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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年我牵着他的手走在那条路上,心里一直笑,后来笑完了又哭。
当时天几乎亮了,有几缕阳光已经从浓重的氛围里挤了出来,射出几道很美的光线,这条街仍旧空无一人,连狗都还在昏昏沉睡。我绕过他的后背从后面抱着萧南,把手插在他的口袋里,感受最后一刻的温存。
我第一次去网吧过夜,萧南答应我的。因为经常能听到别人说,在一起五六年——分了;在一起八九年,十几二十年——离了。我就在想,是什么能让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又是什么能让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之后,还是分开了?
我不知道答案,因为我从来没能和一个人在一起那么久,最多只能算是个年抛型吧。
可是我和萧南是意外,自从在一起后就死活不愿意分开。一处就是三年,三年,大学都快毕业了。
所以相处久了也就更害怕离别,说实话我特别害怕。可是恋爱都一样,没有比时间还长的过往,特别是女人。在漫长的分割两地中感觉不到安全,就像萧南害怕带我去网吧会让我染上一些恶习,说一口江湖渣渣味,碰到一些久闻大名的流氓混混。
有人抽烟?我说,尽量不闻。
有人骂爹?我说,尽量不听。
有人亲热?我说,这个可以偷瞄一下。
萧南家里有钱,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他大手大脚地挥霍过,包括送我的礼物都是稀松平常的大街货,总之能给我惊喜就行。我对他没什么要求,那时候我不敢奢求结婚,毕竟那个时候的恋爱总觉得有耍流氓的痕迹。
“萧南,几点了现在?”我始终不敢从他的口袋里抽出手来,生怕敲响凌晨七点的铃声。然后因为脑子扭曲,他会提前送我回家,然后说最后一声再见。
萧南挪了挪肩膀,把胳膊抬了起来。“不到六点,要不开个房间睡一会吧。”
尽管一夜未眠,可是仍旧没有半点困意,在网吧里靠着他的肩膀一晚上,听着他的心跳,闻着散杂的烟味。其实他本想包下一场电影,在电影落幕的时候以浪漫的方式向我告别。
我说那太伤感,说来说去流几滴泪还不欢而散,告别不一定非得流泪,多酸!我提议去网吧玩游戏,深远而有意义,因为认识萧南就是在那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当时萧南坐在我对面大吼大叫,正直失恋的我将一瓶可乐泼了过去,周围还有一群变态大声叫好,
萧南突然站起来把衣服扯下,光着膀子,我以为他是流氓,要打一个电话叫来一帮人对我群殴,我也准备和他以命相博,可是萧南却笑嘻嘻的说:“谢谢姑娘,现在感觉全身都在冒泡泡,爽!”
我突然不争气地笑了,对萧南的第一印象就是逗逼,后来他联机教我玩游戏,记得战地之王还不是现在的2.0版,扔手雷老把自己炸死,吵吵闹闹一晚上,有那么一刻将我从失恋的苦水中挣脱出来,只是还未靠岸。
凌晨四点的时候你说有个地方很美丽,有很多情侣分手后都会去那里艳遇,第二天保准能活蹦乱跳,比一些治愈心灵的鸡汤强多了,而且不用捏着鼻子喝药,堪比忘情水。
我跟着萧南出去的时候,那些光着膀子,嘴里吐着烟丝的青年还在起哄,“可以啊哥们,这么快就上了全垒打了!”
我问萧南:“全垒打是什么意思?”
萧南想也不想就说:“就是棒球的一种专业名,就是形容把女孩骗上床…… ”
可能是我表现得太过随便,也可能是处在失恋期的女孩都特别勇敢,心里想着一切都无所谓。我说:“走吧。 ”
他问:“去哪?”
我说:“全垒打啊,宾馆必须带星的。”
萧南把衣服握在手里拧了好几圈,可乐顺着手指缝往下滴,他问我:“你是不是失恋了?”
我好奇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他说:“只有失恋的女孩才会这么随便,我萧南也不是趁人之危的人”
我说:“男朋友把我闺蜜睡了,现在就在床上呢。”
“靠,这么狗血!”
