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如
论语,劝小子学《诗》,谓可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蟋蟀在堂,岁聿其莫”,意谓此物入屋,即天寒岁暮。诗经亦有虫鸣,音声不知几何。文学的童年,充满了稻麦香和虫鸟声。读《诗》固风雅事。识见鸟兽草木之名,再或虫鸣,莫若在乡间。唧唧虫鸣是自然启蒙的绝妙好音。
蝶
人在劳顿经济、奔忙世务、酒食征逐中是不会欣赏蝴蝶的。如果这样,这人就被指具诗人气质了,语带揶揄。
要是在乡间,农闲时,院落里飞来一只彩蝶,人会驻足凝赏的。一身艳丽的花衣裳,在花果园蔬间展翅去来,上下翻飞,轻慢起落,阒然无声,欲近人,又似避讳。蝶恋花。若是在园里剪新韭、摘黄瓜,有蝶落在肩头,或扑人眼面,是不会像蚊蝇似的驱打的。慢慢肩起承荷,轻回首,报以莞尔一笑。咦,蝶。在虫世界,它应是极美生灵。并未知其为益虫害虫,它给劳苦中人带来美丽一瞬。
蝶恋,非关鸣叫。
儿童放学归来,亦会丢开饭碗,捕蝶,摘其羽翼,作书签。读书苦,翻动书册,字纸间见蝶之标本,亦童年趣事一。家人见状,亦不嗔怒,喜其顽劣。
新世纪初,曾到云南大理苍山云弄峰下观瞻蝴蝶泉公园,到了却是一工地,蝴蝶难得一见。只听到一些无可稽考的传说,另见郭沫若老题写“蝴蝶泉”三个大字。如此而已。哪像在家乡,亲睹蝶影,翩然可爱。
蝶声喑哑。人在他乡,蝶恋深深。
蜂
此物在古代诗文中是反复出现的意象。且莫侈谈意象。蜜蜂采花酿蜜,给人甘甜营养,才是蜂的直接现实功用。尝言,生活比蜜甜。在荒寒之时,僻远之地,吃蜜,喝蜜,极尽幸福奢华之能事—牛奶、蜂蜜接近全营养食物。对于儿童来说,蜜蜂蜇人,是唯恐避之不及之物,对于捅蜂窝,又是何等乐极之事。屋檐下,临近宅旁的树上,仰望一大大的蜂窝,用树枝木棍用力一搅,蜂飞乱舞,童抱头鼠窜。跑不及,被蜂蜇,急回家用凉水冲淋,头脸依然矗起鸡蛋大小肿包。待蜂飞尽,搭梯攀树,摘下蜂窝,掰而食之。嘴砸吧,脸抽搐。痛,并快乐着。这苦乐参半的童年。
另,与蜜蜂有关,乡间的人,还可以领略别样的生活形态—养蜂人家。夏秋之际,养蜂人迁来村中借屋居住,或径直在葵花地旁,搭棚起灶,放蜂,喂糖,刮蜜……记忆中,养蜂人多为四川人,一男一女,甜蜜的事业,甜蜜的生活,好生羡慕。有人去做客,男人抽烟、喝茶,偶有酒,女人造饭,敢吃田鼠肉。热情招呼,拉呱天南海北,走时买蜜。有此不曾见,未曾闻,好多人和养蜂人家交好。不必讳言,女主人,长得蛮好看。冬天,举家搬走,飘然离去,不知所终……
乡间,没有比蜜蜂更甜蜜的“嗡嗡”声。
蛙
青蛙,是学名,故乡叫蛤蟆,用此物比拟丑恶的事物,会加上“癞”,使所厌之事增重。
春天,在消融的池塘边,即可看到游弋的蝌蚪,这是青蛙的幼虫。物之稚者多不可厌。蛙长成,殊不可喜。青蛙,样子可恶,但是益虫。青蛙是捕虫能手,运动健将,伪装高手,性喜游泳,擅长歌唱。据说,蛙鸣中,包含信息亦多,内种或有求偶声。不足为怪,物性使然。但让人觉得总比不上关关雎鸠,嘤嘤鸿雁。听取蛙声一片,好像与丰收关联甚大。稻麦旁有蛙左右,乃幸事。信然。在比拟人物和助力生民间,人们有反差。关于蛙,已再无可落笔处。
蛙鸣声,是丰收的声音,焉能得忘?
蝉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这首《童年》正是童年的校园歌曲。当时不知知了为何物。后知知了即蝉。我没大注意蝉在哪个季节鸣叫最欢。我在一些诗文中常看到秋蝉的名目,于是特别钟于此一种,常常在秋天的夜晚,专意听取蝉鸣。我至今没有亲眼见过蝉,但对它尖锐清越的叫声一直印象深刻。蝉鸣鸦噪,说不上是一种好听的声音。这叫声,一是可增加夜的深沉宁静,在者对于提示秋天的到来,如庄禾枯萎、黄叶飘零、草木萧疏等物候,其致一也。蝉自叫,秋自秋,人自寂寥。茅檐低小,万籁俱寂,听秋蝉……它也让人觉出,冬天也要顺延到来。冬天是死寂的,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无他,这只是一种生活体验,刻印在人的心灵。
蝉鸣,秋声也。
在物候提示季节分野不那么明显的市井,秋声,是叫人难忘的。
故乡的虫类,不可计数。余不一一。
母亲喊吃饭的声音,是人间的声音,是人籁。虫鸟叫,是自然的声音,可比天籁、地籁。忆念虫鸟鸣,更忆念母亲的唤归来。父健母康,还不快回家。
天籁、地籁、人籁俱听闻,可云全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