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策:田忌为齐将

如果有人背地里和你搞斗争,你怎么办?是由他去,还是和他斗到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但是结局无非两种,要么他赢,要么你赢。要是和解,就是千古佳话。输赢是常事,和解真的太稀少了。

锤子上一篇批评了中国的内耗传统,其实有时内耗的一方也是不得已。别人出招了,你不接招就只能挨打,挨了打不还手,是违背人类生命意志的,不过还真的有人能做这样的选择。田忌就属于这一类,宁教天下人负我,莫教我负天下人。

上篇说到邹忌本想嫁祸田忌,于是让田忌去攻打魏国。结果田忌三战三捷,俘虏魏国太子,干死名将庞涓。就在田忌声望如日中天时,邹忌在背后使计诬陷田忌有不臣之心。此时田忌正率领齐军在回国的路上。田忌身边的军师孙膑不知是嗅到了空气中危险的气氛,还是有确切的情报,得知了邹忌的阴谋。他对田忌说,将军可以为大事吗?田忌问怎么做大事。孙膑说,将军不可交付兵权,孑然一身回国。只使老弱士卒防守关隘要塞,然后率精锐回国,只要兵权在手,将军可直接觐见齐王,逼走邹忌。这是将军唯一可以翻盘的机会,不然将军恐怕回不了齐国。

田忌没有听孙膑的意见,最终如孙膑预料,田忌被逼逃往楚国。从一个威震天下将军,转眼变成茕茕孑立的独夫。孙膑话里话外正是暗示田忌,齐王已经怀疑你有不臣之心,你不如索性去做,将齐国的军政大权夺过来。只有这样才能免除灾祸。田忌也听懂了,一个能在战场制胜的将军,不可能听不懂搭档军师的弦外之音,不可能不了然这当中的利害。可是他宁愿舍弃一切远走他乡,也不愿意背上僭越逆臣的罪名。从刀山火海走出来的将军,不会害怕杀伐和鲜血。他相信自己的敌人始终只是邹忌,如果为了对付邹忌,就要伤害自己尊崇的君主,他会选择不做。田忌没有不臣之心,他怕的是真这么做了,要蒙受不白之冤,要面对天下悠悠之口和史家的春秋之笔。纵然田忌只逼走邹忌,不觊觎齐国的王位,他和齐威王之间也会产生不可弥缝的嫌隙,相互之间的猜疑只会愈演愈烈,最终成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敌人。要么逃走,要么当王,田忌面前没有温柔的第三条路。

说到底,田忌爱名声更甚于爱自己的生命。后世的曹操和他正相反,做大事,首先要担得起污名,求输赢,不求心安。田忌想求个心安,求个问心无愧。这种心态在中国历史上是个典型代表,这样的人在以后的历史中还会涌现很多。他们身居高位,手握权柄,一心维护道德,同时也逃避责任。在他们心中,维护道统是绝对的,是任何时候任何境遇都应该放在第一位的。迂腐,莫过于此。到头来,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遍荼毒,再眼看他败坏道统,束手无策。真是“你不杀道统,道统却因你而死”

道统靠什么维护?世道人心?朋友,是靠权力啊。没权力,哪来的道德?为名声,弃权柄,贻祸天下,是蠢猪式的道德。

求心安易,担污名难。求心安者不心安,担污名者能无愧。“不顾”,是古今成大事者都有的能力。


原文

田忌为齐将,系梁太子申,禽庞涓。孙子谓田忌曰:“将军可以为大事乎?”田忌曰:“奈何?”孙子曰:“将军无解兵而入齐。使彼罢弊于先弱守于主。主者,循轶之途也,辖击摩车而相过。使彼罢弊先弱守于主,必一而当十,十而当百,百而当千。然后背太山,左济,右天唐,军重踵高宛,使轻车锐骑冲雍门。若是,则齐君可正,而成侯可走。不然,则将军不得入于齐矣。”田忌不听,果不入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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