萧南把衣服往脖子上一套,说什么也要拉我一起去捉奸,那个时候我感觉萧南特别有正义感,只是后来赶到那家宾馆的时候,宾馆早已经关了门,我们俩隔着窗户大骂几句狗男女就回来了。回来的路上,我一边骂一边哭,哭得厉害了,萧南一把抱着我,把我的头按在他的肩膀上。
我还是一直哭,哭的越来越大声,萧南刚晾干的衣服又被我哭湿了一大片,不知不觉我抱着他的腰,抱得特别紧,后来他的手开始拍我的后背,我才感觉到失礼,把手松开。
直到后来有一条狗冲出来叫唤,萧南又一把搂起我的肩膀,按在他的怀里,心里想着狗屁他不会乘人之危,这不是占便宜吗,可是始终我都没有反抗。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我已经从失恋变成了热恋,没错,我没出息地和萧南恋爱了。
本来和萧南在一起只是让我更快地从那谭死水中逃出来,有时候阴差阳错遇到的那个人,就注定分不开了,有时候在寝室和萧南视频聊天,他会果断关掉游戏听我叨叨个不停,他让我和他妈视频聊天,我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萧南说,丑媳妇才怕见公婆,我直接扔给他一巴掌。
去市区看音乐喷泉回来的路上,萧南头仰在车座上,我挽着他的胳膊,在狭小的后座空间里,我们俩像弱小的昆虫被困成了一块琥珀。
司机听着音乐,声音盈盈绕绕地传进耳朵,我怕是司机故意放的催眠曲,想打破这份寂静说点什么,我在萧南的大腿上拧了一下,他突然坐起来说:“我想,上个厕所……”
司机说,前面路上转个弯,过个天桥,再过几分钟就到了。
“我现在就想,已经憋不住了。”
司机打了转向灯,把车子停在路边,萧南对我挤了个眼,问我:“一起上吧。”
“滚蛋!快滚。”
我不明所以地骂他一顿,然后呆在车上把窗户摇下来听着草丛里耸动的声音,可是过了一会突然没有了声音,我下车去找的时候,萧南突然从一旁抓住我的手狂奔,还故意回头对司机大喊了一声“笨蛋”。
说实话,我吓怕了,他说我没带钱,所以选择了金蝉脱壳,只是我那天穿了内增高,跑的时候咯得脚疼。那天晚上萧南抓着我的手一口气跑了很远,从公路上绕过立交桥,还故意在桥上多转了一圈,我发誓那是我成年以来跑得最多的一次,中间他还故意装腔作势做出一副世界末日逃亡的场景,我也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睡意,随他进入了逃亡世界。
司机在后面摁着喇叭,庆幸那天是单行道,所以司机从车上跑下来,喊着追了我们一阵子就没了声音。
可是后来在附近宾馆开房的时候,萧南爽快地刷了卡。
我完全知道他是故意的,萧南说,谈那么久的恋爱没有一次逃单经历以后想起来显得平淡可笑,可是这么毫无征兆地逃单心脏真的受不了。看着他能给我留下回忆的份上才没跟他计较。
第二天早晨回去的时候,在学校门口碰到了王进,我并没有告诉萧南那个搂着我闺蜜的男人是我的前男友,我本想擦肩而过,就当生命里踩到的一只蟑螂。可是王进偏偏搂着那女人走过来对我打招呼,他说:“那天宾馆楼下是不是你在喊,都已经说过了,我们不可能了,拜托你不要纠缠我好不好!”
我看了一眼闺蜜,她低着头不敢看我,细声细语地说:“对不起亲爱的,我真的很喜欢王进,他也很喜欢我,请你……”
我突然感觉整个人泡在冷冰冰的水里,我想给他们每人一巴掌,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廉耻。但我看了看萧南,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可他竟然转身打起了电话。
那时候我想生命里不止踩了一只蟑螂,好像遍地都是蟑螂。
我看着王进说:“毕竟这个世界上渣男又不止你一个,骂渣男的又不止我一个。”
萧南打完电话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手插着口袋看起热闹来。不一会,身旁停下而过一辆红色小轿车,车上下来两个带着墨镜的帅哥,其中一个下车就冲着我闺蜜走过去说:“亲爱的这男的是谁,几天不见又换男人了?”
她后退了一步,打量着那个男人,骂了一句不要脸之类的。
萧南说:“兄台恭喜你啊,原来这么喜欢戴帽子,看起来凑够一桌麻将了。”
我在一旁偷笑,后来偷偷问萧男,下车的那俩哥们什么来头,萧南说,不认识啊,可能真的是戴帽子的。
后来因为这件事,我感谢了萧南半辈子。
2
我贴着萧南的后背,感觉肩膀比以前厚实了许多,路边渐渐有了行人,网吧陆续出来的青年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嘴边冒着青丝。
我说:“我们分开之后,你打算再找一个什么样的女朋友?”
萧南握着我的手,“随缘吧,就像认识你的时候那般随意就行了,我保证不会像你分手那样用眼泪来缅怀。”
“我也不会!你还记得我的室友江蕊分手的时候吗?”
