木也没有花草,在网状小道临近中央的地带,零星散布着一些类似鸡圈的小平房。青花发现如果站在这些房顶,可以清楚地观察到每处小山的状况。小山们静默着,像在履行某种义务似的不时自山体的某处发射出一道淡紫色的光束,融入下面的羊肠小道。

透过背篓透明的隔栏薄膜,他看见那个男人转身闪进一座新出现的黑洞里面。在身体进入洞口的瞬间,一股淡蓝色的火焰猛然间自洞内剧烈燃烧起来。溢出洞口的火焰将背篓的隔膜烤得扭曲变形,并且现出一大片鱼鳞状的纹络。青花的心神被这些神秘的纹络吸引,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被置于烈焰上面炙烤。一股刺鼻的气味与一种忽热忽冷的全新体验让他的身体与灵魂剧烈颤抖着。不一会儿,自己整个人仿佛都浓缩了一圈。他感觉思维更加敏捷了,只要一个念头,思想的触须就能够瞬间抵达城堡的角角落落。他沉浸在自己的幻觉之中,直到右手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才清醒过来——青花发现自己不觉间将黑狗的上颚扳扯得向一旁夸张地扭曲着,黑狗的左眼被挤压成一道深度凹陷的夹缝。它疼得垂涎像粘稠的藕粉一样悬挂着,下颚不听使唤地上下抖动——它在尽量张开嘴巴避免不受控制的牙齿咬伤主人的手……青花的眼睛模糊不清,他抽泣着抱紧自家黑狗的头。

当那个浑身冒火的男人又从另一个洞口钻出来时,手里拎着一副黝黑锃亮的镣铐。镣铐的铁链拖在地面上腾起一团淡紫色的烟雾,并且发出嗤啦嗤啦的声响。哗啦!他将铁链镣铐丢在石井旁那坨“牛粪”身边,“牛粪”本能地挣扎了一阵,苍白的面孔夸张地扭曲成忽隐忽现的使人无法想象的造型。青花明明看见他的鬓角长出两只长长的弯角,但眨动一下酸涩的眼睛后,却发现根本没有发生过那样的场景。那个黑衣男子企图扭动自颈椎处折断的头部,身体多次尝试未果,在瑟瑟发抖的疼痛中终于放弃这种徒劳无益的挣扎。他大口喘气茫然地看着青花他们。青花感觉他在看着一片白茫茫的沙海。他的心脏像针刺般疼痛,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此刻却失去所有威风的男子,让他感觉到生命的渺小和脆弱。他逸散在岁月长河里的灵魂在脑海深处无助地翻滚着,呐喊着,仿佛在拷问生存的意义。而青花,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望着那些高矮胖瘦、穿着各个时期流行装扮的身体,青花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血液汇成一条涓涓细流融入岁月长河之中。他屏气凝神想铭记他们所有的话语……却只有岁月亘古的风声在耳畔一遍遍回响着。

卷轴内的空间异常稠密。青花发现不觉间月亮的一半身体已嵌入自己的体内,心脏在月辉的映衬下体表浮现出一道道赤色河道的轨迹。他听见自己血液的呼啸声。月亮的另一半连着银杏树下的餐桌,黑狗的尾巴穿透桌面黏附在月亮的边缘。它的嘴里含着纹身男人的半边脸——他的身体不再颤抖,但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完全清醒,嘴巴呱叽呱叽地讲些莫名其妙的话语。青花试图移动一下酸麻的右臂,发现它竟然可以毫无阻碍地穿越墙壁。这让他惊喜不已。于是,他用力抡动右臂划出两个圈圈。月光霎时被搅动得沸腾起来,卷轴内的世界像沸水那样剧烈翻腾。这让他手足无措。当黑狗翻滚着的身体嘴巴碰到青花的那颗砰砰跳动的红心时,它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声音阻在嗓子眼里唔唔地响着。它猛地甩了一下尾巴,将身旁的纹身男人抽得像螺旋一样撞在外面逐渐靠近卷轴、表面显现出颜色渐深、墨绿色条纹的小山上面,又啵地一下弹回卷轴空间内。那座山峰顿时地动山摇,犹如火山喷发似的无规则地膨胀起来。它像刺猬似的表面布满钢针似的触须,一阵阵扭曲的嚎叫声像冰雹一样洒满篓内的天空。像扩散的病毒一样,篓内世界的其他山峰也很快变得狂暴起来。它们各自变幻出夸张的怪异形体,发出波长各异的声浪,汇聚成一只只奇特的爪子朝着卷轴抓来。在靠近卷轴两米远附近的空间里迅速消融,消失的地方留下一座座阴风呼啸密集排列的黑洞……     

