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哥的老婆一手秘制的熏烧肉远近闻名,晚风里桥头熏烧摊一摆,慕名者络绎不绝。那时瓢城街上还没有如日中天的熊四卤菜,八十年代小本生意初露头角,熏烧摊虽多,数他老婆生意最好。连附近大医院里穿白大褂的,下班也拢这里尝两块,医生爱卫生,不轻易下筷,他们敢吃爱吃,旁人看了不免啧啧称奇,也顺带一包猪头肉下酒,味道果然不流于俗。
熏烧摊靠饭店廊檐下,饭店临河。这条河名字有古意,叫越河。饭店在楼下,楼上开旅馆,生意都不景气。倒是荣哥老婆的生意门庭若市,晚饭点灯时,摊前围了一圈人,她总是有条不紊,慢条斯理切肉,廊檐灯下眯起眼觑杆秤的斤两,别人赞不绝口的表扬里宠辱不惊找零钱。不忙时,有小孩蹦蹦跳跳玩,她就拈两块豆腐干,或塞一把油炸花生米,笑得小孩的大人眉眼俱开,怪小孩不懂事,连谢谢也不晓得讲。这饭店旅馆都是生产队的产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都是熟人。她肥嘟嘟的脸笑起来,很随和,和气生财嘛。
而白天,饭店门口另一角则是荣哥的地盘,他卖水缸卖毛竹卖景德镇的瓷器,雇了一姓王的老头,小板凳一坐,终年戴藏青的鸭舌帽,抽旱烟,几步之遥外是桥头车如流水的热闹,而王老头气定神闲。这粒棋子下的俊,手下人这么讲究,也足以窥出荣哥的谋略城府。饭店临河,一溜石台阶走下去,貌不惊人堆的不过是水缸,转身走出圆弧门,偌大的河面,千条万条毛竹都是他翻云覆雨的本钱。他河畔撒泡尿,心满意足看着万里江山,他笑笑,他不显山露水。
他跑景德镇,老婆不怕,却怕他去湖南进毛竹。她终日在熏烧猪头肉的肥头大耳里忙碌,无暇顾及他迢迢入湖南声色犬马。他又是个衣服架子,撑得起衣服,翩翩花衣裳穿得倜傥风流,一入湘女多痴情的湖南,乐不思蜀。
拿住男人的心,先要拿住男人的胃。大荣老婆使出浑身解数,悉心研究配料,捧出的猪头肉味道勾人魂魄,她爱他,要把他吃得痴肥,肥的无人问津,放心的让他走南闯北进货。可荣哥一身江湖气,元气淋漓,手又敞亮,即便大腹便便,依然魅力不减,处处留香,防不胜防。
那年过年,荣哥去了湖南,再也没有归家。满城风雨里,她近水楼台,不动声色吃自己做猪头肉,聊以忘忧,以至臃肿不堪。令男人舌尖顿起乡愁的猪头肉,唤不回浪子不归的心。
最难捱的是夏夜。索性烧猪头,到锅灶间里烧一锅热水,剃刷干净,一大碗油酱,连茴香大料拌得停当,用山东买来的“锡古子”锅上下扣定,取古法,灶里安一根柴禾,不消一个时辰,烧的皮脱肉化,香喷喷五味俱全。
灯下旋开黄酒瓶盖,咪一口黄酒,夹一块猪头肉,嚼在嘴里,只觉得这夏夜好长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