当然记得,在浦东看完灯盏的路上就要跳江,好不容易拉了回来又要躺在大马路上等车撞。
我安慰她,“你以为现在的司机都像你一般傻?把你撞了好像不用赔似的。”江蕊哭着,眼泪鼻涕挂在脸上,那个时候上海十月的风吹过来,在脸上冻成了咸盐伤疤,绷紧的时候疼得咧嘴。
我和萧南说:“你以后要是敢这样负我,我保证跳黄浦江、压马路的是你。”
萧南说:“没问题,我跳一千次。”
后来江蕊拉着我们去喝酒,在江边的天桥上,包里装满了啤酒和花生豆,那个时候刚刚赶上下班高峰期,天桥上来往的都是人,有很多情侣挽着手,搂着肩膀从我们身边走过。江蕊一屁股蹲在地上:“以前我们也是这样,我说冷的时候,他准会把我的手放在他嘴边哈气,其实没什么用,只是暖到心里去了。”
我对她说:“萧南还不如他呢,我冷的时候就知道给我讲冷笑话,把我冻成狗才开心,为的就是报当初在网吧的一泼之仇。”
江蕊突然笑了起来,可能后来又想到了他们之间某件不入流的小事,所以又哭了起来:“狗日的小三,以后有机会非得给你戴一顶绿帽子。”
后来我们几个在天桥上蹲下来,刚开始很多人都在看着我们,我们都不好意思拿出包里的啤酒,只有江蕊蹲在地上拿起啤酒就喝,也不管周围好奇的目光。眼睛越发的红,我们看着她,她盯着路上的车灯。本来我们俩还在栏杆边站着,在意路人匪夷的眼光,最后喝了几瓶酒,索性都蹲在了路上,帮她回忆起那些过往。
江蕊说:“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感情好,所以不会出现小三,你们最后一定会结婚的,到时候抛绣球的时候一定往我这边偏偏。”
萧南指着我:“她更惨,闺蜜被男朋友睡了,男朋友把闺蜜睡了,哪个听起来更惨?”
江蕊一汪泪花:“惨!不光失去了男朋友,还失去了一个好闺蜜。”
我却笑笑指指萧南,“便宜了他。”
那个时候桥上几乎没有了人,只剩下桥下的车灯将路面照亮,我们几个昏昏沉沉,喝了两书包的易拉罐,只有萧南是清醒的,听江蕊说了一大堆过往,哭得稀里哗啦,最后和啤酒在脸上结成盐疤。我说,谁他妈心疼你,天亮之前死这都没人管,人家在外面和新欢快活,想想多心酸。江蕊想想,这才止住不哭。
记得萧南当初说过有一个地方可以治失恋,只是那天晚上走到一半就退了回来,这次刚好一起去,大概有几公里,连车都不打,就这样走着,我扶着江蕊,萧南扶着我俩。
沿着这条街一直走了俩小时,我几乎就快要在路上睡着,江蕊也是。萧南一直说,在前面,就在前面,在无数个在前面后,我和江蕊坐在了路边的椅子上,低垂着脑袋,整条街就只有我们和身上散发的酒味,街坊的灯牌永远循环着红蓝黄。江蕊看着我说:“格格,真羡慕你们,无论什么时候你们都始终如一,如果天亮了以后,出了太阳以后,整个世界都亮了以后,我该怎么办,每次一想到他就心痛。”
我说:“天亮以后你还是你自己,永远比昨天更好,那些一想起就心绞痛的都已经变成了饺子馅了,实在不行就煮了喂猪,省的被狼吃了强阿。”
直到天蒙蒙亮,远方挤出了几丝光芒,我们终将还是没能走到那个可以治疗失恋的地方,一晚上都在那张椅子上踌躇,直到酒味被早晨的雾气冲散。我心里也明白,走到哪里都一样,就算愈合了又如何,还是一样将自己困在那段感情的阴霾,碰到下个人不敢去爱,哪怕牵手都有他的影子。
这世界始终如一,感情也不会一路风顺,遇到他之前一直保持对未来的幻想,遇到他之后保留对爱情的忠贞,分手前来一次郑重的告别,毕竟相处这么久,谢谢你曾经花那么长时间去了解我。毕竟我也同样花那么长时间去接受你。
后来江蕊花了一个月才走出那段感情 ,偶尔提起来的时候,打趣地问她:“以后如果再恋爱了,还会那样吗?”
她很不好意思地笑笑:“怎么可能一直为爱寻死觅活,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就像一个傻子,还不如去网吧找一场艳遇,说不定还能遇到像萧南那样的人。”
3
萧南狠狠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回头:“我会想你的,那边有时差,我会尽量在你的早晨打给你,你在窗台上看同一个太阳,而我却在晚上看同一个月亮。”
没有说再见,我们就分开了,这样也好,我们都受不了漂洋过海的思念,同样也走不到那个可以艳遇的地方。分开之后我一个人将这条街走到头,把曾经去过的所有地方拍成了照片,拍完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深呼一口气,回头对着他走的方向大声喊了一句:“萧南,再见!”
……
三年后,我还是在这家公司任职,因为我觉得坚持等待的东西终有一天会来到。就像我今天去和国外的一家公司谈合同恰巧碰到了萧南一样。