青花所在的卷轴空间被一浪高过一浪的无形力量挤压嵌在篓壁的通明薄膜上面。卷轴非常坚固,它像一根永不变形的石柱贴靠着篓壁巍巍矗立。青花的脑海里突兀地闪现一只猴子抡动一根大铁棒的身影。铁棒顶天立地,猴子显得非常渺小。尽管这个荒谬的念头仅仅闪现一下便迅速消失,但是它给青花带来的冲击却不亚于五雷轰顶。他无法想象它们之间会存在某种联系,但在冥冥之中好像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个卷轴必然与那根铁棒存在着很深的渊源。也许是它的近亲,也许是它在这个世界上显露的另一种状态,或者就是它的魂魄。他想到开天辟地的传说——因为他一直对磐古开天的说法持怀疑态度。是否有某股的神秘力量改写了真实的历史?一瞬间让他想到很多事情。他朦胧中记得某个夜晚自己听到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救救我……五指山……错了……”那晚的月亮很圆,红红的月亮像是将周围的星空烤得融化了,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一次次穿过天空。那晚,他一夜没睡,常伴的黑影也没有出现。卧室里非常安静。他在窗前的书桌前久久地看着夜空。

卷轴世界足够坚固,它轻易化解掉来自各方的挑衅,这让青花放心不少。在外界力量的一次次冲击下,卷轴内的生命终于发现这个世界的变化。他们好奇地观察着这些他们无法理解的变故,形体各异的表情变化像万花筒那样多姿多彩。他看见那个始作俑的纹身男人,好像忽然间明白一切似的。此刻,他左手正托住黑狗的尾巴在仔细端详着。眼镜一会儿摘下一会儿又戴上,有时咂咂嘴,有时摇摇头。他好像瞬间苍老了许多,神情肃穆像个真正的学识渊博的长者。黑狗在瑟瑟发抖,因为月亮被它不小心吞进肚子。它肚皮浑圆锃亮,形状像孕妇十月怀胎的样子,并且发出阵阵清冷的光芒。 它没有经历这些,本来也不应该经历——它是条货真价实的公犬!这个意外的变故让它失去所有雄性动物所共有的尊严。它惶惑不安,巨大的恐惧笼罩着它的眼睛,像个犯错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青花瞪大眼睛里面的自己的身体。尔后,又因为没有得到主人明确的态度而变得更加恐惧。它的四肢像棒槌一样敲打着浑圆的肚皮,企图将那个给它带来灾难的怪物赶出体外。因为过分紧张变得硬邦邦的尾巴像一根反复弯折的圆钢艰难地将屁股一会儿撑起,一会儿放下。邻家女孩不知什么时候挤到青花身边,她用葱白的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黑狗的肚皮。黑狗吓得身体一抖,梆!梆!梆!连放三个臭屁,月亮连着屎尿被屙在地上。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望着冉冉升起并且不停有狗屎洒落的月亮,渐渐飞出卷轴空间,镶嵌在篓内世界的天空。月亮洒落的清辉让那些暴躁的山体逐渐平静下来。青花发现每座山顶都现出一座颇具规模的庙宇,它们的外观相似,黄漆国戚的制式。中央的大殿在月光里迸射着灿烂的金光。山的暴动被平息了。那些为阻拦山体相互靠近横亘在空中的紫色网格也在那些神秘平顶房子的引导下,缓缓落回地面。渐渐变回原来迷宫似的羊肠小道。

