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秋末,这座山的山顶都会在一夜之间变白。前一天还是绿树成荫,秋风送爽;第二天就变得白雪皑皑,寒风猎猎。故而得了个一夜白头山的名字。有传说,春秋伍子胥自刎而死后,尸体被抛入江中,阴差阳错间,其头颅滚至此地,化为此山。因此又有人叫它胥头山。
许老枪是胥头山下一个猎户,他这名字是个诨号,因他耍得一手好花枪而得。更让人称奇的是,这老猎人数十年来打猎从不用钢叉,而是提上几杆大铁枪。发现猎物后,远远地掷出大枪,却也能百发百中。老枪虽已年过花甲,但还是身体硬朗,翻山越岭绝不输给二十出头的后辈。远近猎户都敬他,拥他做了个猎户的头。
经验丰富的许老枪最能掐算这胥头山的白头时日。每年此时,都会带着猎户在山下守候一夜。第二天天一亮,众人牵着猎狗,只需上山捡回那些因没来得及躲藏而冻僵了的飞禽走兽,就已经是一年中最大的丰收了。
今年也不例外,老枪打头阵,带着一群后生向山上走去。因为只是捡拾,所以手中只拎了一条铁枪。进入雪地,许老枪挥了挥手,大家都放出了身边的猎狗。猎户们的这群老朋友口鼻中喷着白汽,早已兴奋得跃跃欲试,突然一下被解除了束缚,都撒了欢似地飞奔出去。紧接着,伴随着一声声犬吠,这边从雪中刨出一只野兔,那边拽出一条狐狸……一年中最轻松的丰收拉开了帷幕。
黑风,是老枪最好的猎犬。它跟随老枪数年,跟老枪一样,是一个非常有经验的老道猎手,每次出手都会为老枪带来最有价值的猎物。不过这次,当老枪撒开手中的绳子时,黑风并没有像其它伙伴那样兴奋地狂奔,而是缓慢地一步步向前嗅着。
黑风的这种样子,在这个季节,老枪也还是第一次看到。往年它都是冲在最前面,第一个挖出埋在雪下的猎物。难道它老了?老枪在心里自己狐疑着,同时也有些担心。他对身边的一个猎户说了几句,拜托他帮自己盯着其他猎狗,自己则慢慢地跟着黑风。
突然,黑风抬起了头,在空中嗅了嗅,然后如离弦箭一般飞了出去。老枪急忙跟上,一边放下了对黑风年纪和身体的担忧,一边握紧了手中的铁枪。
“汪汪!”黑风在一座小雪丘前停下,对着雪丘狂吠起来,还时不时地用爪子扒雪。
老枪知道,这雪丘下面一定是个猎物,不过从这个大小看……难道是熊?老枪想到这,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因为熊是最聪明的动物,而且皮厚毛长,根本不会被这点风雪埋住。
带着几分好奇,许老枪端起手中的铁枪,准备戳一下雪丘,探探里面是什么。他刚把枪尖对准雪丘,黑风突然转过头来,对着他歇斯底里地狂吠起来。老枪知道这是黑风在极力地阻止自己,于是轻轻地放下了铁枪。猎犬见主人放下了武器,又转回身去,用两只前爪快速地刨着雪丘。不一会儿,竟在上面刨出了个洞。黑风把脑袋伸进洞里,整个身躯扭了几下,然后四爪撑着慢慢地把脑袋往外拔,从那吃力劲儿看来仿佛正在使劲扯着什么。经过一番挣扎,黑风终于把脑袋从洞中拽了出来,张开嘴,放下口中叼着的东西,旋即对着那东西叫了几声。
老枪走到近前,端详了一下,又伸手摸了摸。那是一块布,一块衣服上扯下来的布。难道雪丘下埋着的是人?许老枪忙叫过几个力大心细的猎户,一同铲雪。
表层的雪很快被扒掉了,从里面露出的是一个老妈妈和一个年轻女子。她们紧拥在一起,双目紧闭,浑身硬邦邦的。虽然如此,脸色却没多少变化,乍一看去仿佛只是在安睡一般。
“先生,小心脚下,这边请。”一个年轻猎户正引着一位郎中走上胥头山。那郎中看上去一脸不快,显然是极不情愿在这冰天雪地间穿行。
“先生,到了。就是这里。”那年轻猎户忽然站住,指了指前方。
郎中抬起头来,皱着眉头、眯着眼睛,看了看猎户手指的方向,只见一座塑像摆在那里。
“沈先生,终于把您盼到了。您快来看看,这两位可否还有救?”许老枪不失殷勤地迎了上去,轻搀着郎中走向“塑像”,“我们今日在此间意外发现这两个人,虽说在这冰天雪地封冻已久却面色红润,如活着一般。我想这或许可以医得,故此让虎子去请了先生。不知……”