那个蒙族男人好像并没有发现背篓的变化。他将黑衣男子手脚铐住并用铁链将它们与脖子拴在一起,看上去像只大号的荷包。他围着荷包转了几圈,又仔细整理过几处地方,好像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没有停留太久,在吃过三棵红萝卜后又继续钻进另一座黑洞。再也没有出现。青花觉得那个黑衣男人愈来愈像一坨屎,被铁链子缠住的头部腾腾地冒着热气。青花不愿意再看见他,就转过身体,看了看篓内的世界。在月光的映照下,那些羊肠小道一起散发着柔和的淡紫色的光芒。纵横交错的光芒浮在一米多高的空中,像一张巨大的围棋棋盘,而那些平顶房屋则成为棋盘的星眼。青花不知道究竟是谁在下这盘大棋,他仔细分析着星眼、网格与那些小山及山顶寺庙之间的关系,在心里默默地推演在各处落子所能带来的影响。忽然天空炸响霹雳,一阵冰雹状热气腾腾的大水珠铺天盖地倾泻下来。青花第一次遇见篓内世界下雨,它发现灰蒙蒙的天空在淡紫色闪电的鞭笞下,正一点点地变得透明并且逐渐朝着天蓝色方向转变。而那些被闪电击中冰块状透明的物体在紫色光芒的照耀下快速地消融着,并且伴有因为内部应力过快释放而引发的、不时响起的爆炸声。闪电环绕着月亮所在的地方朝周围逐渐扩散。而月亮被一种神秘的玉黄色的气体笼罩得严严实实,只能通过它不时散射出来的光线推测它此刻正在不停变幻的形体。看得出它非常着急,仿佛正在使出浑身解数去摆脱突变的困扰。青花的心脏伴随那些突然爆炸似喷射而出,又被凶狠截断的光芒,紧张地跳动着。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是谁用这种几乎不可抗拒的伟力在破坏篓内世界的短暂平衡?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了看自家的黑狗。此刻,它正警惕地观察着卷轴空间外围逐渐逼近的紫色液体(那些冰雹似的雨珠子落在网格上被染成紫色),鬃毛像钢针一样勃立着。它是个勇敢的卫士!噗嗤!不知道为什么,青花脑海里冷不丁显现它“十月怀胎”时窘迫的样子。

那个蒙族男人最后进入的洞口不断有硫酸似的液体泡沫散溢出来。接触地面时发出嗤嗤啦啦并且伴有黑色烟雾的腐蚀声。青花非常担心那个蒙族壮汉:如果他死在里面,这个混乱的局面又该如何收场,最终又会惹出怎样的祸患来?他在心里默默祈祷着那个让他又恨又惧又敬佩的蒙族壮汉,祈祷他平安无事地早点现身。

雨不停地下着,地面上紫色液体所形成的湖面在不停地上涨着,渐渐淹没那些浮起的网格。只有数间平顶小屋像睡莲的叶片一样“飘浮”在起伏不定的水面上。那些小山似乎正在融化,自山顶庙宇流淌的紫色瀑布将山体表面冲刷出许多条汹涌的河道。可能是因为能量消耗过快的缘故,庙宇上空的金色光幕变得愈发稀薄,渐渐有雨珠淋透幕障落在庙宇的房顶冒出紫绿色的火焰。由于雨幕太过厚实,青花看见的景像更多来自心灵感应。他能感应到遥远地方庙宇的哀嚎。那些本应是世间令人景仰的神圣建筑,此刻正被一种邪恶的力量摧残得像个年迈无助的老妪。她企图用油尽灯枯的孱弱病体去抵御无法抗拒的天灾,展示着螳臂当车般的壮烈画卷。青花的心灵被深深地震撼着,他想起自己的民族在对抗外来侵略时的慷慨悲壮——这是世间万物所共有的坚强魂魄!是世间各类种族得以共生的世界之魂!正是由于这种珍贵的记忆被世间大大小小的种族一脉传承,丰富多彩的世界才得以长期存在。

雨肆虐着。小山们的体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着。庙宇苦苦支持的光幕早已七疮八孔岌岌可危。青花所在的卷轴世界散发的白玉光柱变得更加强烈,但是这么强烈的光柱仿佛也渐渐抵御不住雨珠的侵蚀,不时有雨珠透过光幕击打在卷轴的外壁上面发出清脆的、类似瓷器破裂的声响。所有人都隐隐约约感应到这个世界出现了某种变故:天空更加晴朗,绸缎似的白云一遍遍擦拭着湛蓝的天幕。田里的庄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形体,深林高大茂盛,老鼠长得有狸猫那么大,人们感觉体内有个小太阳在催促着自己快速成长,空气中弥漫的火热因子让人精神亢奋、火急火燎地说话做事……他们看不见卷轴外面的世界变化,只是在心里感觉自己正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美好时光。那个纹身男人西装革履四处奔波演讲,他在传播自己发明的一种奋发有为的生活态度。每次演讲都能够赢得年轻人热烈的掌声。邻家爱做梦的女孩又长高一头,她一天到晚缠着青花讲些神话故事。青花将自己看见的卷轴外面的世界以故事的形式说给她听,她认真听着,大眼睛里布满小星星。青花总是忍不住和她讲起这些事情,她的长相、表情、说话方式和自己梦里见过的那个女娃非常相像。那个女娃扎对羊角辫子爱吃鲤鱼,大眼睛里全是各种鱼的影子。她经常将捉来大鲤鱼分给附近的穷人,她小小年纪就赢得女菩萨的称号。有一年发大水,民不聊生,她用抓周时抓到的锋利匕首将一条房屋大小、兴风作浪的锦鲤杀死,用它的肉、骨解救了一座受灾庄子。但她的行为却招来天灾,雷电压着人们的房顶没日没夜地炸响。不停有人被雷劈死。苍天在逼她自杀。她临死时要求两个兄长:自己死后,血肉还给大海,骨头还给大山,自己的羊角辫子留着给以后出生的弟弟妹妹们……

虽然篓内世界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外面的世界却没有受到影响。那个像牛粪一样的黑衣男子,保持原来的造型静静地躺着。青花已不再厌恶他,反而有些感激他。青花更加怀念那些有他相伴的激烈夜晚。正是那些难忘的黑夜磨练出自己坚强、理智、韧性的性格特征。自己今天能够从容面对这些变故,与黑衣男子的长期磨练休戚相关。

轰隆!篓内世界的天空忽然被一只遮天大手拍得粉碎。青花透过卷轴空间坚固的外壁发现可以回放那只大手的运行轨迹:它像突然出现在篓口的一张黄纸制作的符篆,篆字发出耀眼的金光。那些金光照射在薄如蝉翼的紫色薄膜上面,薄膜便快速消融,瞬间便消失干净。之前看见的那些冰雹似的雨珠子其实是一些悬浮在空中的气泡,它们被一根根极细的“蚕丝”连接着……透过这些气泡,那些早已被腐蚀消融得七七八八的小山完好如初。它们在很远的地方静静地矗立着,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的演出。“骗局!”“骗局”,青花脑海里的声音和耳畔一个妖娆的女声同时响起,让他吃惊地跳了起来。不知何时,狸猫蹲坐在他的左肩上面,毛绒绒的尾巴轻轻地绕在他的脖子上。黑狗在他的身旁摆开进攻的架势,眼睛死死地盯着狸猫……

“二—郎—归—位!”又一道晴天霹雳在上空炸响。青花感觉冥冥之中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正攫住自己的身体让它离开卷轴空间。狸猫的前爪死死地按住自己的头,黑狗拼命扯着自己的裤脚,但是身体仍然不受控制地缓缓升起。突然,那个纹身男人迎面抛来一块红砖砸在青花的面门上面,刹时血流如注,附着在青花身体上的神秘力量消失得无影无踪。青花向那个一脸懵逼的男人投去感激的一眼,便迅速被篓外的情景吸引了。那个消失很久的蒙族壮汉,此刻正升在空中,浑身湿淋淋地流淌着粘液。他的左腿和右臂消失了,断口处冒着泡泡,一股股淡黑色的烟雾不停地自空荡荡的半截袖(裤)内喷射而出……“区区一根猴毛,也想饮王母的琼浆!哈哈,不自量力!”狸猫阴阳怪气的女声再次响起。青花感觉自己的三观今天全部颠覆了……他无法接受这一切!他想大叫,却不知道叫喊的内容!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蒙族壮汉用他完好的左手轻轻一挥,被铁链捆住、像一坨牛粪那样瘫着的黑衣男子缓缓地飞到他的手里,并且迅速消融,最后变成一只方天画戟模样的兵器。那个男子在身体即将消失时,向他投来祈求的目光。青花脑海里又想起求救的声音:救救我…五指山…压错了……

青花猛然间转头看向篓内的那些小山,发现它们此刻正呈现出手指甲的形状。一只毛猴的身影讯速掠过篓口,小山恢复原来的样子。

很久以后,青花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藏在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的松树下面。松树的西面有一块巨大的青石,两个白胡子老头在青石上对弈。其中的一个老头对另一个老头说:“无天,以前神统治天庭,世间遍是妖怪,惹得民不聊生;现在妖在统治天庭,神仙全都散落人间,人们安居乐业……你说,是神统治天庭好,还是妖统治天庭好?”“哈哈哈哈哈哈,我说猴子,你就别自夸了……”

青花瞬间惊醒,脑海里残留着自己离开那座山峰时看见的景象:那里仿佛有两股火焰在缠绕燃烧着,一朵纯白色,一朵漆黑一片。它们不停地缠绕燃烧,谁都奈何不了对方。最后合成一朵淡灰色的不停翻滚的巨大火焰,像迷雾一样笼罩着整座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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