沈先生随便瞅了瞅,一拂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拉我到这深山老林,竟就为了看两个死人?都似这般冻实了的人,怎生救得。”言罢,便往山下走去。
老枪忙在后面跟上,说:“实在有劳先生了,先生您容我送您回府,赶明儿再送您几个野味儿算是赔罪。其实不瞒先生,我也觉得这没得救,冻得都跟冰坨似的,哪有医活的道理。怎奈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偏说先生您人称回天妙手,定能起死回生,就是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也不及先生……”
老枪话没说完,沈先生突然站住了,转身又回到“冰人”前面仔细端详了起来,时不时还伸手在冰人的额上、肩上、手臂、颈项等处试了试。最后,皱着眉摇了摇头,转过脸来对老枪说:“许老枪,你这个老狐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使的激将法。只是纵是我回天妙手,这次也真是无能为力了。但我却可以把第三个人救活。”
“第三个人?”
沈先生嘴角微微一撇,指了指那个年轻的女子,说:“这女子怀有身孕,正值临产。若是能借得木员外府上的温泉暖室一用,或可保此婴孩一命。”
木员外是个菩萨心肠,听说要救人活命,当即就答应了众人,让他们将“冰人”搬进了暖室。暖室中央的温泉池正中,微烫的温泉水正汩汩涌出,从热水中升起的蒸气充满了整个房间,让人有一种步入仙境之感。只是众人这仙境之旅没能享受太久。刚放下冻硬的人,就被沈先生赶了出来,就连木员外也不例外。
众人聚在室外,看着门缝处时不时溢出的白汽,听着里面一会儿传出水声一会儿又寂静异常,不由得胡乱猜测起来。
“老枪啊,您老觉得沈先生说这话有准没?”一个猎户问道。
“沈先生这人为人谨慎,狂是狂了点,不过很少说大话。”老枪捻着胡须慢慢地答道。
“那您就是说,人冻成那样了,也照样能生孩子?”又一个猎户插了一嘴。
“这个……”老枪被这么一问,还真不敢说了。
“我觉得此事未必不行。”木员外突然说道。
“木员外。”老枪闻声忙转过身行礼,礼毕,问,“木员外如何知道这事可行呢?”
“老枪前辈,木某也并不是知道什么,圣贤书上也从未记过这样的事情。木某只是有一种感觉。”
“木员外该不是没有孩子,思念心切吧?”一个年轻的猎户嬉笑着问。
“不得无礼!”老枪训斥了那猎户一嘴,又转身来替他赔罪,“他年纪小,还望员外不要见怪。”
“不妨事。”木员外笑着摆摆手,“不瞒你说,若是这婴孩顺利降生,木某正有收他为木家后代之意。”
话刚说到这,突然从暖室内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那哭声中没有悲切之意,不带委屈之声,有的尽是惊世骇俗的嚎啕。
众人听到哭声,都转脸对着暖室大门。只见木员外几步抢了过去,毕竟是自家地盘,不由分说拉开门来,走了进去。
木员外开了门,众人也忍不住好奇,也都跟进了屋。
氤氲蒸汽间,只见沈先生站在池边,用手中帕子蘸着池水一点点地为怀中啼哭不止的婴孩擦拭。仔细看那婴孩,浑身上下竟通体透明,宛如一座活着的冰雕。透过晶莹剔透的皮肤,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婴儿的肺叶随啼哭而收张,血液随心跳而流动,甚至那流动的血液也都是透明的。众人不禁啧啧称奇。
但随着沈先生用热水擦拭,擦过的部分都慢慢地恢复了体色。不一会儿,沈先生怀中的小冰雕就化作了一个粉嫩可爱的女婴。没变的,是她一直都不曾停的哭号。
木员外见了,心头无限欢喜。当着众人将此女婴收为养女。因初生时通体如冰,晶莹剔透,故而起了个名字叫冰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